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不錯。
若說至賤, 他當然也是至賤的,叛逆的後人,曾經是浣衣局的賤奴, 怎麼不是至賤?若說至貴, 賤婢身上有兩朝皇帝遺傳的血, 自然至貴。
可這個啞姑娘憑什麼沒見過面就做出了評價。她這麼神嗎。
太皇太后緊張又驚疑的盯着她, 過了好久方纔回神。
這麼有本事的人, 肯定不是好東西。可是看她的臉又不像。這面相和感覺不對啊。
啞姑娘一眼便看出太皇太后的疑慮,冷冷的眨了眨雙眸。雖然沒有說話,但是那層意思已經傳了出來。
太皇太后明白了, 耳聽爲虛,眼見爲實, 既然不相信她, 幹嘛不試試她有沒有真本事?
於是, 太皇太后招手叫高玉把她領下去,悄悄的安置起來。
這個人, 總會用得着的。把她悄悄的放到康熙的身邊,她就是最好的眼睛。
下午,乾清宮。
良妃摸摸發疼的腦袋,又一次從夢中醒來。這一陣子總是做夢,那些夢也不怎麼好。有很多的往事隨着夢境追到眼前, 讓她時幻時真不得安寧。
這一天天下來, 良妃越來越怕睡覺了, 召過太醫院的人, 卻又都查不出什麼。
心病還需心藥醫, 這是她的心病,她知道。可是, 這些往事不該再有這麼大的威力,折磨得她日夜不寧。良妃覺得奇怪的是,她對傷痛早就麻木了,即使痛苦萬分,她的心也已經足夠堅韌了。可是爲什麼那些影像海浪一樣的襲擊着她,越來越兇狠。
是誰放大了它。是誰引導她去想它們?
她想起了那天在宮外聞到的淡香,想到了那個奇特的綠衣女人。她還記得那個女人的樣子,卻怎麼也想不起記憶裡有這麼一個人。
她就好像不曾存在過,或者隱藏起來讓她找不到。
良妃越想越頭疼,不得不放棄了。很快,她又想到了康熙。
臨產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她又不可避免的想起,當初的歲月她是怎麼熬過來的。想到這兒,她好像有點明白爲什麼會做惡夢了。也許這和那個綠衣女人無關,康熙纔是引導她回憶那些痛苦的人。
日子近了,那些舊傷也就自然的被想起來了。
它們在提醒着她,不要心軟,不要放過他。好好想想,當初他是怎麼對她的。
良妃深深的嘆了口氣,她本就沒有可能忘記。
就算那些傷如今已經變成在康熙身上繼續的痛,可是她的心不可能忘記。
她記得在當初懷孕的時候,她用什麼樣的力量抵抗太皇太后賜下的墮胎藥,爲此,每天她都要跪聽聆訓,忍受那些奴才的折辱。她記得當初生產的時候,太皇太后派來的產婆趁機灌藥,是蘇麻和遲來的聖旨救了她。她記得當她生下孩子之後聽到了他哭了一聲便暈了過去,直到他十歲才得見胤禩第一面。
她更記得,她曾經可恥的跟康熙交換過什麼。
這些都是因爲康熙纔有的大禮。他一邊折磨她一邊又賞賜一點點可憐的恩典,用他所謂的愛折騰得她死去活來。良妃想,直到現在康熙都沒有接受,他那些所謂的愛在她眼裡到底是些什麼東西。當初她的不屑和抗拒,只是激起他更多興致的途徑,越是這樣,他越要征服她。
到了她真的乖順的時候,他又看不起她,有更多的理由折磨她。然後她繼續忍受,反抗,被折磨,到後來不得不屈服。周而復始的,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他們都習慣了這種模式,直到歲月太長,他們對此麻木厭倦才停下來。
她停下來,是因爲這樣就能減少康熙的興趣,當她變得和其他的妃子沒有兩樣,甚至比她們還要卑微下賤的時候,他終於放手了。
他不會讓自己對看不起的東西太過關注,那樣會降低他的格調。
那些往事雖然久遠了,可是它們的影響還在。
良妃坐在牀上發呆,卻不知道另一邊的康熙也在做夢,那個夢同樣和從前有關。
康熙並沒有想過他會再夢到這一幕,幾乎是纔看到開頭心就熱了起來。那是他與良妃在前世難得的溫馨場面,但是這場面也只有前半段纔是甜蜜的。
因爲良妃,他有些不忍看下去了。
他看到了良妃曾經的歲月,也體驗了屬於她的人生。即便在夢裡,那些痛那些苦也都滲透到了他的血脈裡,讓他深深切切真實無比的體驗着。
那是前世八阿哥剛出生三個月時候,良妃出了坐褥期,卻因爲太皇太后的旨意一直沒有再上綠頭牌。良妃那時被放到了長春宮去,康熙沒想到會在東暖閣聽到她求見的消息。
那時,樑九功說,良官女子帶了點心來。
康熙聽到他的話才突然想起,良妃那時候只是官女子,他的心疼了起來。
他看到自己愣住了,顯然是在考慮以她的身份會污染了這裡。他讓她在外面跪了一會兒,才說自己餓了,讓樑九功傳些點心。
這個時候,樑九功默契的點頭,不久,良妃低着頭提着食盒從外面走進來。
爲了隱藏身份,她很聰明的換了宮女的服飾來偷會他。
康熙驚訝的擡起了眼簾,上下打量這樣新奇的她。不多時便勾起了脣角,招手喚道:“到朕身邊來。”
良妃那時已經跪下來了,聞言認真思索了片刻,是站起來過去,還是在地上膝行着過去。她擡頭飛快的偷看了一下他的臉,發現他的心情很好,才鬆了口氣走到了他的身邊。
她小心的提着食盒,站在他身前一尺的位置跪好。
康熙突然伸出雙腿夾住了她的腳,她不好跪了。站在那兒有點不知所措的。康熙喜歡她被他控制的樣子,擡手勾起了她的下巴。
她好美,無論穿成什麼樣子,都是極美的。
陽光透過窗格掃到她的身上來,柔和的溫暖讓她看起來格外的乖巧,他暫時忘了他們之間的那些不快,想要給她一點溫柔。
看了一會兒,他問她:“做了什麼點心?”
良妃轉頭去摸食盒,剛用筷子分出一塊來,身體卻一僵。
康熙的手用力的一掐,讓她不得不恢復到剛纔的樣子。
良妃頓時想到了,當他們面對面的時候她必須看着他這條怪異的規矩。她的目光移開了,哪怕只有片刻轉移到別的地方,也是有錯。
可是他的規矩是那麼隨性,如果她真的這麼做了,他又會罵她沒規矩了。
良妃沉默的把分出來的桂花糕放在一個潔淨的碟子上,再用牙籤分下來一小塊,親口吃下去。
過了一會兒,她仍舊好端端的,氣息也沒有一絲變化。
康熙放開了她,放心的享用這香氣怡人的食物。雖然他很想告訴她,他相信她,可是試食是宮裡的規矩,他沒有理由反對。
這桂花糕和別人做得都不一樣。入口就化了,而且也不是很甜,軟軟的,油也不多。做成花瓣的模樣也比別人做得小巧和可愛。
康熙看着夢裡的自己,他到現在還記得那種味道。他記得在那天他和良妃翻臉之後,她就很少再做給他吃了。他看着自己一本正經的對着她的樣子,很想笑。他明明記得那時候,他早就想把她一把抱在懷裡了,可是偏偏裝得強硬無比又不爲所動的模樣,分明是害怕爲她動心。他的恐懼是那麼的突如其來,讓他感到甜蜜和痛苦。
然而,他終於還是握住了她的半掌,他的指尖逗留在她的掌心,讓溫度傳遞在彼此之間。他在尋找適當的措辭,好讓他的熱情顯得不那麼急促。
他想要她,即便是在這個她不配待在的地方,即便這是白天,他也無法控制自己。
樑九功和其他奴才默契的退了出去,帶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