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壞的宗教不多,但假借宗教之名行壞事的人很多。
“砰!”
三尺短銃冒出硝煙,鉛丸擊中三十步外木人穿戴的衛所廢舊布面甲上。
布面後兩片生鐵甲片被擊碎,但同樣鉛丸也失去力量,並未直接打進木人。
但這足夠了。
“還行,試過最大射程麼?”
陳沐拾弄着漆着赤色做工精緻的短銃回頭對關元固問着,關元固拱手道:“小人試過,銃牀鑽出的銃眼比手鑽更直,六十步擡高銃口半寸,可中一尺方木,再遠想射中就有些難了,最遠可射百三十步,超過六十步堪破肉皮一寸,殺不得人。”
短銃在二十步內可破甲,四十步是最佳射程,六十步外打不準也威力有限。
基本符合陳沐的預期。
短銃本身就是陳沐預想中的遠程兵器,騎兵的遠程兵器,只是現在騎兵還不能用,他把短銃背在後背試了試,說道:“用火石打火,關匠試過了麼?”
“回千戶,小老兒試過,已有定形,千戶請隨我來。”
已有定型?
陳沐好奇極了,把短銃提在手裡,讓付元等着留在外面,跟關元固走向鐵坊。
現在的鐵坊可比過去清城總旗衙門那個像樣多了,庫房外院角堆着鐵爐鐵砧等器具,牆上掛着打製好的銃管,煙囪還沒燒好,透出泥色;鐵鋪對面就是木匠房,零散器具拜了一地,匠人家眷裡年輕後生正向院子裡搬運木料,見到陳沐連連行禮。
關元固顯然把陳沐要求的燧發打火當作最嚴密的寶物,把鐵坊的一間廂房鎖打開,還讓關尊耳守在外面,這才領陳沐進屋,取下藏在牀下的大木盒,取出幾塊精巧的木頭。
木塊擺在桌上,點起幾支蠟燭,陳沐這纔看清,這些木塊其實是一個個銃機,如捧着至寶般對陳沐介紹道:“千戶所說‘燧發’,老兒一直放在心上,以鳥銃內鐵簧製成,但簧弱力便小,打不出火,簧強力雖大,又按不動扳機。”
“後來老兒聽說古代有匠人以緬鐵製成更好的簧,便私購些許,擊力且足,但同樣扳機力大,雖能發火,力大銃不穩,深受其擾。”
關元固取出幾塊銃機讓陳沐一一觀看,有的與他想象中燧發槍的槍機已極爲相似,所差僅僅是一塊經久耐用的鐵簧而已,但有時差一步,便差萬步。
這臨門一腳,恐怕還是需要濠鏡的外國人來補全,陳沐想上島看看,看看濠鏡澳的番夷有沒有鐘錶店,那些表匠一定有製作鐵簧的方法。
剛準備安慰關元固幾句,卻見這老頭又俯身趴在牀邊向內摸索着,接着竟提出一杆與外面那近二十杆鳥銃形制相仿的短銃出來,滿面責任重大之狀對陳沐道:“千戶救下小兒的命,老兒不敢不竭心盡力,做出千戶說的燧發銃!”
做,做出?
“快取來我看!”
短銃入手與外面那些銃在重量上並無區別,但藉着燭光看向銃機原先塞火繩的位置,卻有很大不同。
藥池上讓燧石撞擊的鐵片和陳沐印象裡燧發槍九成相似,但燧石就,就非常異端了。
彎曲的燧石杆上面簡略雕出蛇形,看模樣關元固在意識裡是想把成型的燧石杆這個小東西用鑄造模具做成龍形,龍形杆末端夾着一塊燧石,這還沒脫離他印象裡燧發槍的模樣,但在藥池前面卻有一個小弩結構,上面有弦,燧石杆後也有弩機咬齒。
“這是獸筋魚鰾熬成的弦,過去用在弩上,造價便宜,一兩銀子能有幾丈長,一杆銃用不到三寸。”關元固在旁介紹,從陳沐手中接過短銃示範着拉弦,“龍頭在裡面被鐵齒卡住和扳機相連,走到一半就不能再往後板,但銃弦拽着還能向後,在這老兒用的是弩機的構造,卡住。”
咔噠。
隨着關元固說‘卡住’,銃機內一聲輕響,拉長後疊起來也就不到兩寸的銃弦在望山側下方突出的小圓盤上圓形豁口向後卡住,帶着銃弦與外部閉合,穩穩地卡在裡面。
接着關老匠人臉上帶着滿足的喜悅,又將短銃遞回來,道:“千戶真是天縱之人,這樣一來銃手不需火繩就能發銃,”
陳沐舉着銃沒有說話,面容分外嚴肅,輕釦扳機。
嘣。
咔!
輕微崩弦之音,蓄能已久的銃弦彈力釋放,撞擊龍頭帶着燧石打在藥池鐵片,巨大力量使燧石迸發閃亮光芒。
火花,在藥池四射!
陳沐嚴肅的臉讓關元固擔心自己做出的精巧不合心意,睜圓了眼睛盯着藥池,鬆弛乾枯帶色斑的手小心翼翼指着藥池,彷彿擔心千戶大人看不到一閃而逝的火花,小聲而輕快地提醒着。
“千戶你看,亮了,它亮了!”
陳沐仍然不說話,連續上弦、擊發五次,獸筋的力量不小,次次都打出大量火星。
“亮了。”陳沐心裡五味陳雜,看着關元固因軍匠身份窮苦而久經風霜帶着討好意味的臉,輕聲問道:“銃弦耐用麼?再有就是龍頭板銅製易變形,這個關匠考慮?”
“考慮過考慮過!千戶請看,這有旋鎖,擰掉龍頭就能換。銃弦和弓弦一樣的物件,一樣耐用,百十次都不會壞。”
關元固說着從木盒裡取出幾塊龍頭板與幾根銃弦,捧着道:“銃手隨身帶着,駐營換,來得及!”
“好!”
陳沐終於開口說好,關元固大喜過望,老頭抿着嘴笑得像個孩子,“老兒生怕銃不得千戶歡心!”
“好的很!關匠,這銃對陳某的意義,遠非你所想,對大明的意義,亦遠非你所想!”陳沐笑着問道:“這杆銃,你若拿它獻給朝廷,能換來什麼官職?”
明朝匠人上升渠道並不廣,要麼科舉入仕、要麼技術入仕,去年因督修盧溝橋貪污下獄今年死掉的工部尚書徐杲就是因技術得到賞識的木匠。
陳沐想讓關元固憑這杆燧發銃入仕,不指望工部尚書那樣的官職,七八品的小官總是可期吧?
哪知關元固面容灰暗,搖頭道:“老兒不想入仕,蠅營狗苟造杆銃二兩不到的工料到了工部就要四兩半。半截身子都入土了,不如在衛所給千戶做銃,有片瓦能遮身,有米糧可入腹,夠了。”
“這銃,叫關氏銃,回頭陳某讓人拿着獻給兵部老總督,以大郎的名字。”
陳沐說完,對關元固問道:“關匠,你想要什麼,只要陳某有,你提。”
“工匠,纔是天縱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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鳥銃也是靠鐵簧把蛇杆復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