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楊震將安眠藥吃了,李延平與郭邴勳對望一眼後,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叮囑小虎子照顧好楊震後,便退出了楊震的地方。讓楊震儘快的休息,以便恢復精力。
從楊震處出來後,郭邴勳看了看同樣熬的兩眼通紅的李延平,沉思了片刻後道:“政委,這幾天你也累壞了早點休息吧。我讓韓仁和調一個排過來,在司令員臥室周圍佈置好警戒,以保證他不受打攪。今晚上,作戰室那裡我去值班。”
“部隊擴編的事情雖然大致定了,但司令員只是提出了提綱和大致的方向,一些細節的地方還需要好好的斟酌一番。如果今晚上沒有什麼事情,我正好仔細的再琢磨、琢磨,看看還有什麼疏漏沒有。”
李延平聞言也沒有反對,只是意味深長的道:“老郭,今晚上應該沒有什麼事情,你也早點去休息。司令員和你,是軍區在軍事上的兩大柱石。你們二人相輔相成,缺一不可的。正是有了你們兩個的通力合作,我們才能取得眼下的極爲有利的形勢。”
“司令員現在這個樣子,你要是在倒了,可就要了我的命了。我這個政委,換誰來都是一樣的幹,但你們在軍區的整體軍事鬥爭之中是無可替代的。所以你也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對於李延平對自己身體的擔憂,郭邴勳笑了笑安慰道:“政委,你不用擔心我,我很好。相對於心力交瘁的司令員來說,我的情況要好的多。只是單純的工作壓力而已,其他沒有什麼的。”
說到這裡,郭邴勳看着李延平,有些動了感情的道:“政委,也許在你的心中,司令員和我是不可替代的。但在我們心中,你同樣是不可替代的。正是有了你這個政委的全力支持,司令員和我才能在前面徹底的放開手腳。”
“因爲什麼?因爲只要有你在,我們就可以心無雜念,放心的將全部精力投入到軍事鬥爭中去。這麼長時間,你一直像一位老大哥一樣照顧司令員和我,甚至是一直在包容着我們兩個。如果沒有你的包容,我們怎麼可能在前邊打的這麼放心?”
“如果你說司令員是軍區的兩大柱石的話,那麼你在我們心中,就是一直默默無聞在支撐着這根柱石的大地。司令員離不開你,我離不開你,軍區更是離不開你。要說相輔相成的話,你和司令員纔是相輔相成。司令員不是常說嗎,這軍功章有我們的一半,你這個政委可要佔大半。”
對於郭邴勳對自己的評價,李延平笑着擺了擺手道:“老郭,你別盡給我扣高帽子。我這個人是不禁誇的,容易產生驕傲思想。不過,話說回來,給你們當政委可也真不容易,比我原來在抗聯五軍當軍長還累。這心裡承受能力稍微弱點都受不了。”
說罷,李延平打了一個哈欠後,向着郭邴勳擺了擺手:“好了,司令員和你都還年輕,才二十多歲風華正茂的年紀,能熬的住夜。我今年可三十六了,沒你們那麼多精力了。在不睡覺,我這把老骨頭可真頂不住了。”
說是要走,李延平卻沒有立即離開。沉吟了一會後,李延平看了看郭邴勳道:“你去看看那個人吧。自撤回來後,他提出想見司令員一面,我沒有答應。司令員現在這個狀態去見他,不是什麼好事。你們都是從鬼子細菌戰基地衝出來的,你去見他一面還是適當的。”
聽到李延平提出讓自己去見那個人,郭邴勳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微微點了點頭。那個人是誰,李延平沒有說,郭邴勳也沒有問,兩個人是心照不宣。
見到郭邴勳點頭,李延平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再未說什麼,轉身帶着警衛員走了。
看着李延平離去的背影,郭邴勳微微笑了笑,也沒有多做停留,轉身回到了作戰值班室。只是到了值班室外,看着屋內按照順序本應今晚值班的副參謀長柴世榮後,郭邴勳又改變了主意,連值班室的門都沒有進,只是取了點東西,便轉身又離開了。
離開作戰處,郭邴勳來到司令部一處單獨被隔離開來的警備森嚴房子外站住了腳。制止了認出他的警衛戰士敬禮的舉動後,郭邴勳去沒有急於進去。而是就站在房子外邊的臺階上,看着此時因爲還沒有受到任何污染,而顯得極爲乾淨的北滿星空不知在想着什麼。
郭邴勳不說話,就站在那裡看夜空。他不走,這座建築面積並不大,但卻因爲戒備過於森嚴,甚至超過楊震的住處而顯得有些詭異的房子外,荷槍實彈的警衛戰士也不敢有絲毫的鬆懈。雖然軍姿站的筆直,但眼睛卻警惕的看着周圍的動靜。
沉思良久,郭邴勳咬了咬牙,將自己的警衛人員留在外邊後,最終還是走了進去。進去後,再沒有遲疑的郭邴勳在一名房子內部警衛的帶領之下,來到了一間只關押了一個人,在電力短缺的情況之下,卻燈火通明的房間內。
警衛開鎖的聲音,明顯驚動了屋子內的人。他用僅有的一隻手吃力的拽着身上的手銬腳鐐,站了起來。只是在見到進來的人是郭邴勳後,臉上原本的一絲驚喜不見了,取而代之的依舊是以前的麻木神色。沉默良久,這個人才看着郭邴勳道:“司令員還是不想見我?”
問完這句話後,他又自嘲的苦笑一聲:“是我過於妄想了。張副部長雖然不是直接死在我手上,卻是因我的出賣而死。我是害死司令員的未婚妻兇手,司令員恐怕永遠也不會原諒我,又豈會見我?”
對於他的話,郭邴勳沒有直接回答他,只是微微的搖了搖頭:“你會見到他的,不過不是現在。等送你上路的時候,司令員會去見你的。”
“我這次來,只是想問你一句,爲什麼要這麼做?你知不知道,你這麼做給司令員帶來多大的傷害?看到你的那封供狀,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這是一個與我們一起經歷過日軍魔窟鬥爭,又一起從血雨腥風的戰鬥中走到現在的人做出的事情。”
“司令員永遠都不會原諒你的背叛,這你沒有說錯。可你有沒有想過,他永遠不會原諒你的原因,不僅僅是因爲張婷的死,更因爲你的出賣和背叛。你是我們一起從日軍細菌基地衝出來的老弟兄,是直接受過日軍殘害的人。你爲什麼做,要向自己的仇敵,出賣自己當日同生共死的戰友與弟兄?”
“我們當初衝出來的人,犧牲的犧牲、殘廢的殘廢,留在部隊中現在還剩下幾個人?你們每一個司令員和我都很珍惜,失去你們中的每一個人,我們心中疼的都像是刀割的一樣。”
“我們是軍人,犧牲在戰場之上這是無法避免的。但我們卻萬萬沒有想到中間會出現一個背叛了自己信仰,背叛了我們當初誓言,出賣了自己同生共死的戰友,出賣自己救命恩人的人。”
“你在羣策山戰鬥中,身負重傷,已經是奄奄一息的時候,是張婷力排衆議親自給你做的手術。硬從死神手裡,將你這條命救了過來。就算她不是司令員的未婚妻,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爲什麼要將她的行蹤出賣給日軍?你這麼做,你的心裡能安嗎?”
郭邴勳說這番話的時候,語氣雖然並未有任何激動的表現,依舊平有如他日常說話般平和。但他的這番話卻有如一把把利劍一般,刺向那個人的心靈。
那個人聽到郭邴勳提起自己給楊震帶來的傷害,閉上眼,兩行清淚順着眼角流下來,良久才道:“參謀長,我不想在解釋什麼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大錯已經做下了,再說別的也沒有什麼用了。我現在沒有別的想法,只求速死。”
說到這裡,那個人擡起頭看着郭邴勳,淚流滿面的道:“參謀長,我別無所求,只希望你能和司令員說一聲,我張彪對不起他,更對不起張副部長。我只有一個願望,如果有來世的話,我還做他的兵,跟着他打鬼子。儘管我知道,我已經沒有了這個資格了。”
聽罷他的這番話,再看看他僅剩的一支胳膊,郭邴勳痛苦的搖了搖頭道:“張彪,你還是不想說實話?你這個人我瞭解,不會因爲一個女人,爲了那麼點錢就出賣自己,事情沒有你在供詞中說的那麼簡單。我不是想爲你求情,我只想知道事實。”
郭邴勳這句反問,讓張彪嘆息一聲道:“參謀長,你爲人心思縝密,我知道瞞不過你。可你知道了又能怎麼樣?於私你會看在我們一起在鬼子細菌戰基地受過磨難,我以往的戰功上也許會替我求情。於公,我這樣的人卻是必須要殺。不殺,部隊也就沒有辦法帶了。”
“如果一個出賣了部隊,出賣了司令員的人,成了小鬼子特務的人都不殺,這讓別人怎麼看你和司令員?只有我死了,才能警告別的人,才能對部隊有一個交待。而且,死對我來說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儘管這個叫張彪的人表面看起來很平淡,但心細的郭邴勳卻依舊發現他那條半殘的左腿在不由自主的輕微顫抖着。
郭邴勳沒有挑明表面上看起來很平淡的張彪內心存在的對死亡的恐懼,只是從軍裝口袋裡面掏出了幾包哈德門香菸和一包火柴丟到他的面前:“司令員知道你有煙癮,還很大。愛抽哈德門、三炮臺這這兩種煙。在鬼子的戰俘營中,還因爲撿鬼子的煙屁抽捱過鬼子的皮鞭。”
“民國二十六年,你隨川軍出川抗戰,在山西抽過這種煙後,你幾乎不抽別的煙了。你的那點軍餉都用來買這種最貴的香菸了。這次打下佳木斯,司令員特地讓人想辦法弄了這幾包香菸。小鬼子對關內的東西控制的很嚴,三炮臺和老刀沒有,只弄到這幾盒哈德門。”
說到這裡,郭邴勳凝視着張彪良久才道:“知道你的事情後,儘管很痛苦。但司令員還是曾經和我說過,你張彪功是功、過是過。就算現在犯下如此大錯,但過去還是有過戰功的。”
“你做出的事情雖然罪無可赦,但該給的待遇還是要給的,在生活上還應該給一些待遇的。他讓我找機會告訴你,他這個人是恩怨分明的人。公是公、私是私,他不會和你算私賬的。”
接過郭邴勳丟過來的幾包煙,聽到這幾包在僞滿很難見到的哈德門香菸居然是楊震特地交代人弄的,尤其是那句還是他張彪還是有功的話,讓他內心翻騰不已,壓制住眼淚纔沒有再一次當着郭邴勳的面哭出來。
張彪抽出一支點上深深的吸了一口,藉着香菸升起的嫋嫋煙霧隱藏着心中的痛苦。良久才道:“參謀長,替我謝謝司令員。我做出這種罪無可赦之事,他卻還想着我。我對不起他,對不起張副部長。”
郭邴勳凝視着張彪道:“既然你知道對不起司令員,那你就將你就不應該再隱瞞下去,將所有的事情都說出來。這不是贖罪,而是你的良知。別忘了,我們是一起從四川出來的。你這個人我很瞭解。你供詞上說的那些,我只信一半。至少有三成你還在瞞着。”
在楊震停止演戲出山後,郭邴勳第一時間給軍區社會部長陳泊下達了抓捕令。陳泊也很慎重,知道這個人是楊震一起從日軍細菌戰基地衝出來的老兄弟,對於這些人無論是作爲軍區司令員的楊震,還是作爲參謀長的郭邴勳都很重視。
所以在抓捕後就立即進行了審訊,但在處置上很注意。在拿到供詞後,第一時間便上報給總部。對於陳泊上報的口供,楊震並沒有看,而是批給了軍區參謀長郭邴勳,讓郭邴勳全權處理。
之前由於戰事緊張,對於楊震轉交過來的供詞,忙的團團轉的郭邴勳並未細看。等戰鬥結束,返回興山要塞司令部後,才抽空仔細看了一邊供詞的郭邴勳知道,張彪在供詞上說的是實話,但他並沒有說全。對於這個人,郭邴勳太瞭解了。
他不相信一個當初在日軍細菌戰基地突圍時,一馬當先的人。一個在羣策山戰鬥中爲了掩護戰友,被日軍炮彈炸成重傷,丟掉了一條胳膊、半米腸子,就連一條腿也成了殘廢,現在體內還有多塊因爲條件所致無法取出彈片的人,會因爲這點原因叛變。
雖然經歷過生死考驗的人未必能夠經得起金錢與美女組成的糖衣炮彈的誘惑,但若說他張彪也是這樣的人,別說郭邴勳,就連楊震都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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