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抿了抿脣, 感覺到心中可恥的變化。他十分用力的掐她的手,看到她痛得皺眉的時候,方纔冷冷的說道:“無事獻殷勤, 你又有什麼用心了?”
他是逗她玩的, 並沒有真的生氣, 但是故意做成這樣, 來強調他們並沒有太親密。
他總是這樣, 對着良妃就像個不正常的神經病一樣。他知道是爲什麼,因爲他愛她,但這份愛是極其見不得人的。他不能讓別人知道高高在上的他竟然會抱有這樣的念頭, 真心的喜愛一個賤婢。他不怕別人說他好色,因爲他們不敢。但他不能讓別人覺得他是忘了祖宗的昏君, 他自己更不能這樣想。
可是他總是捨不得, 他其實很想讓良妃發現他的隱秘, 然後,他就能從她的反應中看到, 她有沒有可能也有一些愛他。如果她也愛他,那麼,他對她的態度當然就會和之前不同。可是很可惜的是,前世他從沒有挑破這個秘密。
太可惜了,前世的他們太可惜了。
康熙繼續看下去, 看他在夢裡對待良妃的那些舉動, 他爲良妃的反應感到焦灼, 即便知道這是在夢裡, 他也好想跟她解釋他並不是真的想要那麼殘酷。
可是他什麼也做不了, 他只能默默的看下去。
良妃聽了這話,雙眸居然沒有了平常習慣的淡漠, 而是飛快的閃亮起來。她認真的思量了片刻,退開一步跪了下來。
她鼓足勇氣望了康熙片刻,當認定他的心情並不壞纔開口道:“皇上,奴婢想求一個恩典。我可以留他一個月嗎。”當時八阿哥生下來已經三個月了,他從剛生下來就被送到了惠妃的承乾宮。把他要回來,是她最大的夢想。
康熙聽了這話,臉上頓時有了複雜的情緒,他有些憐惜的瞧了瞧她,卻又很快變得更加殘忍起來。只見他的眼角如同冷月般的輕輕上揚,雙脣一勾:“這麼大的恩典,你用什麼來換呢。”
良妃難堪的沉默了。
她身無長物,身上有的也只是康熙賞賜的那串鈴鐺。
她看了它一會兒,無盡的痛苦隨着晃動的響聲涌上了心頭。
她的眼神變得和剛纔不一樣了。她的恨意明白的蔓延開。像乘了風一般的瘋長。
康熙皺起了眉,他有些把持不住了。良妃越是這樣,他偏偏越想臨幸她,讓她明白誰纔是她的主宰。他不想承認其實他被控制了,被她佔領了上風,正想胡亂說些什麼打發她走的時候,良妃的手突然伸向了襟邊的扣子。
她的指尖微顫着,可是解得並不慢。
他頓時目瞪口呆,臉上燙得像火燒一樣。明明閱人無數,卻像個毫無經驗的毛頭小子面對着自己最愛的女人,一無所措。
夢外的康熙很能瞭解那種感情。他好後悔當初爲什麼貪圖一時的痛快,做出了最錯的事。
他的心就好像被打了一鞭又一鞭。他疼,可是沒辦法。
他應該馬上按住她的手,告訴她不必這麼做。他並沒有想要這麼作踐她。
這是最爲可敬的感情,他不應該放任她這麼做,他愛她,他應該尊重她,他應該反省他爲什麼把她逼到了這一步。
他應該呵護她,不爲得到她的心,只爲了讓她感到溫暖也該這麼做。
可惜,當初的他完全不懂也不屑。
他只看到他的雙眼透出狂躁。他憤怒起來了。因爲良妃把他當成了小人,他就真的做出小人的事。當良妃主動迎上去的時候,他就殘酷的抓住了她,毫無感情的折磨她,把他的埋怨和痛苦全都傾倒在她的身上。
歡樂之中,他有意的說道:“留他一個月太久了。沒有這條規矩,朕不能讓你養他。”
良妃眸光一暗,哀求的聲音變得更小:“那麼讓奴婢看他一眼。只要他能看我一眼,我也滿足了。”
她只想確定孩子還活着,她也想讓他知道,她也活着。
康熙微微一笑,沒有答應什麼,只是動作更加肆意了。
她也更柔順了。
當一切意猶未盡的時候,他按住她,高高在上打量着她回了一句:
“賤婦,朕怎麼可能答應呢。你這麼下賤,難道,你想讓他看到你這副賤樣子嗎。”
忍痛的良妃的眼佈滿血絲,立刻就崩潰了。
“畜生,你這個混蛋,你是畜生!”
她罵得很痛快,但也只罵了這麼一句。因爲康熙很快就掐住了她的下巴,不許她咬舌自盡。他生生的把她掐暈了過去。
當良妃醒來的時候,已經換了罪奴的服飾身在寧壽宮了。
這個夢該醒了。
對着夢中良妃最後麻木的臉,康熙只覺得他的心被狠狠的扎得全是血。
他猛坐而起,肚子也跟着痛了起來。
腕上鈴響,守在牀邊的內衛們馬上圍了過來,完琦緊張的扶住他,阿日善去墊枕頭。
康熙知道他是岔氣了,應該乖乖躺好等她們檢查,再等周秉正過來給他開藥。他的身體如此重要,不能有一點閃失。
他躺下了,在心裡不停的跟胤禩安撫着不要怕。自己很快就會平靜下來,不會讓他感到難受。
當一切變得舒坦的時候,完琦說,良妃在布庫房。
這個時辰也該出去走走了,康熙來到了那兒,他推門進去,看到良妃已經收好了身邊的奏章。從她臉上的表情來看,今天的朝事並不輕鬆。
他回頭示意人們退下,當大門闔上的時候。他已經來到了她的身旁。
“今天怎麼樣?”他伸手碰了一下她的額頭,確定不燙才鬆了一口氣。可是良妃的臉這麼紅,到底是爲什麼?
她肯定是遇到令人不高興的事了。
果然,良妃只是望了他一眼,並沒有回答。因爲剛纔的夢,康熙對她有着加倍的內疚。他不知道從何說起,這件舊事最好他們都把它扔在過去的歲月裡永遠也不要再提。既然她不說話,他就正好可以逃過去了。
康熙轉過眼睛,望向屏風旁的衣架。一件巨大的寶藍色盤龍褂子正平整的展開掛在上面,盤踞的龍正對着他的方向,那雙龍眼含着審視般的目光凝視着他。
彷彿冷冷的問他,你還想嗎,你還配嗎。
他的心突然的一燙,燙得他憤怒起來了。
明明已經這麼久了,也還是會不甘啊。他多麼想不去在乎這些東西,可是總會發生一些事來提醒他,不要忘了過去,不要忘了他曾經擁有過的一切。
康熙這麼死盯着它。燭光搖動中那條龍也變得勃然大怒。
終於,它張牙舞爪的朝他猛撲過來。
心臟不可控制的猛跳,康熙控制着臉上的變化低下了頭。他剛纔的呼吸是那麼急促,想必良妃已經聽到了,她最好別發現什麼,否則,他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解釋。
想了一會兒,康熙放棄了這樣的念頭。
良妃怎麼會在乎他怎麼解釋呢。不管他說什麼,她都會放過他,因爲他有着最好的武器。
可是不該是這樣的,他們之間應該有着信任,而不是單單隻靠胤禩聯繫起來。
正在康熙琢磨她在想什麼的時候,良妃突然開口道:“你餓不餓?”
康熙點了點頭。他知道,這樣問的時候就是已經備好了食物。
良妃叫進。很快,李德全從外面進來把食盒放在了他的面前。
當發現今天的甜點是紅豆糕時候,康熙再一次想起了那個夢。
他等李德全退出去,伸手拈起了一塊,放進嘴裡。
和當初的味道很像,不是一樣的甜,但是那種感覺很像。它很軟,帶着溫柔的安撫,也很輕巧與可愛。
這必然是蘇麻喇姑的手筆。只有通過良妃的指點,才能這麼像。
康熙感到心口涌進了一股暖流。他們是有默契的。她一定也想起了這件事。若非如此,良妃不會指點蘇麻喇姑這麼做。一想到她會懷着怎樣的心情面對這道點心,他就覺得自己是天下最大的罪人。
他突然間就放開了那些不甘與憤怒,伸手握住了她的掌心。
當她的手變得很燙的時候,他的心才鬆了下來。他說:“我喜歡,很好吃。”
當初的他欠她這句話。明明很喜歡她的點心,卻從來沒有表示過讚賞。
真是可惡的習慣。細想之下,他對她這個人又有過多少讚賞呢。
這都是他的錯。明明是他吝於表達,卻責怪她爲什麼不愛他,真是太可笑了。
他要變成一團烈火,無怨無悔的去溫暖她的心。
不管付出什麼代價,也要一直忍耐下去。
安靜的忍耐中,良妃佈滿紅絲的雙眼終於平靜下來。她抽出壓在奏章匣底的一封信交給他。
康熙展開了看。
是福全寫來的。
前幾天福全奉太皇太后的旨意去了一趟皇陵,從那裡帶回來了一個女人。原來,曾經和他有過關係的那個罪婦病死了,留下了妹妹,那個女人臨終前哀求福全相見,求他把妹妹從皇陵帶走,別再在這危險的環境中服役。
因爲這個妹妹是個啞巴,她很可憐。
康熙看到這兒,十分懷疑的分析:“這麼說來,福全是想讓她留下了?”留在他身邊伺候嗎。
良妃點了點頭。腦海中卻閃過那個綠衣女人。她在想信上提到的那個啞巴會是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