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院監院寂然法師是位深明大義的僧人,儘管知道廖耀湘的身份,但還是決定冒險收留。難民越來越多,潛藏到寺院的中人也超過了200人。在周邊掃蕩的日軍不時破寺而入,搜索中國“便衣兵”。寂然法師沉着應對,與日軍周旋。後來,爲了安全起見,廖耀湘等人剃去頭髮,扮作僧人模樣。半個多月後,廖耀湘等人在寂然法師的幫助下,北渡過江,輾轉到後方,再後來,廖率中國遠征軍出師緬甸,與日軍再戰,終成一代名將。
化裝成僧人的不只廖耀湘,還有鈕先銘。跟廖耀湘一樣,他也拿過法國的文憑,而且還在日本陸軍士官學校上過學,南京戰時任教導總隊工兵團第2營營長。鈕先銘在富貴山指揮室得到放棄南京的命令。當他來到外面時,發現城中秩序已亂,兵民混雜洪流般盡奔下關。鈕先銘裹夾在人流中,也出城來到江邊,落水漂到上元門,登岸後藏進永清寺。這時已是13日下午3點。日軍開始沿江掃蕩,追殺中民。危險的情況下,鈕先銘也把頭髮剃了,在寺裡潛伏下來。日軍多次闖入寺內,叫鈕先銘等人給他們送柴禾。送柴禾時,鈕先銘在上元門看到一望無際的中國戰俘,按他的判斷,有兩三萬人之多。這正是被山田支隊俘獲的那批人數在23,000人左右的中國戰俘。沒幾天,鈕先銘就在寺院裡聽到密集的機槍聲。過了一段時間,日軍叫鈕先銘和僧人以及紅十字會的人去幹活。來到大灣子,鈕先銘看到已呈半骷髏狀的戰友的屍體。
萬千悲憤堵在胸中。
鈕先銘因爲在日本留過學,懂得不少日語,能從日軍的對話中判斷他們的意圖,所以多次成功周旋,被困八個月始終沒暴露身份,得以踏上去上海的火車,從那裡轉赴武漢。後來,他寫過《還俗記》,記錄那段驚心動魄的日子。但當時影響最大的記錄南京夢魘的,是郭岐的《陷都血淚錄》。作爲教導總隊輜重營中校營長,南京戰時,郭岐爲總隊戰士準備了8個月的彈藥和給養(從這一點來說,當時南京守軍在彈藥上確實充足)。光華門危急時,他親自率領汽車隊奔赴光華門給教導總隊補充彈藥。
南京棄城後,由於輜重營不是一線戰鬥部隊,所以從正面突圍基本上沒戲,只有向下關撤。輜重營營部設在新街口中央銀行。但此時從新街口到挹江門的馬路上已聚集了大量軍民,差不多把馬路都堵塞了。直到午夜時,郭營長的隊伍才走到鼓樓醫院。又走了好一陣子,纔到步兵學校。隨後,郭營長派人到挹江門打探情況,得知挹江門一片混亂:往外衝的人,很多人被踐踏而死;而衝出挹江門的軍民又沒船可渡。在這種情況下,他決定帶着士兵退守城內的五臺山。在當時,這也需要極大的勇氣。
按郭岐判斷,日軍會趁夜色殺入城,實際上直到12月13日中午,五臺山還沒見到日軍。午後時分,日軍終於出現,輜重營士兵與之交火,一仗被打散,郭營長潛入附近的意大利使館。藏在這裡的還有教導總隊第3旅第4團團長睢友蘭。意大利使館實際上已經空了,使館人員在戰前就都撤了,他們依靠一面意大利國旗避開了日軍的搜捕。轉年春天,郭、睢逃出南京,回到大後方。他寫的《陷都血淚錄》連載於《西京平報》(創刊於1937年12月4日,出至1949年5月20日西安解放,是解放前西安較有影響的報紙之一。每日出對開4版。起初發行和支持該報的,大都是陝西籍的國民黨黨、政、軍要員,據說有孫蔚如、王宗山(陝西省議會議長,中統要員)、張鋒伯、呂向晨、薛道五、韓光琦、溫良儒(鎮反中被處決)、焦子敬、謝鑑泉(參議員,山西富商)等。)上,曾引起轟動。
沈鹹的經歷跟前面的人別有不同!關於沈鹹,我們知道的不是太多,只知道他是浙江仙居人,南京保衛戰時的職務是炮兵第42團第1營高炮第3連上尉副連長。跟很多部隊一樣,沈鹹也是從淞滬戰場上撤回南京的,他先後帶部隊在雨花臺、飛機場、中華門佈防,多次跟日機戰鬥。12月10日,日軍兵鋒已至雨花臺,沈鹹率部退回城內,在新街口構築陣地。12月12日晚,南京陷入混亂後,沈鹹跟上級失去聯繫,因爲沒人下命令,所以他不知道南京已棄,直到13日黎明,“有位相識的李營長路過新街口時,悄悄告訴我:昨夜日兵爬登水西門,守門官兵全體陣亡,中華門也陷落了!”但上面那位營長也不知道棄城令已下,只知道日軍在中華門、水西門那邊得手。沈鹹沒接到撤退令,作爲軍人,他只有繼續率部堅守陣地。在新街口,他命令部下把高炮改成平射角度,作戰鬥準備。
在日軍入城前一小時,也就是13日上午8點,沈鹹終於跟上級聯繫上了,上級下令要他炸燬陣地上的高炮,然後率部過江到浦口。沈鹹這才知道昨天夜裡南京就放棄了。
下面怎麼辦?炸炮!
炸炮時,沈鹹鼻子一陣發酸,捨不得,正是它們一次次擊落日軍的飛機!
含淚毀掉那些龐然大物後,沈鹹正想帶人往挹江門撤,突然看到身邊的幾個士兵中彈倒下了,再往前看過去,日軍已經現身!作爲炮兵,沈鹹等人手裡槍支有限,只能邊打邊退,先是隱蔽在一幢空空如也的大樓裡,然後又潛至國府路一帶。
12月13日下午,在國府路,沈鹹等人目擊了中國守軍的一輛坦克跟日軍激戰的情形。
當時,一小隊日軍搜殺到國府路,看到一輛“報廢”的中國坦克。就在他們剛剛走過時,坦克的炮塔慢慢地轉動了,隨後火舌噴射,幾十個鬼子一下子被擊斃。無名勇士最後當然是爲國捐軀了,沒人知道他的模樣和姓名,但他輕輕轉動炮塔的聲音,卻在歷史深處迴盪不滅。
那聲音,堅韌而決絕。
很顯然,坦克裡的中國士兵不想走,而是留下來再消滅幾個鬼子,最後同歸於盡。歷史的大悲壯往往是被那麼多無名者凝結出來的。
沈鹹帶着十幾個人於當日下午輾轉到蓮花橋,一路上目睹了街頭慘景,市民們多趴倒街頭,都是被日軍從身後射擊而死的。走着走着,他們遇到一羣市民,有人告訴沈鹹,前面有6個日軍正在行兇,雖然只有6個人,但已經殘殺了一百多個市民了。沈鹹立即帶人包抄過來,一陣激戰後將那6名日軍全殲。
冬天裡早早降臨的夜色,讓他們稍微安全了一點。當太陽重新升起時,危險又將降臨。14日凌晨,他們摸至興中門,想從這裡出城,但城門周圍已滿是日軍了。沈鹹等人又折向中山北路,此時的中山北路已堆屍如山。
好不容易又熬到夜裡,他們潛入中央大學。14日,日軍大部隊已蜂擁入城,掃蕩中國“敗殘兵”的行動已經開始,再想出城難上加難。
12月15日,整整一天,沈鹹等人都躲在中央大學的一間地下室。日軍還沒闖進校園搜捕。但沈鹹清楚,危險馬上就會來臨,因此必須拼一次,如果成功了,就闖出城去了;失敗了,殺死幾個敵人,也值得了!
跟日軍戰鬥犧牲的,再加上中途走散的,這時候沈鹹身邊已經沒幾個士兵了。15日的夜色降臨,沈鹹帶人摸了出去,午夜過後終於來到清涼山。在路上,又襲殺了兩個正在遊蕩的日軍。一路走下來,包括沈鹹在內只剩下3個人了。
天亮前,沈鹹三人摸出草場門,偷渡秦淮河,終於逃出南京城!他們找了條小船,過了江,跑到了徐州,重新加入抗日軍中。
沈鹹在暴血孤城中的經歷,特別就特別在:其他陷城者大多都是在南京陷落數月後才成功逃離的,或者在南京城郊與敵人周旋,而沈鹹等人在南京城陷後的最初幾天,始終跟日軍處於戰鬥狀態,隨後在短時間內成功脫險,這使他們在第一時間目睹了南京屠城,而且也成爲城陷後局部巷戰的參加者和見證者。這一點尤爲可貴。
激盪萬千的1937年,隨着沈鹹等人的脫險而結束。而與日軍廣闊無邊的戰鬥,在中國廣袤的大地上,剛剛開始……
《抗日戰爭的細節2》即將出版,精彩預告:
從教導總隊作戰參謀劉庸誠脫險南京寫起,由此進入更爲激盪的1938年。開年之初,蔣介石就下令槍斃了在山東不戰而退的第3集團軍總司令韓復榘。迫降中國無望,日軍又欲在徐州圍殲中國野戰部隊,最終損兵臺兒莊。在華中,波田支隊逆流而上,雨夜襲安慶,扯開中日戰爭史上最大一次會戰武漢會戰的幕布。陳誠與岡村寧次千里對決,長江南北兩岸處處接戰。熊本第6師團鏖戰田家鎮,又欲搶頭功;在烽火南潯路上,薛嶽佈局萬家嶺,第74軍再露鋒芒,王耀武大膽用兵,張靈甫飛奪張古山,日軍第106師團陷入全軍覆滅的險境……
敬請期待《抗日戰爭的細節2》。
這是一部寫國民政府指揮下的正面抗日戰場的書。
先看一個細節:1937年12月13日凌晨,天還黑黑的,在南京城下,日軍京都第16師團第20聯隊的中隊長四方藤造,用白漆在中山門城門上寫下這樣的字:“昭和十二年十二月十三日午前三時十分大野部隊佔領”。日本人用4天時間攻佔南京,但通往南京之路,他們走了400年。
可這不是最後的歷史。
當那名瘋狂興奮的少尉手舞足蹈地從廢墟上下來時,踩響了中國士兵埋的地雷。
南京陷落了,但中國沒有屈服,而是遷都再戰。這時候中國實際上已經贏得了戰爭。
但也有人說:如果不是美國和蘇聯後來參戰,當時的中國根本沒法戰勝日本。即使最後勝了,也是“慘勝”,因爲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我想說另外一件事:
戰爭結束的1945年,在這年春天,日本中國派遣軍總司令官岡村寧次把自己關在小黑屋裡,制訂着進攻中國戰時首都重慶的計劃,中日正面戰場最後一役湖南雪峰山之戰實際上就是這個計劃的一部分。而重慶的國民政府,做出再次遷都的預案:一旦戰事不利,就把首都遷到西南邊境上的西康省(今四川和西藏的一部分),在那裡繼續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