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裝藥的效率又快了一點,畢竟少了裝火繩的動作。
新銃造價比舊銃貴二錢七分銀子,實際上自己的匠人,用料選材自己來,一杆銃的造價連二兩銀子都不到。
不實際瞭解造銃的過程,尋常人根本無法識破匠人的謊言,反而讓四十斤鐵打成八斤的謬論流傳甚廣。
鐵礦石煉成鐵還能有最少三成的出鐵率,四十斤鐵打成八斤,還是較好的福建毛鐵,算毛鐵裡還有一成雜質,剩下三十斤鐵去哪兒了呢?
被蛀蟲吃了。
除去減少到忽略不計的射程與威力,作爲步銃,這是一種不錯的新銃形制。
如果作爲騎銃,那就是完美。
更短的銃管能保證方便騎手在馬背上使用,只需要用稍小一圈的鉛丸粘上薄薄一層帶短絨毛的皮料就能保證鉛丸塞進銃管顛簸也不會漏出。
不過這個趨勢現在想還是爲時過早。
陳軍爺麾下連二十匹戰馬都湊不齊,更別說會騎馬而且騎術高超能夠裝藥的精湛騎手了。
不存在的。
這杆銃對現在的陳沐來說,只是一杆便攜、安全的短銃罷了。
如果後續技藝不更改進,也許最終還是要使用更爲成熟的彈簧燧發槍,但至少在這幾十上百年裡,這套銃機的發火率和扳機要優於尚未成熟的燧發槍。
關元固真是有才,居然把弩機結構加在鳥銃上,這東西讓陳沐自己去想,一百年都不會琢磨出來。
“再造二十杆,多做些小旗箭,過些日子可能會用到。”
小旗箭這種令鄧子龍驚豔的火器還尚未在戰場上得到真正應用,不過陳沐估計離它應用於戰場的時間不遠了。
陳沐有些躍躍欲試,鎮壓叛軍、彈壓礦工、欺負那些活不下去的流民百姓,這些明朝軍隊習以爲常的使命令他打心眼裡感到厭惡。
“付元,讓那倆翻譯進來見我。”
見到燧發銃,讓陳沐了卻心頭一樁大事,他的家兵將得到更好的火器武裝,這算是他在百廢待興的香山千戶所見到唯一一個好消息。
安排邵廷達帶着衛所一百多旗軍操練、婁奇邁指揮餘丁準備插秧後,陳沐這才閒下來有時間見見那兩個翻譯。
付元應下,沒過多久就帶着一男一女兩個人走進前廳。
女的自然就是付元從濠鏡澳找來的娼妓,頭戴綠巾插銀釵,身披皁色半衫,內裡穿着繡出舞蝶的綢衣。年過三旬面容普通,畫着淡妝,眼角媚意流轉,櫻桃小口腰肢纖細,能看出年輕時有一番姿色。
既不像陳沐過去在清遠衛見到那些小媳婦大姑娘,也不像顏清遙那樣打扮清新,一眼看過去就知道並非良家婦女。
男人更出乎陳沐預料,是個年過五旬的老頭,膚色偏黑,手指關節粗大,受足了風吹日曬,是海面上討生活的人物。身上穿着磨損的修士黑袍,胸前帶着十字架,手上還捧着一本厚書,立在廳中不卑不亢。
但他的手在抖。
“奴家拜見千戶大人,喚民女來有什麼事呀!”
娼婦言語裡有調笑的意味,或許是久居澳門早已忘了王化,也可能是職業使然,還不忘對陳沐拋個老媚眼。
明人修士的言語就有些僵硬了,彷彿很久沒有說過漢話一樣,開口惜字如金,“小民拜見,千戶。”
陳沐坐在椅上,身體向後微微靠着,他的目光專注於修士的手和腰,他的手上有久握刀劍形成的老繭,他的腰間皮帶有佩刀佩劍的卡扣。
這不但是個明人修士,還是個老邁的武士。
“我是陳沐,香山千戶。”陳沐坐正身子,一手扶膝一手搭在茶案上,對二人問道:“你們叫什麼,哪裡人,什麼身份?”
見陳沐不吃這套,娼婦這才躬身行禮,嬌聲道:“奴家叫蝶娘,福建泉州人氏,在濠鏡生計,當然是良家婦女。”
你看我多信你!
陳沐不想理她,擡手讓她坐一邊,轉目嚮明人修士,示意讓他說話。
“老夫耶穌會修士安東尼,曾侍奉沙勿略神父,居濠鏡澳二十餘年,去過很多地方。”明人修士安東尼拱起手來不倫不類,道:“千戶閣下,聽說您要治理濠鏡,培萊思神父可以爲你提供幫助,他在濠鏡澳等你。”
說完老頭還有模有樣地拿胸前十字架在左右擺動記下,看上去比讓他行拱手禮像樣多了。
陳沐很想問問,這個連明人名字都沒有的修士老頭是否還把自己當作明朝百姓,不過問也白問。
安東尼讓他有種奇怪的感覺,彷彿他們之間身份地位是平等的一般,事實上他們之間的地位絕不平等。
這個時代不論東方還是西方,不論佛教還是天主教,沒有平等。
所以陳沐更容易把這種神態當作優越感,而他很不喜歡這種露出優越感。
像殖民者面對被殖民者。
“我知道了,過些時候我會讓他來,這段日子就請你先在這住下,下去吧。”
陳沐對濠鏡澳有很多疑問,耶穌會的修士無疑是在澳上生活最長時間的,也是最合適的人選。
但他同樣認爲,現在接觸傳教士並不是個好時機。
在他對濠鏡瞭解彷彿白紙時,先聽誰的,都會造成先入爲主的觀念。而如果一定要先入爲主,他寧可聽明朝娼婦的話,也不願去接受宗教填滿頭腦的狂信徒。
能執着漂洋過海來東方傳教的修士,自然都是狂信徒,而狂信徒教導出的僕人,當然也是狂信徒。
但信仰加持的修士對境遇處變不驚的模樣讓陳沐欽佩。
安東尼彷彿早就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即使被召之即來揮之則去,也沒有絲毫意外,點頭之後跟着旗軍亦步亦趨地走出去,依然昂首闊步。
“哼,假番夷!”
安東尼剛走,蝶娘就滿是嫌棄地朝安東尼的背影奚落出聲,回過頭又是滿臉笑容地看向陳沐,道:“哎喲千戶大人吶,要找會說番語的人,找他幹嘛啊,他跟朝廷能是一條心?番語奴家也會,濠鏡澳上的事兒什麼都知道,這不等着您問呢。”
陳沐吐出一口濁氣,靠在椅背上,眼睛定定地看了片刻雕畫的房樑。
“你說他是假番夷不能信,那你這倭寇的婆娘,陳某就能信了?”
尋常百姓不能離籍很久,這個福建女人是怎麼跑到濠鏡澳來的,不難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