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但見長江送流水
我收拾好所有應該帶的東西,裝了一整個行李箱,確認好沒有遺漏後,獨自坐在客廳裡,等着南珞的到來。
奚言與剛認識的朋友去鼓浪嶼了,家裡就只剩下我一個人。我杵着下巴看桌上的照片,看照片中的我和普利爾,笑得溫柔又燦爛。
“篤篤篤——”
聽到敲門聲後,我立即起身開門,迎上南珞不帶任何感情的視線。
“都收拾好了嗎?”他跨腳進門。
“好了。”我提過鞋櫃旁的行李箱,穿好白色的帆布鞋,擡頭看他,“走吧。”
他漫不經心地瞟了我一眼,然而就在我以爲他要幫我提行李箱時,他卻頭也不回地下樓去了。我在他身後撇撇嘴,只好一個人堅強地將五公斤重的行李提到了樓底。
坐上他開往杭州的黑色轎車,一路上我們並沒有太多的對話,只是時不時聊聊公司的事。我總覺得我和他之間有那麼一點尷尬。我想了三天三夜也沒想明白他那天在爵舞宴對我說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我本以爲這之後他對我會與以往不同,但明顯是我想多了,他對我照樣那麼冷漠。看着他認真開車的側臉,我更加百思不得其解了。並且他後來也沒有對他那晚的行爲作出任何解釋,甚至連一句“不要想太多”也沒有說,於是,我就只好裝作一切都沒有發生。
“柳瓔,”我發呆之際,他把我喚回來,“幫我把我的包拿過來。”
我轉身看向凌亂的後座,伸手找了半天才找到他那個黑色的手提包,將它從一大堆行李中抽出,問:“是這個嗎?”
他用餘光一瞟,輕輕點頭:“裡面有張照片,在側包裡,你把它拿出來一下。”
照片上的女孩子大約十六七歲扎着一束辮子,對着鏡頭莞爾一笑,雖說不上多漂亮,但着實有種青春陽光的感覺。
“她叫陳瑤。”還沒等我開口詢問,他便說道,“這次我們去杭州,就是因爲她。”
相比起十一年前我坐火車從昆明去廈門用了足足四十個小時,現在從廈門開車到杭州,最多五個小時,我們從上午十點出發,下午兩點多就到了南珞的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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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與大理麗江一樣,它因有西湖,有“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的美譽,仍保持着古樸的青磚黛瓦式建築。這是我第一次來到杭州。
秋日的下午,杭州城區甚是熱鬧,我和南珞足足在街區穿行了一個小時纔來到他家門口。
南珞家的房子,是一幢三層樓的別墅,外觀是法式建築,內飾則爲中式,古樸典雅。他的父母早已在門口等候多時,加上他所說的那個女孩子,陳瑤,他們三個人,一同站在屋前爲我們接風洗塵。
“爸、媽,好久不見。”南珞拉着我的手,緩緩走向他們。
“兒子,回來就好,走,咱們進屋說。”南爸和南媽上前幫我們提行李,熱情地招呼着,可見南珞一家人感情還是挺好的。
南珞特意拉着我走到陳瑤面前,微微一笑:“小瑤,好久不見,這是我女朋友,柳瓔。”我禮貌性地朝她點點頭。然而她貌似不喜歡我,什麼話也沒有說,甚至連微笑都沒有。她看了看南珞,眸中陡然生出一股霧氣,隨便找了個理由就慌慌張張的走了。這場景,看得我是莫名其妙。
“她怎麼了?”我轉頭問南珞。
南珞一直盯着她不自然的背影,半晌,才低聲回答道:“沒事,別管她。”
相比起陳瑤的冷漠,南珞的父親和母親倒是對我關懷至極,尤其是南媽媽,一會兒問我要不要吃水果她幫我削,一會兒又問我晚飯想吃什麼她讓南珞去買。看得出來,他這一家人對我還是有好感的。
客氣的拒絕了南母之後,終於找了個機會和南珞獨處。
他在他房間裡鋪牀,南母在餐廳裡做飯,南父在客廳看電視。我站在南珞門前,看着他慢條斯理地折被子。
“幹什麼?”他餘光瞟到我,見我無所事事,隨口一問。
“你媽媽好像很喜歡我這個‘兒媳婦’啊。”我說。
“說明你不去當演員還真是可惜了。”
“切,”我笑笑,“我睡哪兒?”
“睡哪兒?”他停下手中的活,轉過身朝我走來,嘴角還噙着一絲笑,“你是我女朋友,你現在在我家,你說你睡哪兒?”
“你、你什麼意思……”我被他忽如其來的親密弄得有些不知所措,隨着他的逼近一步一步往後退。
“當然是和我睡啊。”他說得不動聲色,好像我和他睡在一起就是理所應當的一樣。
我知道自己的臉紅了大半:“別開玩笑了……”
“好了,逗你呢,柳瓔,”他直起身來,臉上的笑容不知在何時已經消失不見,他指了指拐角處的那間房,道:“你睡那兒。”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擡眼狠狠瞪了她一下,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傍晚,飯後南珞陪父親到體育館打網球,我與南母便到西湖邊散步。
“柳瓔,”她叫我叫得親切,“你和南珞是什麼時候開始交往的?”
我按照南珞的說法答道:“我們在一起三個月了,伯母。”
她臉上泛起笑容:“三個月他就帶你回家,看來是認真的了。對於小瑤來說,柳瓔,你知道你有多幸福嗎?”
她這話說的我就聽不懂了,雖然南珞之前暗示過我他和陳瑤之間有過一些難以言說的事情,但如今聽南母提起,反倒還增加了些悲劇的意味,我忍不住心底的好奇,張口問道:“伯母,您能跟我講講,南珞和陳瑤的故事嗎?”
“這都是多年前的往事了,本來是不應該提它的,但你是南珞的女朋友、我未來的兒媳婦,我想這些事,你還是有必要知道的。”南母臉上緩緩掩上一股愧疚的神氣,她頓了頓,好似眼淚就要奪眶而出,沙啞着聲音說,“都是我的錯,要是當初我不那麼任性,南珞也就不會那麼恨我,小瑤也不至於變成今天這樣……”
“阿姨……”
“九年前,南珞才十八歲,正面臨高考呢,他卻喜歡上了班上的一個女孩子,那個女孩的名字叫文琪。文琪的家庭並不富裕,他父親有糖尿病,每個月在醫藥費上開銷很大,她母親也就是在校門口擺擺攤賺點小錢養家。我們南家和陳家是世交,小瑤那孩子也乖巧伶俐,我和南珞他爸爸看着也非常入眼,可南珞那孩子眼裡卻只有文琪,他根本不把小瑤當回事。於是我就想,文琪家裡不是缺錢嗎,只要給了她錢,我兒子就會回心轉意了。我到學校找過那個女孩子,她沒收我的錢,後來我又找到她母親,鑑於她家裡的情況,她母親最終還是收了錢,答應我立馬就搬走。”說到此處,南母深深地嘆了口氣,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淚,繼續說道:“後來,臨近高考的那個春天,文琪和她父母一起搬走了。沒過多久南珞就知道了這件事,以他的性格,我想他應該要大鬧一場纔對,可是沒想到,他什麼也沒說,變得比以前更孤僻了,他也離小瑤越來越遠了……高考完,他什麼都沒和我們商量,一個人報了廈門的學校,獨自一人離開了杭州。”
“原來是這樣……”聽完南母的敘述,我心頭也升起一股莫名的傷感,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柳瓔啊,你是不是也覺得,阿姨當年的做法太過激、太自私了?”她像是在自言自語,“我算不上一個好母親。”
我突然有些心疼眼前的這個女子,她歷經滄桑,曾經做過一些自私自利甚至可以說有悖道德的事,可那是她作爲一個母親,能對自己兒女表現愛的方式,她可以被原諒,但我卻有些不能原諒。
沉默良久,她纔將頭擡起,恢復以往平和的笑容:“柳瓔,你放心,我不會再做以前的那種啥事了,既然南珞喜歡你,願意帶你來見我,而且你也很優秀,那我也就沒必要再跟南珞鬧下去了,你說是不是?”
我客氣地笑笑:“阿姨說笑了……”
回到南珞家,我躺在牀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着,腦海中一直是南母今天跟我說的畫面,彷彿就要在我腦袋中再上演一遍。
“砰——”
屋外忽然傳來一聲巨大的聲響,我急忙下牀走到窗臺上,卻看見滿天的彩色煙花。
我還記得,十多年前的那個晚上,我在我的母校,看過最美的煙花盛宴。那天是週五,學校照常上晚自習,十點多了,老師已經走了,教室裡就剩下幾個住校生。聽到響聲後,我和幾個同學都趕忙跑到走廊上看掛在天上的遙不可及的煙花。
“哇,好漂亮,哪裡放的啊?”“好像是在慶南文化廣場呢,這次的文化節異常隆重,據說在煙花炮竹方面就花了十幾萬呢!”“真的?不過你看,的確很漂亮啊……”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我提着那晚沒做完的作業,擡頭看着星空,忽然想到一句話:“煙花雖美,但轉瞬即逝,就如同我們的青春。”這句話對於十五歲的我來說,具有非凡的意義。那時的我正值青春期,喜歡的男孩子又不喜歡我,所以那一秒鐘,我竟有種想哭卻哭不出來的衝動。最後,初三畢業的那一天,我終於哭出來了,雖然我一直期待的愛情從未降臨到我身上。
煙花,它染紅了月亮、染紅了臉頰,卻染紅不了我們的青春。
“柳瓔。”我被身旁一個低沉的聲音喚回了現實,轉頭一看,是南珞。
“怎麼了?”
“你還沒睡啊?”他低頭尋找我的視線,隨機一愣,“你哭了?”
我抹抹眼角的淚,否認道:“沒有。”
他看着我微微一笑,興許是有些累了,也沒跟我爭辯,反而妥協道:“好,你說沒有就沒有。”
我和他就這樣扶着欄杆看遠處的煙火,一朵又一朵,綻放在夜空中。
“南珞,”沉默了好一陣子,我終於鼓足勇氣叫了他的名字。
“嗯。”
“你過去的事,我都聽伯母說了。”我擡頭看他。
他轉過身來正對着我,臉上的笑若隱若現:“你聽到的只是上半部分吧,還有下半部分你不知道呢。”
我蹙了蹙眉:“什麼意思?”
“柳瓔,當年,文琪在去往天津的路上出了車禍,去世了。”他說的平平淡淡,聲音沒有半點起伏,“這件事除了我,他們一個人都不知道。”
“對不起……”我都不敢擡頭看他臉上的表情,“我不知道……真的對不起,南珞。”
他卻輕輕一笑:“沒事,我都已經習慣了。”
“你別太難過了,事到如今,也沒什麼能改變的。她還是你母親,你也還是她兒子,你們的關係,不可能因爲一個女孩子就改變的,南珞,你明白嗎?”
他視線看向前方,過了半晌,他擡手揉揉我的頭髮,笑容淡淡:“好了,沒想到你還懂些大道理啊,時間也不早了,快睡吧,晚安。”話畢,他便頭也不回的進了房間,消失在了漆黑如墨的夜色當中。
走廊上的我,今晚註定要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