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潔雅說,你們比較難對付。”
“我不信,所以我親自出手了。”
“現在發現,你們果然很難對付……不過,這也很正常,一些普通的牧草中,總會冒出幾根荊棘,很扎手,很難對付。”
“可是我們是神啊,我們是高高在上的神,我們是擊敗了你們的先祖,滅亡了你們文明的神。”
“神,有什麼做不到的嗎?當然,不存在。”
“你們或許以爲,你們已經擺脫了我們的祖神賜予你們的枷鎖,你們突破了天鎖重樓,凝聚了命池,孕育了神胎,成爲了可以和我們平起平坐的……神?”
“不存在的。”
“我隨手一擊,就能將你們重新打落深淵。”
“感受一下你們身體和靈魂……哦,不,是你們身體和神胎的變化吧。感受我賜予你們的無盡的絕望吧。你們的力量,你們的修爲,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要麼,成爲我們冰靈神族的奴隸……要麼,就被同化成冰塊吧。這一定,很有趣。我的宮殿中,正缺少幾尊有趣的冰雕擺設,尤其是你這個胖乎乎的女人。”
“我珍藏的冰雕中,不乏年輕貌美的少女,唯獨缺少你這種長得很有特色的女子。等你變成了冰雕,如果我用來和其他人交易,一定能賣出一個好價錢。”
“那些年輕貌美的冰雕……簡直已經審美疲勞了。”
驕狂的笑聲從寒風中傳來,幽蒼的身影急速遠去。
“我會看着你們,盯着你們,我會欣賞你們的絕望和憤怒……最終,我會回來收割我的戰利品。”
“無論你們選擇成爲奴隸還是冰雕,最終都是我的戰利品。”
幽蒼的笑聲逐漸遠去,他低聲笑道:“爲了對付你們,消耗一次對主神器的祈求權限,也是值得的。你們的危害,太大,太大……幽潔雅輸得,不冤。”
寒氣消失,笑聲也不見了。
巫鐵活動了一下胳膊腿兒,從骨髓裡透出來的寒意已經消失,身體好似一切都回復了正常。
他不解的看向了逐日、逐月、巫女。
老鐵頭頂往生塔冒了出來,一道道黑色神光掃過他的身體,他沉聲道:“老子沒什麼異樣。老子這具身體,是神器往生塔所化,並非純粹血肉之軀。”
老鐵揮動右手,向前虛按了一把。
‘嗡’!
黑色神光閃爍,虛空微微晃動,數裡外的巖壁上,一個大手印陷入了巖壁數百米深,印痕中有細細的泉水噴出,很快手印就被清水填滿。
“我的力量,也沒什麼異變。”老鐵檢查了一番自己的身體。
巫鐵點了點頭,他閉上眼,靈魂波動一點點的掃過自己身體。
然後,他發現,在自己的身體中,一絲絲極細的寒光相互纏繞着,宛如一條條雙螺旋的小蛇,快速的在細胞之間穿梭着。
這些極細的寒光交融在一起,巫鐵的靈魂波動剛剛觸動它們,劇烈的寒氣猛地從體內爆發出來,呼嘯聲中,一條極長極粗的雙螺旋光流直衝巫鐵眉心。
深藍色,邊緣噴吐着白色冰晶的雙螺旋寒光巨龍出現在巫鐵的命池外。
流光圍繞着命池急速的盤旋飛舞,點點冰晶迅速的向巫鐵命池圍上去。
巫鐵皺起眉頭,他右手一點,想要施展一個最簡單的火苗術。
指尖一點火光閃了閃,然後一抹寒氣噴出,火苗術消失無蹤。
巫鐵一愣,他張開嘴,想要吐出一道狂飆。
這是小神通飛沙走石中的一類,能夠口吐狂風、捲起黃沙,迷住敵人的眼睛,不算什麼大威力法術,大概太古時代的低階修士行走江湖的時候,可以用來嚇唬凡夫俗子。
嘴裡噴出一道不大不小的氣息,然後一團寒氣噴出,飛沙走石小神通也沒能施展出來。
巫鐵駭然。
他急忙施展了數十種神通秘術,每每到了最關鍵的地方,神通秘術都被一團寒氣打斷,沒有一門神通秘術能夠順利的施展出來。
沉默了一會兒,巫鐵雙手一搓,向前一放。
一道暗沉沉的寒光一閃而過,一聲悶響,寒光落在數裡外的巖壁上,無數冰片炸開,將巖壁凍上了厚厚一層。
“所有的神通都被封印,只能使用寒冰一類術法。”巫鐵皺起了眉頭。
一旁的逐日雙眼光芒隱現,他也連續施展了數十種不同的神通秘術,最後嘴巴一張,一道寒光噴了出來。
“沒錯,貧僧的《非天神變經》,能施展諸天化身本命神通……也只有寒冰屬性神魔的神通能夠施展出來。”逐日臉色也很難看。
“不僅如此,這寒意枷鎖,還在同化貧僧的命池、神胎。”逐日冷聲道:“這是逼迫貧僧,按照這寒意枷鎖的路子走,或者如那廝所言,貧僧強行抵抗,最終化爲冰雕?”
逐日還能施展幾門寒冰類的神魔本命神通。
逐月在一旁揮刀揮舞了一陣,半點刀芒都沒能發出。
和逐日不同,逐日的《非天神變經》包容極廣博,力量極駁雜,被枷鎖封印後,還能選擇幾門神通施展。逐月精修一門禪光、一門刀術,修行精純,被枷鎖封印後,就徹底廢掉了。
“去三連城吧。”巫鐵的臉陰沉了下來:“去三連城暫歇,也好想想對策。”
三連城。
巫鐵幾個人有點狼狽的帶着大隊人馬撤回的時候,灰夫子正呆呆懸浮在巨大的金字塔邊,瞪大眼,看着面前碩大無朋的三座金字塔。
巫鐵拍打着羽翼向灰夫子飛了過去。
“夫子,你從三連界出來了?”巫鐵好奇的看着灰夫子腳下一團小小的黑雲:“你,修煉了?”
灰夫子原本灰撲撲的長毛變得有點發黑,一對眼珠更是通體漆黑,黑漆漆的沒有絲毫反光。不僅如此,他的身形變得更加矮小了一些,頭顱變得更加狹長,咧嘴笑時,嘴裡的獠牙更尖更細,給人的感覺和以前迥異。
以前的灰夫子,是一個和藹的、與世無爭的、愛好文字的讀書人。
此刻的灰夫子,雖然氣息依舊微弱,但是給人的感覺莫名的危險。
“出來了。”灰夫子輕描淡寫的說到:“大手筆,我是說,三連城的初代先祖大孔雀明王,那開天的印象,就這麼送了出來……不過我不怎麼看得懂。”
自嘲一笑,灰夫子淡然道:“我,畢竟血脈還是弱了些,沒有那麼強大的天賦,也沒有太強的底蘊。喏,能得了這麼些好處,已經很滿意了。”
指了指腳下的黑雲,灰夫子朝巫鐵笑道:“陰風鬼雲,用來逃命還不錯。當然,這不是我真正的收穫。”
“嗯?”巫鐵好奇的看着灰夫子。
灰夫子擡起頭來,看着面前三座巨大的金字塔,他喃喃道:“三連界,是傳承之地,不管是誰進去,只要不是敵人,只要能走到大孔雀明王宮面前,都能得到開天印象。”
“這,是大孔雀明王揹負的任務和責任。”
“可是三連城,你覺得,是幹什麼用的?”
灰夫子問巫鐵。
巫鐵呆了呆,回答道:“避難之地?讓後輩子孫繁衍血脈之地?”
“不,不僅僅是如此。”灰夫子沉聲道:“大孔雀王族,十二本相家族,他們是……護經人。三連城的用處,不是打打殺殺,而是……文匯之地。”
“文匯之地?”巫鐵愕然看着灰夫子。
他就看到魔章王打開了三連城的禁制,然後三連城爆發出的殺傷力極其驚人。
‘文匯’,‘文匯’……巫鐵沒能看出,這三連城有任何和‘文’相關的地方。
“如果一個非常鼎盛的文明,發現自己面臨滅頂之災。”灰夫子沉聲道:“拋開其他一切內部、外部的紛爭糾葛,你覺得,這個文明會做什麼?”
巫鐵沉默了一會兒。
看着面前三座金字塔,巫鐵喃喃道:“深挖洞,廣積糧,保存元氣,伺機反攻?”
“滅頂之災,是滅頂之災。”灰夫子微微一笑:“所有的洞都有可能被摧毀,所有的糧都有可能被焚燒,所有的戰士都會戰死,如何伺機反攻?”
巫鐵再次沉默。
逐日馱着失去了所有法力神通的逐月,老鐵馱着巫女,一行人飛了過來。
巫鐵緩緩道:“我們,不是能修煉變強麼?”
灰夫子咧嘴笑了,他指了指三連城的出口的方向:“修煉,變強。像是金亡靈的那些強盜?像是長生教的那羣邪物?像是黑暗公會的那羣唯恐天下不亂的惡人?”
“修煉,可以讓人變強……也僅僅是變強。”灰夫子沉聲道:“忘記了先祖,忘記了根本,忘記了血脈起源,忘記了前因後果,這樣的變強,無非是一羣強大的行屍走肉。”
巫鐵再次沉默。
他想起了在三連界看到的,追殺盤古、混沌的那些光斑。
那種源自血脈深處的仇恨和殺意,巫鐵一想起這種血脈深處泛出的強烈敵意,他就忍不住渾身直哆嗦,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心,道德,無數年世世代代血脈傳承養成的認知。明白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爲什麼這個是對的,爲什麼這個是錯的。這纔是一個曾經巔峰的繁榮文明,最核心的東西。”
灰夫子輕聲嘆道:“否則,同爲人類,你巫鐵,和長生教的那些邪物,你們同樣修煉,你們可有任何相似之處麼?你不覺得,你和長生教的那些邪物,其實已經是兩個不同的物種了麼?”
巫鐵沉默,他腦子裡想起了很多很多東西。
“一個文明面臨滅頂之災的時候,如何保證無數年後,文明之花,能夠在廢墟中重生、綻放,而不至於長歪了?”灰夫子指了指三座金字塔。
“三連界的大孔雀傳承,是一把總鑰匙,能夠開啓血脈,喚醒血脈最原始的記憶。”
“原始的記憶,可以讓傳承人明曉仇恨。”
“而一個文明真正重要的基礎,就在這。”
灰夫子喃喃道:“三連城的這些不肖子孫,他們只記下了那些打打殺殺的城防禁制開啓之法,卻連三連城真正存在的意義所在,都忘記了。”
嘆了一口氣,灰夫子雙手向前輕輕一拍。
他的氣息依舊微弱,體內法力就只有這麼一絲半點。他手掌上有一縷黯淡的墨香一閃而過,兩隻小小的手印拍在了青銅色的金字塔上。
青銅色的金字塔微微晃了晃。
銀色的金字塔輕輕的晃了晃。
金色的金字塔劇烈的晃了晃。
然後從金色金字塔的尖端部,一股股黑色的,散發出濃郁墨汁香氣的黑雲噴涌而出,順着金字塔光滑的表面倒卷而下。
在金色金字塔的最頂部,幾枚筆畫古拙的文字出現了。
隨後,一枚枚韻味不同,筆法簡繁不同,但是無不散發出濃濃雋永之氣的文字密密麻麻的在金字塔的表面浮現。
甲骨文,鐘鼎文,花鳥蟲魚篆,大篆,小篆,隸書,宋體……
各色字跡一筆一劃,雖然字跡微小,但是無論多遠,這些字都好像隨時能撞進你的眼睛,融入你的心和靈魂。
隨後,輕聲的吟誦聲從金字塔中傳來。
《詩經》……《樂府》……《易經》……
《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
又有詩……詞……散曲……小說集子……
輕輕的吟誦聲起初是一個人的聲音,然後是十人、百人、千人、萬人……
虔誠、熱誠、充滿一種朝聞道夕可死矣的大無畏和大氣魄。
巫鐵張大了嘴。
老鐵張大了嘴。
逐日、逐月呆呆的看着三座表面浮現出無數細小字跡的金字塔。
黑雲翻滾,墨香四溢。
整個三連城方圓數萬裡充斥着讀書聲。
濃濃的墨香中,那些三連城的普通子民,還有剛剛遷徙進來的大隊人馬紛紛昏睡了過去。在他們夢中,有人讀書,有人講書,有人傳授道理,有人開悟心靈……
“後輩子孫不肖,把如此文匯之地當成了什麼?”
“遮風避雨的安樂窩?簡直……所以他們都該死。”灰夫子輕聲嘆道:“巫鐵,一個再強大的修士,他的脊樑骨都有可能被打斷。”
“只有這些看上去沒什麼用的文字,它們凝成的骨頭,是打不斷的。”
“一個再強大的修士,他只有一根脊樑骨。”
“無數心志堅定的人,他們的脊樑骨加起來,比一個強大修士的脊樑骨,能承擔更大的壓力。”
“這纔是三連城存在的意義。這纔是大孔雀一族和十二本相家族存在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