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坊的管事房在進大門大道左手的一大片建築居中的位置,各個房舍、院子的過道之間,來來去去的都是男性的僕從、雜役。
劉媽媽領着冬兒,目不斜視的從容穿行。在中間的一個寬大院子的正房堂屋找到胡掌事,說明了情況。
胡掌事聽了,也沒多說什麼,直接問冬兒:“染坊這裡有現成的文書,你要不要找個信得過的人看看。然後再畫押?要是不看就簽了,事後反悔我們染坊可不依。”
冬兒有些心虛的說:“我自己看看成嗎?”
胡掌事和劉媽媽都有些吃驚,胡掌事問:“你念過書?”
冬兒忙搖頭道:“沒,我哥哥認字的時候,我也跟着學了些,略認得幾個。”
胡掌事狐疑的看了看他,衝着外面叫道:“小四,拿兩份一年的試用文書來。”
冬兒懷裡揣着留給自己的那份文書回到漂洗院子。院裡的女孩子已經走了一部分。桂枝、春雨守着三人的行李等着,見她回來,急急的迎上來,問出了什麼事情。
冬兒躊躇片刻,說道:“管事的劉媽媽,問我願不願意繼續留在洗染作坊試試,看能不能做別的活兒。”說着,有些擔心的看向桂枝。
桂枝真的怔住了,臉上羨慕、悲傷、失落諸多表情混合起來,眼眶有些發紅。
春雨輕輕碰了碰她:“你這是幹什麼?冬兒能留下是不錯,可是小小年紀,長久的離開家在外面做活,也很辛苦。”
桂枝有些哽咽的說:“我只是羨慕冬兒。”
冬兒拍拍她,背起行李說:“咱走吧。有話路上說。”
春雨詫異的問:“你不是要留下嗎?背行李幹嘛?”
冬兒邊走邊說:“再做,也不是漂洗的活計了。所以,可能也不在這個院子裡做事。人家說,漂洗布匹是力氣活兒,咱們這樣的女孩子做不了。說是讓我學學別的活兒,能做了才留下,做不了也得走人。”
桂枝這時的心情平復了一些,意興闌珊的說:“你那麼聰明、能幹,一定能做的好。”
冬兒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天底下沒有多少笨人,桂枝你也不笨,只是看你用沒用心,把心用在哪裡。”
桂枝悶悶的迴應道:“我看你天生就比我聰明、會幹活兒。”
那是我多受了十幾年的系統教育、還積累了近十年的職場打拼經驗。感受過天南地北的環境,經歷過形形色色的人事。要是有了這些打底,還比不過你一個平平常常、沒受過一天正經教育的貧家女,那自己也不用活了。
心裡這麼想着,冬兒嘴裡卻說道:“那是你沒把你的心思用在最需要的地方。你要是每天只想着你娘什麼時候回來,你娘會不會不高興,你娘要是打你你要怎麼跑。桂枝,你要是每天只想着這些,你這輩子就只能想這些了。等你嫁了人,你就會整日想着婆婆會不會不高興,男人會不會不高興。要是運氣好,遇到個懦弱的婆家,你可能就會像你娘一樣,再過一遍你娘那樣的日子。”
桂枝、春雨聽着冬兒這樣一個小姑娘,毫無顧忌的說着婆家、男人這樣的話,不禁目瞪口呆。
冬兒見兩人被驚嚇到的樣子,面無表情的繼續說:“在你看來,你娘厲害得很。你娘這麼厲害,你覺得你孃的日子過的好嗎?不好吧。你娘也是因爲沒用心,居家過日子沒用心,帶孩子沒用心。所以,你爹的活計不錯,家裡孩子也不多,你家的日子卻不如翠英家,靠着她爹給人扛活兒過的好。你娘打了你和弟妹就高興了嗎?也沒有吧。”
冬兒認真的看着桂枝:“把心用在關鍵的地方,去爭取你的好日子。”
桂枝苦着臉說:“我哪裡知道關鍵的地方在哪裡。”
冬兒:“比如說咱們去砍柴。在去城外的路上,你就應該想好去哪裡砍柴。到了地方,看好一叢灌木,不亂砍,找到最容易下手的主要枝幹再砍,就又省力,又出活兒。再比如說,你娘打你就是因爲能打得順心順手,你想想怎樣能讓她打了你後,不順心、不順手,可能你娘就不會打你了。一件事情沒做好、沒做成,事後想清楚毛病出在哪裡,下次你就不會犯同樣的錯。慢慢的你就是一個聰明人了。”
漂洗業稀稀拉拉的歸家大軍,零零落落的一路走進城,冬兒說的口乾舌燥、兩腿發軟。好在效果不錯,桂枝能聽進去話,失落、沉悶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冬兒還拉着兩人去了買紙的那個鋪子,死磨硬泡的,用二百七十文半買半搶了一支毛筆,頂着掌櫃看着那支筆依依不捨的眼神,出了鋪子回家。
果然,冬兒一說染坊願意繼續僱用自己做事,楊秀庭和鄭氏齊齊出聲反對。
冬兒做出一臉的無辜、無措:“這不是挺好的事情嘛,漂洗房其它人想留下,人家還不要呢。我覺得這麼好的事情,打着燈籠都難找,立時就把僱用文書籤了。”
說着,從懷裡拿出自己的那份試用文書的副本。
楊秀庭拿過文書,其實就是一頁紙,翻過來、調過去的看了老半天,才放在炕桌上,說:“這個不能作數,你一個孩子,又是個女娃,籤的什麼文書?咱明天去和他們說,你一個女孩子,當時沒想好。回家裡和父母合計了,覺得不妥,不做了。”
冬兒爲難道:“當時人家再三說不能反悔,讓我回來商量一下,我怕這個活計被別人佔先了,執意要求馬上籤的。”
鄭氏恨鐵不成鋼的用手指點着冬兒:“你,你這個丫頭。我就知道不能把你放出去,一放出去就野了。看看,這麼大的事情,都不和家裡人商量,自己一個人就做主了。你二哥比你大,還是男孩子,又是那麼好的差事,都是回來和家裡人說妥當了,纔去給人家回話,才籤的文書。”
那是因爲能說妥當,自己這事情擺明了說不妥,還說什麼。冬兒低着頭沒做聲,反正僱用文書是簽過了,愛咋地咋地吧。
豆豆小聲問她:“姐,你也找到差事了?女娃也能出去找差事嗎?”
這句話說的,楊秀庭和鄭氏的臉色更不好看了。
冬兒瞪了豆豆一眼,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小鬼頭,掙了錢不給你買好吃的就對了。
豆豆把父母姐姐挨個看了一遍,不明所以,委屈的往後縮了縮。
楊秀庭陰着臉,把冬兒拿回來的文書收起來,說是等二黑回來看看再說。
冬兒心裡也一鬆,二黑在衙門進出,在家裡也有了相當的話語權,他回來肯定向着自己。有了二黑幫忙說項,這個事情就更沒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