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欣歸呆呆盯着驗孕棒上的兩條槓直髮愣,直到洗手間的門被清潔阿姨“砰砰砰”推開一個個進去清掃的時候,她才反應過來,慌亂的把驗孕棒往手裡藏。
她開門出去的時候清潔阿姨剛巧進來,看了門後面的小廣告,又念念叨叨不滿的抱怨:“這又是誰啊!殺千刀的,又在門後塗小廣告,真是夭壽哦……”說着,憤憤不平的轉身出去拿鏟小廣告的工具,一路走一路罵。
許欣歸回頭好奇的看了眼,“無痛人|流,電話138XXXXXXXX。”
心頭猛烈一跳,她立馬移開視線轉正腦袋,深呼吸。只是不知怎麼,腳下的步子卻邁不開,像是黏住了一般。
清潔阿姨滿臉不虞的走過來,唸經一樣的叨叨着,一把小鏟子在手裡靈活的一翻,一張泛白的小紅紙就飄了下來,落在許欣歸腳前。
阿姨還在裡面絮絮叨叨的抱怨。鬼使神差的,許欣歸彎下身子拾起了那薄薄的一張小紙。
像後頭有什麼可怕的東西緊追着,她攥着那張紙頭也不回的疾步快走。快到校門口才氣喘吁吁的捂着小腹尋了個石凳坐下來。
許欣歸觀察着身邊形形色色的過路人,偷偷摸摸的把揉成一團的小廣告展開,細細小小的黑字印在上面格外觸目驚心,她縮着腦袋仔仔細細讀了一通,然後又鬼鬼祟祟的把紅紙重新捏進手心。
短短十一個數字,看一遍就記得了。
她長吁一口氣,掏出手機,舔舔脣,解鎖,輸手機號,一鼓作氣。
等一套動作做完,她整個後背都汗津津的,比起剛纔一路近似小跑的疾走,出得汗還要多。
人真的不能做壞事啊,否則,心虛就有得你受的。
許欣歸在心裡亂七八糟的想着,電話“嘟嘟”兩聲就被人接起了。
“您好。”甜美的語音。
“額,您好。”許欣歸乾笑,有些難以啓齒,“你們是那個……人、流嗎?”人|流兩個字被她含在脣間咬碎了吐出來,很是模糊。
那邊顯然是很有經驗,理解的笑了一聲,然後很親切,“對,我們這裡是專門幫您解決這類麻煩的。您剛纔說您想了解一下人流的情況是吧?”那個客服像是知道她的不好意思,主動熱情的幫許欣歸介紹起來,“目前我們這裡有藥流、人流和引產三種,具體方式要看您懷孕時間長短決定……”
客服說了很長一串,許欣歸都沒聽清楚。她捧着手機緊張的咽口水,感覺腦袋有點發脹,不由打斷客服的話,“你們那裡安全嗎?”
“當然。”客服了然一笑,“我們這裡不論是醫療設備,還是保密系統,都非常優秀,不然也不會吸引那麼多和您一樣的學生了。”
和她一樣的學生?
許欣歸渾身都沒了力氣,蔫了吧唧的自暴自棄,拋出最後一個問題,“那你們,是三甲醫院嗎?”
“……”話筒那邊傳來尷尬的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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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欣歸毫不留情地掛斷手機。
“和我一樣的學生?”她自嘲的笑,“應該是和我一樣的高中生吧?”她自言自語,嘆了口氣。
她一路疾走出了很多汗,再加上剛纔打電話時的心虛,小小的廣告紙捏在她手心裡,被手汗濡溼了邊角,劣質紅紙的弊病顯現出來,染了她一手心的紅色。
許欣歸先前還沒注意,再一次下意識的撫上小腹的時候才猛然發現,手上的紅色在樹蔭下隱隱約約的,像極了血跡。
她急促喘息着站起來,像摸到了烙鐵一般把手心裡的東西甩出去,然後裹緊衣服,頭也不回的往醫院走去。
什麼像她一樣的高中生?她都成年多少年了,害怕男男女女之間那點破事?
呵,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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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出來很容易,做起來就不是一般的難了。
“嗯,一個多月了。”帶着眼鏡的醫生在病例本上寫寫畫畫,然後扯下圓圓的眼睛,低頭擡着眼皮往她身後看了看,“要不要?”
“啊?什麼?”許欣歸捏着掛號單恍惚。
老醫生可能見慣了這樣的場景,又看了眼她發白的臉,眼皮垂下來:“你現在一個多月,四十天不到,可以考慮藥流。只是藥流如果流不乾淨,還要刮子宮。所以我建議還是做人流……”
許欣歸低着頭不說話。
老醫生在病歷本上寫完診斷,摘下眼鏡,看她不住顫抖的脣,嘆了口氣,“第一次吧?唉,女孩子啊,還是自愛點好……”
許欣歸眨眨眼,連頭都不敢擡,抓着病例本就要出去。
“哎。”老醫生喊住她,“這個要做就得趁早,月份越大越危險,你好好想想。”
許欣歸回過頭,扯出笑,真誠的道謝,“我知道了。謝謝您。”
醫院裡人來人往的,婦產科更是如此。有些挺着肚子的孕婦,拖家帶口的能有七八個人,臉上洋溢着掩飾不住的期盼和幸福。但也有紅着眼眼底盡是驚慌失措的學生。
簡直就是冰火兩重天。
而她呢,有着孕婦的年齡,還落着學生的境地。
想到現在的處境,許欣歸自嘲的笑,坐在長廊的凳子上久久不動彈。
她這邊心如死灰,寒序那邊倒是很悠閒。
他跟着滕然一起往下面走,懶洋洋的,“女人懷孕了一般什麼反應?就嘔吐?”
滕然也不懂自己好友怎麼突然就來醫院找自己了,還是樂呵呵的,“也不全是,嘔吐、嗜睡,都是孕早期症狀,但也有假孕現象,所以得來醫院診斷之後才能斷定。”
嗤,要是能把人弄到醫院他都不用費這個心來打聽了。
他不耐煩,“那還有什麼辦法確定?”
“驗孕棒。雖然有時不準確,但大多數還是準的。”滕然爽快的回答,而後才後知後覺,“你不會是……”他瞪着眼驚駭,“你你你……”你不是一向措施做得很好的麼?
寒序拍開他的手,“我什麼?”
“沒什麼。”滕然把手插|進口袋裡放着,還是忍不住多嘴,“誰啊?”
誰?
寒序想到那個膽敢推他兩次的女人,摸着下巴涼涼的瞥他一眼,又滿是深意的勾起脣角。
“!”被他一眼掃過來凍住,滕然不着痕跡的往樓梯邊移動了半分,咳了聲,繼續發問,“你這是想讓她墮掉的意思?”
“……”這個問題問得寒序自己也有點發愣。墮掉嗎?他心裡好像不是這麼希望的。不墮嗎?他好像又覺得是個麻煩。
“你這個表情,什麼意思?”滕然無法理解,面部表情都扭曲了,說:“你這是既想讓別人生下來又不想負責的意思啊?真夠狠的啊!”這男人的真面目他們都知道,只是沒想到還這麼渣呢?!簡直就是衣冠禽獸的典型啊,表面斯斯文文禮貌而紳士的,背地裡卻是真真實實的邪氣。
一語驚醒夢中人,寒序冷了臉,森然的命令道:“閉嘴。”
滕然聽話的閉了嘴,無語的扭頭望向樓下,只一眼,他就念叨出來了,“許欣歸。”他指着一個地方讓寒序瞧,不解的發問:“婦產科。”她來幹什麼?
只他話還沒說完,寒序眼裡精光一閃,像獵人狩獵的光芒,然後一晃就沒人影了。
許欣歸站起來,拿着繳費單拖着雙腿向樓下走去。她打量着左右兩邊形色匆匆的人羣,各式各樣,心裡平靜得毫無波瀾。
然後,一個稚嫩的嗓音傳入耳中。
“爸爸爸爸,我要……出去,你同意不同意呀?”很小的一個男孩子,大概三四歲的樣子,說話還不利索,細細的胳膊勾着他爸爸的脖子一隻腳攀在他爸爸寬闊的背上,像只急躁不安的小猴子。
許欣歸看他的神色,憑藉自己出色的語言天賦,大概猜出了他的意思。
我想出去玩,爸爸你同不同意啊?
很俊的一個小男孩,許欣歸被他的臉迷住了,笑着站住腳關注父子倆的下一步動作。
小男孩急不可耐的,他爸爸也是很煩躁,十指交叉握拳頂住腦袋,閉眼像是祈禱一樣,是不是睜開焦急的看着緊閉的房門。被小男孩這麼上撓下撓的左弄右弄的,當即就有點火大,一把將人拽下來拉到懷裡扣住,“不同意。”
“嗯……”小男孩捂着小屁|股不舒服的扭來扭去,用他紅紅的臉蛋蹭他爸爸的臉,“爸爸爸爸,就一會兒。”他翹起一根小手指,保證道:“就一下。”
“半下也不行。”男孩爸爸粗着嗓子把他翹起的那根小指頭打下來,瞪着眼睛教訓他,“你都不關心一下你媽媽和妹妹嗎?就知道玩!”
小男孩還在孜孜不倦誨人不倦,“就一下下。”
他爸爸終於忍不住了,一巴掌呼上去,悶悶的清脆悅耳。“你給我在這好好呆着!”
太兇殘了!
許欣歸轉過臉,齜牙咧嘴往前走,下樓梯的時候忍不住回頭又看了那對父子一眼,孩子睜着溼漉漉的大眼睛吸着鼻涕,爸爸的眼中也有愧疚的疼惜,兩個人抱在一起,靜靜的。
許欣歸突然就想到了寒序,習慣性的摸上自己的小腹,一下一下的順着,他當了爸爸,會不會也是這般的模樣,暴躁而又疼惜,笨手笨腳而又極盡關懷?
手裡黃色的繳費單像一道燃燒的符紙,從手心蔓延開來,一直燒到心臟最柔軟的地方。許欣歸趕緊把它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才覺得心裡那團火平息了些。
婦產科的一條走廊來來往往的都是孕婦,挺着球一樣的大肚子,緩慢而幸福的走着。透過她們,許欣歸想象着半年後的自己,垂下頭突的笑了。
她要留下這個孩子,不管以後有多困難,她都要把它留下。
煩惱一掃而空,神思豁然開朗。許欣歸慢慢走着,撫着小腹忍不住溫軟的笑,場面溫馨極了。如果,不是遇到眼前這個人,簡直就是,完美。
寒序調笑着走過來,眯起勾人的桃花眼,“生病了?”
許欣歸心裡一驚,面上卻不敢顯露出來,沉沉的嗯了一聲。
他盯着她不錯眼,氣定神閒的,“婦、產科?”他聲音拖得好長,聲線隱隱約約有些顫,許欣歸跟着雙腿抖起來。
“關你什麼事?”她揮開他伸過來捏她下巴的手,惡狠狠地。
寒序被她這麼一巴掌一揮,卸下笑容,“那好,那我問你,肚子種是不是我的?”
許欣歸怔了下。
寒序也沉默着看她。
許欣歸消化完他話裡的意思,震驚於他消息來源的準確迅速,往旁邊一閃就要逃,“不是。”
寒序眉一挑,一把拖住她,往懷裡帶,掀開她側邊的頭髮,貼近些道:“不是?”
“走遠點!”許欣歸氣急敗壞的掙扎,“走開啊!”
不否認就是承認。這女人簡單的像一汪清水,一眼能看到底。他早就摸透她了,撒個謊都漏洞百出的。
他笑容升起來,眼睛斜斜地溜了溜她的下|身,“那你說,除了我,你還張大腿給誰鑽進去了?”
許欣歸都不敢相信他能在她面前說這麼下流的話,旁邊三兩個目光有意無意的掃過來,她羞得臉都沒地方擱。
她趕忙捂住他的嘴,瞪他,“你,這種話……”她紅着臉都不好意思說他。
寒序瞄了下那幾個人的方向,毫不在意,“那麼遠,聽不到的,頂多看到我和你說話。”
“那你說話也要分場合的吧?”許欣歸終於憋出一句話。
“嗯。”寒序點頭,也顧着她面子,“行,拿你告訴我,肚裡這個,男的女的?”
許欣歸推他,“這纔剛過一個月,哪能測出來性別?”她白了寒序一眼,直到看到他無賴的笑,才知道自己進了套子。
他笑得志得意滿,正色道:“行了,懷了就生下來,也不是養不起。”
許欣歸狐疑,“你說什麼?”
寒序挑眉,笑得更厲害了,“我說,生下來。”
她一愣,回味過來忍不住嘴角上揚,眼睛裡都帶着亮晶晶的神采,“生下來?”他這是要負責的意思?
許欣歸忸怩不安的等待他的回答。
寒序掰過她偏向一邊的臉,痞痞的笑,“是。生下來。”女人就是言不由衷,明明心裡巴巴的念着他喜歡得不得了,口頭上還一句一個人渣混蛋的。
許欣歸更不安了,把頭髮勾到耳後,鼓着臉問他:“然後呢?”
“然後?”寒序不清楚她想問什麼,“然後就養着唄,不然呢?你還想給它送到孤兒院裡?許欣歸,你夠厲害啊。”
“……”本意被曲解成這樣,許欣歸給噎得無力反駁,把頭撇向另外一邊,悶悶道:“我又沒這麼想。”
寒序去抓她的手,翻來覆去把玩了一陣,哄道:“行了行了,先回去好好養胎。”
許欣歸抽回手,猶豫半天還是開口追問道:“那我們什麼時候去領證?”心裡掂量着,他說了要養孩子,應該是這個意思吧?
寒序回頭看她,愣,“什麼證?”
許欣歸也看他,“呃……準生證。”她本來是想說結婚證的,可又覺得從自己嘴裡說出來好像是她上趕着倒貼似的,挺難爲情的,就找了個相近意思的詞來代替。反正結了婚才能領準生證的,一個意思,也沒差。
“證都是小事。到時候找個人拖個關係就辦下來了。”
他沒想和她結婚。
許欣歸眨眼,上嘴皮掀起來,面部表情扭曲的笑。
也是,他只說把孩子生下來,沒說要負責啊。是她自己妄想了。
他輕描淡寫的口氣,猶如一根根細若毫毛的銀針,紮在許欣歸心裡,一下一下的,針針見血。她低下頭,掩飾了滴落的兩行淚,輕輕道:“哦,那我回去了。”
“你。”看出她的不對勁,寒序咒罵一句,湊近點牽住她,“又怎麼了?不是說生下來了麼?”
“沒事。”她擺脫他過來牽他的手,快速往外走,“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