第4章 愛與痛的邊緣(3)

她比安筱先到。

有經驗的服務生一眼看出來她是新手,“給您來杯薄荷酒?很多女孩喜歡喝。”

她略微窘迫地點點頭。女孩,多麼美好的稱呼!她覺得慚愧。

她不會喝酒。感覺安筱好久都沒來到,而她不知不覺已把面前的酒喝得一乾二淨。

安筱終於出現的時候,喬舒已經略有醉意。

安筱凝視着她,“你想怎麼樣?”

喬舒毫不猶豫地答:“一醉方休。”

安筱叫啤酒。

喬舒膽大地又喝兩杯,酒意讓她的意識模糊起來。

只聽得安筱輕聲詢問:“爲什麼沒有繼續忍耐下去?”

喬舒咭咭笑,“早死早超生。”她微微眯縫起雙眼,“他冷得像塊冰,我怕總有一天會凍死。”

安筱不以爲然,“你又不愛他。”

喬舒微笑,“我原來以爲會有人用愛來哄我,用愛來爭取我的愛。”她摸摸自己的臉,“我太高估我自己了,我錯了。這個人可能存在,但絕不是周臻書。”

她真的想不起來,他什麼時候溫馨地擁抱過她,或者微笑地親吻她的頭髮。他固然對她噓寒問暖,但只不過出於禮貌。

她清晰記得,有一次,她跟着他一塊去參加他表妹的婚禮,車子停在停車場,需得穿過馬路纔是酒店,恰巧人行紅燈亮起,她停下腳步,卻看到他已提前一步搶先越過馬路,絲毫沒意識到滾滾車流阻斷了彼此。她被他拋在身後。

他即便不愛她,至少也可以憐惜她。

但他沒有。

她伏在桌上,心中大慟。

有人近前來招呼,“安筱?”

朦朧中感覺到安筱站起來,聲音裡有一線驚喜,“呀,夏老師。”

喬舒懶洋洋地擡起頭來,“哪個夏老師啊?”

眼前的男人面目模糊,只聽他笑着說:“早就不是老師了,千萬別叫我老師,叫我名字吧。夏景生。”

喬舒喃喃重複道:“夏景生?”她笑起來,側側腦袋對安筱說,“安筱,我先回去了。我頭疼。”

她搖晃着站起來。

安筱趕緊過來扶住她,“夏老師,啊,不,夏景生,我們先走一步了,有時間再聊。”

喬舒把頭靠在她肩上。安筱邊走邊說:“這麼巧,怎麼就碰上了。”

喬舒昏頭昏腦,無意識地問:“誰啊?”

安筱答:“夏景生啊。”

哦。

夏景生。

半夜裡喬舒渴醒了。

安筱臨走很體貼地亮着牀頭燈。燈下壓着張紙條,是安筱的筆跡:其實買醉是至爲愚蠢的一件事。看在你是我死黨的面上,原諒且縱容你一次。下不爲例。

喬舒撐着昏沉的額頭笑。

她起身去倒水喝,在沙發上怔怔地坐了半晌,再無睡意,於是打開電腦給樊越發郵件,“第一天的生意不錯,一個人有點吃力,申請增加人手。”

樊越的回覆幾分鐘後來了,“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無需請示申請。”

喬舒有點驚訝,這人難道不睡覺?這麼想着,就發了疑問過去。

樊越答覆:“我在英國,和中國有八小時時差。我現在是中午十二點,準備吃午飯。”

大約是酒意尚未完全褪去,喬舒突然有了傾訴的,“我今天遇上了兩個男人。”

樊越發來一個問號,“?”

喬舒說:“一個是舊情人,一個是剛離婚二十天的前夫。”

樊越回:“哪一個令你更傷心?”

喬舒沒想到他有此一問,愣了一下才說:“一個讓我傷心,一個讓我難過。”

樊越問:“傷心和難過有何區別?”

喬舒答不出來。

她點開電視劇看。

心裡不是不悔恨的,怎麼就讓夏景生看到了失態的自己?

屈指算來,他們已經七年未見,沒想到會這樣猝不及防地就重逢了。她甚至沒看清楚他的面孔,沒能瀟灑自如雲淡風輕地跟他打聲招呼,“嗨,你好。”

爲這一場不知道會不會出現的重逢,她曾經無數次站在鏡子前練習,輕描淡寫的語氣,禮貌疏離的微笑。

她發過誓,如果有那麼一天,她要讓他看到她活得有多好。

可是現在呢。

她懊悔得要吐血。

快天亮時她睡着了一會兒,但很快就被手機吵醒。

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只是一串數字,表明這個來電屬於陌生人。

但喬舒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這是周臻書。離婚後她雖然在聯繫人列表裡刪去了他的電話號碼,但那串數字,卻是記得的。

猶豫半天,她才接起,很努力地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平淡且客氣,“你好。”

周臻書像是有點着急,“明天晚上,表舅媽來。你得陪我去接一下。就一晚上,她後天飛香港。”

喬舒拒絕,“你隨便替我找個藉口就好。”

周臻書說:“點名要見你。聽說老太太還託她帶東西來給你。非要親自交給你。”

喬舒不快,“你愛找什麼理由不行,我沒義務奉陪。”

周臻書沉默一刻,突然說:“五千。”

喬舒愣了一下,“什麼?”

周臻書說:“你只要露個面就行,五千,中午會打到你賬上。”

喬舒明白過來,心頭一陣惱怒,幾乎就要發作,但一轉念便答應下來,“一萬。”

周臻書說:“好。”

掛上電話,喬舒忍不住在心裡把他一陣好罵。不就有幾個臭錢嘛,有什麼了不起的。

這種憤慨一直保持到上班時間。

今天是週末,十點剛過,商場就熱鬧起來。喬舒眼看這情形,又得忙累一天,趕緊抽個空去前臺央人寫了張招聘啓事,蹬蹬地跑出商場外,直接貼在了廣場的廣告欄裡;順便拐進蒂麗雪斯,買了幾個蛋糕。昨晚的那點酒味仍在胸腔翻涌,看來午餐她就只能倚仗這幾個蛋糕打發了。

回到商場,專櫃前已經有人在挑挑揀揀地查看商品了。喬舒趕緊迎上前去招呼,“您好……”

忙碌一開始,一直持續到了將近四點鐘。

喬舒終於有空坐下來時,只覺得兩腿發軟,她幾乎是狼吞虎嚥地把幾個蛋糕消滅乾淨,又一口氣喝下一大杯水。

心裡也把自己好好地鄙視了一下,放着大好的周太太不做,非要鬧什麼意氣,結果受苦的還不是自己。

一轉念,立刻又狠狠地甩甩腦袋,努力把這想法拋諸腦後。再怎麼,身體上的疲累,總比精神上受的折磨容易忍受吧。

突然有人怯怯地問:“請問,是這裡招人嗎?”

喬舒擡起頭來。

一個瘦削的女孩子站在眼前,大約二十歲模樣,眉目清秀,穿着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

喬舒立刻對她心生好感。她最怕時下的一些年輕女孩,化着濃妝,吊着誇張的大耳環,低腰褲像是隨時會掉到胯下來。

她熱情地迎上去,“是啊是啊。”

四十分鐘後,喬舒喜笑顏開地與女孩定下合同。底薪八百,每月完成銷售定額的發放足額工資,超額完成部分按百分之八拿提成。

合同一簽下來,喬舒立刻給安筱打電話,安筱直誇她做得不錯,又說:“用金錢買點舒適是很應該的。照我看,從安全角度出發,你應該再多請一個人。計算一下,即便兩個人的開支大約在三至四千之內,但你的銷售額也相應提高很多。總的來說,你輕閒了,但拿的錢一樣多。你看,這就是做老闆的好處。”

喬舒有點好笑。一轉眼,她竟然就成老闆了。

但她接受了安筱的建議。傍晚六點,又一個尋找工作的女孩來到了專櫃前,喬舒照例詢問一下她的基本情況,很快再次簽下合同。

兩個女孩,一個姓韋,一個姓潘,都是從鄉下進城來找工作的,對薪水的要求並不高。每個月至少拿八百塊,工作環境又出乎意料的好,兩個女孩已然興奮不已。

小韋性子比較活潑,話比較多;而小潘則比較靦腆,但做起事來十分認真嚴謹。

喬舒很滿意。

心情也跟着愉快起來。

她是這樣鼓勵她的員工的,“一句話,賣得越多,咱仨拿的錢就越多。所以,沒有別的,就是加油!”

兩個女孩很快與她熟絡,至下班時分已然親熱地喚她舒舒姐。

喬舒有點悵然,她不過比她們年長几歲,就已經被烙上二手女人的印記。

回家路上她又打電話請教安筱,是否要弄個所謂的規章制度。

安筱爲她指點迷津,“那是肯定的。但是連法律也不外乎人情,所以,關鍵的還是要籠絡人心。不是什麼原則問題的,不要揪着不放。多施點小恩小惠,包你得到的回報超出預期。”最後又說,“等你賺了錢,我考慮收諮詢費。”

喬舒笑着“呸”了一聲。

公車在“夜色吧”停下,喬舒鬼使神差地下了車。

服務生迎上來,她一眼認出是昨夜爲她推薦薄荷酒的小弟,於是不等詢問便說:“薄荷酒。”

男孩也認出她來,不由微微一笑。

她小坐一會兒,喝光杯中酒,默默回家。

洗澡的時候聽到手機響。

出來時發現有四個未接電話。不熟悉的一串數字,她有些疑惑,但無心回撥。

不一會兒,手機再次響起來。

仍然是那個號碼。

喬舒好奇,“你好,哪位?”

誰這麼着急地找她?印象裡喬舒從來沒有被人這麼焦急地尋找過。

“你好!”那頭說。

喬舒的心怦地一跳。

那頭不說話,像在等她回答。喬舒微微閉一閉眼,冷靜質問:“你怎麼知道我的手機號碼?”

那頭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問:“你離婚了?”

喬舒不高興,“關你什麼事?”

你看,她絲毫無法做到輕描淡寫。

那頭很肯定地說:“你的幸福與否,確實與我有關。我對我自己說過,如果我們再次重逢,那就是老天賜予我們的緣分。”

喬舒憎厭道:“真不愧是學漢語言文學出身的,只是千萬別來噁心我。”

那頭輕輕嘆息:“我知道你恨我。但我當年真有苦衷。”

喬舒喝道:“有苦衷去跟你媽說,別來煩我!”

她幾乎要痛恨自己,竟然聽他囉嗦半天。

她曾經有多愛他,後來就有多恨他。

夏景生。

躺在牀上的時候她腦海裡閃過校園的桂花樹。她曾經趁着清冷月光,在樹椏上用裁紙刀刻他的名字:夏景生。

有多年輕就有多勇敢。她主動接近他,尋找一切藉口去找他。他對她的態度曖昧未明。

一直到她把他攔截在辦公室裡,主動撲過去吻住他,在他耳邊低語:“如果要拒絕我,現在就把我推開。我保證,從此以後不會再來煩你。”

他微微猶豫,擁抱住她。

她歡喜得落淚。

太年輕,所以天真幼稚,以爲愛就是一切。他比她年長近十歲,有什麼打緊?他有端莊賢淑的妻,那又怎麼樣?她只愛他!

他上大課,她坐在下面頻頻給他發短信,“你笑起來好性感”,“哎喲,我警告你,不許對那些女生太親切”,“你的小眼睛好迷人”,“我想咬你一口”……

他爲此恨恨地罵她:“你這個磨人的小妖精。”

她嘻嘻笑,當作至高讚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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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喜歡寫信給她,用小小便籤。有時候僅有三個字“我愛你”。更多的是閒言碎語,“桂花樹開了,昨夜裡一場風雨,落了一地,滿屋盡是芬芳,像你的味道”。

宿舍裡的姐妹都知道她戀愛了。因爲戀愛她變得漂亮了,好像連胸部都豐滿許多。

她準備好了,早早就準備好了。

被他擁抱,被他親吻,與他耳鬢廝磨。

那時候的喬楠已經開始掙錢,動不動會塞給她一點。她全拿來買了衣服,還買過一種據說可以讓罩杯升級的內衣。

她在他面前花枝招展,等待他像狼一樣把她撲倒。

多麼愚蠢的青春。

喬舒嘆息一聲,不願意再想下去。

數到第一千只羊,她睡着了。

第二天起晚了,到商場時已經快十點。只見專櫃被打掃得乾乾淨淨,兩個女孩一人在整理商品,另一人在對顧客溫言軟語地遊說着。顧客稍顯瘦削,小韋竭力讓她相信—女人的乳溝,擠一擠總會有。

顧客終於心動,走進試衣間。

喬舒很滿意,掉頭又下樓去,到肯德基裡買了一盒蛋塔拿到櫃檯來。

客人一口氣買下三款,滿意而去。

喬舒笑眯眯地招呼兩位女孩,“來來來,吃點東西再說。”

小潘有點不好意思,“舒舒姐,不瞞你說,我還從來沒吃過肯德基,太貴了,不捨得。”

喬舒頭一揚,豪爽地說:“沒關係,以後天天可以吃。”

兩個女孩對視一眼,嗞嗞笑着。

喬舒擡腳去別的櫃檯串門。

江敏正忙,偷閒對喬舒說:“原來是你自己的生意啊,還以爲你也是幫人家做的。真好!我要是有錢了,也自己做。”

喬舒趕緊點頭,“放心放心,你這麼年輕,有的是機會。你舒舒姐不同,都老了。”

江敏匆匆一笑,“你哪兒老了。噓,我先忙了。待會兒再聊。”

喬舒識趣地轉身走,突然身後有人說:“這麼閒,不如去做個頭發吧。”

喬舒吃了一驚,回過頭來。

是周臻書。

喬舒眨眨眼睛,“你朋友又來買內衣?嘖嘖嘖,也是,身材好嘛,是得好好保養。是不是穿一件丟一件?”

周臻書凝視着她,“你以前好像沒這麼刻薄。”

喬舒迅速答道:“裝的,累得半死,你一直沒看出來?”

周臻書轉過話題,“你什麼時候可以走?”

喬舒微笑,“周總,現在離晚上還很遙遠。”她疑惑地看着他,“你特意來找我?”她東張西望,“不是吧,周總的時間那麼寶貴。”

周臻書皺皺眉,“舅媽提前坐了早班車,下午三點到。”

喬舒揚揚眉,“那又怎麼樣?我只答應了晚上露面。我的時間也很寶貴。”

周臻書眼裡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怒火,“喬舒!”

喬舒毫不畏懼地回視着他,“怎麼樣?”

周臻書努力忍耐着,“再加五千。”

喬舒展顏笑道:“周總真大方。”

她上前去囑咐小韋,“我今天有事。這兒可全靠你們倆了。”

兩個女孩異口同聲地答:“放心啦,舒舒姐。”

喬舒這纔回過頭,“走吧,周總。”

兩人一齊踏上電梯,一左一右,中間空出一個人的距離。喬舒嘴角不覺地又冷笑起來。是了,這就是她和周臻書,明明是一對要相攜一生的夫妻,彼此間卻永遠像是橫亙着不可逾越的距離。每一次午夜夢醒,她在牀這邊,他在牀那邊。那距離,在黑夜裡不動聲色卻讓人難過莫名。

突然聽到周臻書說:“做什麼不好要來做這個?”

喬舒露齒一笑,“與周總你有什麼關係?”

從前她對他總有一點期盼,因此從未恣意放肆。現在兩人沒了關係,她倒真正放鬆起來。她實在不該埋怨他,畢竟這場婚姻,你情我願,他並沒有勉強她。但她心底總覺憤懣,無論如何,自己如今失婚人的身份,總是拜他所賜。

她坐到車裡,他突然趨身來幫她系安全帶。

她吃了一驚。

他身上自有股清冽的香味,她記得他的習慣,從不用香水,只用某個其實並不太盛名的牌子的薄荷香浴液。

這種熟悉的香味差點讓喬舒亂了陣腳。他濃密的發輕輕刮過她耳際,她突然絕望地想擁抱他一下。

周臻書很快直起身子,啓動車子。

他帶她去“金剪刀”。

這家店頗有點名副其實的味道,據說一把剪刀價值數百上千只是常事。喬舒至討厭這種矯情的奢華調調,於是低聲咕噥了一句,“錢多的燒的。”

周臻書看了她一眼,“下車吧。”

她隨着他走進店裡去。

年輕的美髮師迎上前來,周臻書輕描淡寫,“把她弄漂亮點。”

美髮師是個年輕小弟,屁股後兜掛着個工具包,他拉開椅子,衝喬舒禮貌一笑,“美女,請坐。”

喬舒看着美髮師額前幾乎遮住了眼睛的厚重劉海,恨不得伸出手去幫他捋一把。“簡單修點兒就好。”她叮囑說。

美髮師又是微微一笑,“好。”

結果這麼一簡單的修剪,足足花去一個多小時,然後,沖洗,保養,又順手幫她修了眉。喬舒坐得有些不耐煩起來,偷眼看周臻書,從始至終他都坐在沙發上,氣定神閒地翻看書報架上的報刊雜誌。

喬舒不禁有些氣餒,當她還是他的人時,他爲什麼沒有這麼好的耐心?

假如曾經有過,哪怕僅只一瞬,也許她就下不了離婚的決心了。

美髮師擱下剪子,雙手扶住她的腦袋,微笑詢問:“怎麼樣?還可以吧?”

她雖然看不太上這小子,但顯然手藝確實不錯。鏡中的喬舒像有些什麼不同了,有些嫵媚,有些天真,有些從未覺察的美貌。

喬舒在鏡中還看到了周臻書。不知道是不是鏡面上突然沾染了些許霧氣,周臻書的表情顯得有些模糊不清。

他站起來,“走吧!”

他率先走出門去。

喬舒掏出手機瞥一眼,說:“周總,已經一點鐘了。”

周臻書看也不看她,手一揚,打開車門,“上車吧,先帶你去吃飯。”

她順從地在副駕駛座上坐下,很不可思議地看他一眼,“說真的,何必呢。你要是堅持不叫我出現,又能怎麼樣。你又何必如此勉強自己。”

周臻書答:“我喜歡。”

他擰開音樂,說:“你以前沒這麼多話。”

喬舒很正經地答:“那是因爲你不肯跟我說,我總不能對着一塊石頭自言自語吧,連石頭都會以爲我神經病。”

周臻書皺起眉頭,“我有那麼糟糕嗎?”

喬舒輕哼一聲,“有過之而無不及。”她伸手指向前方,“前面路口右轉,週記狗肉店。”

周臻書瞥她一眼,“狗肉容易上火。”

喬舒道:“喜歡就好,上火不上火有什麼關係,大不了吃幾顆清火片。我可不陪你去什麼假模假樣的西餐廳,要是周總您不樂意的話,讓咱下車好了。”

周臻書不再哼聲,方向右轉。

車子在週記狗肉店前停下。

喬舒說:“好歹也夫妻一場,以後若有人問起來,你前妻愛吃些什麼,你也好有個回答。我愛吃狗肉,周總,請記牢了。總不成同牀共枕一年半,連我愛吃些什麼都不知道,你是沒啥,但我可就太沒面子了。”

周臻書顯然有些不快,“你對我好像諸多不滿?”

喬舒說:“那是自然,不然也不會要離婚。”

周臻書輕哼一聲。

喬舒接着說:“不以爲然了吧。你喬舒要離婚,可知道多少女人做夢都想嫁給我。對不住,那是別的女人,不是我喬舒!”

周臻書終於被激怒,略微提高聲線,“你到底要不要吃飯?不是說餓嗎?餓還有力氣說這麼多!”

他先下車去,把車門狠狠摔上。

喬舒又是暗暗一驚,印象裡他好像沒對她發過脾氣。他即使對她再有不滿,也只會用那種輕淡的眼神看她一眼,輕淡地說上一兩句雲淡風輕的話。

他不知道她有多憎恨他那種神態和語氣。

店裡很是嘈雜。店子名氣大,但裝修卻很是粗糙。他們倆面對面地端坐着,小小火鍋端上來,爐子怎麼也點不着。喬舒心急,使勁打開關,又轉頭問他:“有沒有火機?”

周臻書拿出火機,喬舒“砰”地就燃上,湊到爐子上。燃氣接觸到火苗,發出“嘭”的一聲響,火苗立刻竄得老高,差點就燒着喬舒的襯衣袖口。喬舒還沒反應過來,周臻書眼疾手快,已經一把扯開她,喝道:“讓服務生來!你等一會兒會死啊!”

喬舒自己也被嚇了一跳,但看到周臻書生氣罵人,不覺覺得稀罕,“啊喲,原來你也會生氣啊!”

周臻書轉瞬恢復平靜,淡淡地說:“坐到我旁邊來吧。”

喬舒立刻拒絕,“NO。我們的關係不至於這麼親密吧。”

以前你怎麼沒這麼說過?

喬舒覺得不爽,她幾乎發怒般地狂吃肉,吃了半天才發覺不對,“你怎麼不吃?”

“你這麼能吃,怎麼這麼瘦?”周臻書反問。

喬舒酸溜溜地說:“當然。哪裡比得上你的新歡,36D,完美身材。美死你。”

周臻書愣了一下,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喬舒甩了筷子,“心情不好,不吃了,走了。”果真站起來就走。

喬舒站在門口等了半天,周臻書纔出了店門。上了車,喬舒便閉上了雙眼,周臻書像是有點不高興,什麼話也沒說。是的,他沒見過這麼任性妄爲的喬舒,所以,很不習慣。是啊,從前的喬舒多懂事,多懂禮貌多有分寸啊!什麼時候做過摔東西說走人就走人的事。喬舒快意地想,無論如何,今天總算是由着性子出了口惡氣。

午後的陽光很是耀眼,縱然閉着眼睛,喬舒也不禁皺着眉。突然間感覺什麼東西碰了碰自己的手臂,睜眼一看,周臻書遞過來一副太陽鏡。

喬舒問:“這是哪位美女戴過的?”

周臻書答:“我的。”

喬舒滿意地把太陽鏡戴上,“那還差不多。我睡一下哦,到了你叫我。”

她整個人放鬆下來,很快入睡。

不知睡了多久,夢裡在和周臻書爭吵,她揪着周臻書理論着什麼,周臻書只冷淡地看着她,不發一言。她氣得飆淚。

這麼一惱怒着,人突然驚醒過來。車子裡很安靜,要很仔細地聆聽,才能聽清那音樂,是理查德·克萊德曼的《水邊的阿狄麗娜》。周臻書像是很喜歡鋼琴曲,無數次喬舒站在書房門邊,可以聽到門內隱隱傳出的CD聲。

周臻書並不在車裡。喬舒四處張望了一下,發現車子已經停在車站,周臻書就站在車外,正在打電話。

喬舒趕緊下車。周臻書看到了她,掛斷電話,“早班車不知爲何沒發,舅媽改乘坐下一趟。咱們到裡邊去等吧。”

喬舒一聽,不禁埋怨道:“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

一等就是兩個小時。喬舒忍不住發牢騷,“要加錢!”

周臻書看她一眼,“這麼愛錢?”

喬舒說:“以後請別再問窮人這種無聊的問題。”

ωwш●ttκǎ n●CO 周臻書輕揚嘴角,“離婚時怎麼不問我要點兒?”

喬舒說:“後悔了。”

五點整。舅媽大人終於抵達。這位老太太年輕時尚得讓人吃驚,碎花小圓領套裙,頸上還繫條絲巾,腳踏一雙淡粉色的平底鞋,化着淡妝,口紅卻鮮豔無比。

喬舒低聲詢問:“你確定這真是來自你鄉下老家的舅媽?”

周臻書假裝沒聽見,迎上前去,“舅媽!”

他們倆擁抱在一起。

然後,舅媽又欲來擁抱喬舒,喬舒趕緊先伸出手,“你好,舅媽!”

舅媽細細打量她兩眼,“嗯,人長得是不錯,就是打扮得太樸素了點。孩子啊,做女人的,一定要懂得愛自己,打扮自己,這樣才能把男人吸得牢牢的。再說了,你幫他省錢,他還不知拿給別的什麼女人用呢。”

咦,這舅媽這麼自來熟。

喬舒頓時來了精神,“可不是,上次我有朋友說臻書帶着別的女人去買內衣,一買就是一兩千!舅媽,你說,買內衣就這麼着了,還不定胡買了別的什麼呢。”

舅媽皺起眉來,“臻書!”

周臻書哭笑不得,趕緊說:“哪有的事,是喬舒的朋友看錯人了,那根本就不是我周臻書。”他挽住老太太的手,“走走走,咱們吃飯去。”

老太太緩和了面孔,“不是你就好,不然看我不收拾你!你結婚的時候舅媽要帶孩子,也沒法來,真是對不住喬舒了。你呀,你可得對喬舒好點兒。老婆娶來是要疼的,懂不懂?”

周臻書賠着笑,“懂懂懂。”

喬舒看他一眼,這人,倒沒想到,對老人家還是挺將就的。

老太太又說:“晚上我從來不吃飯,帶我去哪兒吃點水果拼盤就可以了。”握住喬舒的手囑咐,“記住啊,女人的晚餐,一定要剋制,少食肉少食米飯,保持身材是王道啊。”

喬舒衷心欽佩她,她比生活在大都市的喬舒更時髦更諳生活真諦。

因爲她,喬舒和周臻書之間的氣氛顯得親近了許多。晚餐,遊車河,幾乎讓喬舒誤以爲,他們是真的一家人。

臨告別,舅媽把一個玉鐲子套到喬舒手腕上,“好孩子,要相親相愛哦。”

喬舒差點落淚。

周臻書送她回家。夜極深了,喬舒看着流離的車窗外,這城市的繁華喧囂,像是那麼遠,又那麼近。燈火搖曳閃躲,喬舒突然覺得悲傷難抑。

恍惚間,聽到周臻書問:“到底爲了什麼要離婚?”

喬舒微笑起來,良久才輕聲作答:“因爲不能相親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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