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臺之下商賈坐得緊湊,西洋夷商、東洋倭商、南陽僑商同樣涇渭分明地分作三片,這是意料之中沒什麼詭異的,問題就出在高臺之下最前,距離陳沐、周行最接近的一排,僅僅三處座椅。
這本應當是濠鏡澳所有商賈中身份地位最高的人,如果陳沐沒有看錯的話,三張面孔統統都是明人。
李旦在陳沐身側耳語道:“義父,最左邊那個,是泉州人李禹西,他身後站的是同鄉大海商陳鬥巖、柯治宇、史小樓和儒商曾友泉,是過去海道汪柏定下客綱的泉州商,泉商入海、徽商行路,是官商,過去孩兒也靠他們吃飯,這次搶船,他們也幫了忙。”
“中間是詔安大商,他們人最多,海上最兇。在詔安有林、田、傅三大姓,共一千餘家。男不耕作,而食粱肉;女不蠶織,而衣錦綺,算是倭寇。”
“右邊的首領叫林鳳,漳州饒平人,從小就是海上綠林,以前是泰老翁的部下,泰老翁死後佔着澎湖,時常與雞籠的林道乾來往,去年還率船隊攻打詔安,他身邊跟着的應該是新會的後生……他們怎麼走到一起了。”
有意思,陳沐看着坐姿模樣各不相同的三處首領,以及後面外洋商人,輕輕搖頭,真有意思。
倭寇都明目張膽地做到濠鏡來,出現在他面前,能沒意思麼?
最有意思的是這個林鳳,他知道。
“周兄,請!”
周行並不知道在面前坐着的都是些什麼人,就算知道他也不會怯場,取出他與陳沐定下的章程便宣讀道:“自濠鏡準外洋商賈爲駐,管理繚亂,今重定客綱,新設客律,自今日起,凡登島互市之商,人俱需有籍有牌有旗,無籍之人不得行賈,無牌之人不得登島,無旗之船不得泊岸。”
隨周行話音落下,諸多明人翻譯把話說給夷商聽去,頓時一片騷亂,有人歡喜有人愁。
陳沐擔心有人不能理解,輕咳一聲,拱手道:“上籍者爲濠鏡引商與坐商,引商不得出島、坐商才能開店;發牌者爲濠鏡客商,只有客商駕餉船才能在濠鏡買賣。”
“如何成爲引商?如何得牌?如何得旗?”
佩雷拉身側的明人翻譯高聲問着,周圍衆多商賈附和着發問,他們最想知道就是這個,如果很難弄到這些東西,無疑就是告訴他們現在滾蛋,這樣肯定是要炸鍋的。
“彆着急,除了權利還有義務,聽完再說。”
陳沐笑笑,周行繼續道:“凡引商、坐商、客商者,凡在島上,皆爲濠鏡之民,凡濠鏡遇敵,皆需率船隨香山千戶出戰。”
嗡!
炸鍋了。
一衆夷商與翻譯大聲爭吵着,最前面三人的臉色也不好看。
泉商面色不好看是必然,在過去他們擔當着引商的職責,如今陳沐與周行要重新分配利益,必然對他們有所觸動,不過還並非不能接受。
只要他們依然是引商,就不會有問題。
另外兩邊的林鳳與詔安商人面色不佳,則是因爲周行的第二句話,他們都是海寇,一旦濠鏡夷商通過這道客律,意味着濠鏡隨時有大批來自西方的武裝商船能爲之驅使,甚至臨近廣州的整片海域都在他們的巡視之下。
可想而知這對其他‘海商’是多大阻礙。
人數最少的倭人中幾乎沒什麼異議,南洋商賈也很安靜,爭論最激烈的還是佛朗機那些西洋商人,正當爭論愈演愈烈之時,商人首領佩雷拉與包括培萊思在內的幾名神父穩定了局勢。
佩雷拉起身向陳沐問了幾句,伸出一根手指,他的翻譯道:“我們可以協防濠鏡,但我們買賣繳了稅,僅僅是在這裡做生意並不能再讓我們爲濠鏡而戰。”
“把市政廳和炮臺還給我們,並釋放麥亞圖爵士,你們的軍隊不在這裡駐軍,我們才能爲濠鏡而戰。”
隨佩雷拉話音一落,周圍西洋商人各個點頭,口中發出‘耶耶’的讚許之音。
陳沐搖頭笑笑,道:“市政廳今後將改爲朝廷在濠鏡的衙門,以處理諸多事務,麥亞圖觸犯大明律法,沒有人可以寬恕他。就像我今天如果用銃和炮把你們擄掠,賣到別的地方一樣,是沒有人能寬恕的。”
佩雷拉還嘴非常乾脆,“我們有很多戰船和水手,如果要僱傭他們,你們要付出更多代價,既然不能釋放麥亞圖,也不能還給我們炮臺和市政廳,一成稅率也是很好的提議,如果不行,我們絕不會爲濠鏡而戰。”
濠鏡交易的稅率過去是一成,後來被更改爲兩成,現在他們希望把稅率重新降回一成。
陳沐發現他被騙了,佩雷拉他們根本沒想要回炮臺和市政廳,包括釋放麥亞圖在內的提議,這都是他們談判的籌碼,或許他說出口就根本沒打算會讓陳沐同意。
只是在談判中的習慣,先丟給對方一個絕對不會同意的提議,在被拒絕之後再說出自己的真正意圖。
這樣往往會提升很大被答應的機率。
佩雷拉深諳於明朝官員的相處之道,因爲賦稅並非繳納給官員個人,而是拿給朝廷,對官員來說無關痛癢,這就導致他們經常能從官員手中撿到大漏。
但這是陳沐,他只是笑,你是說你們絕不會爲濠鏡而戰?
陳某將給你一個無法拒絕的理由!
“這在陳某看來似乎並非一個好提議。”陳沐緩緩搖頭,非常不同於東方的攤開手道:“我這兒似乎有一個更好的提議,諸位想不想聽聽?”
“濠鏡只會有十名引商,每名引商可頒發五個坐商號牌與十個客商號牌,每名掌握號牌的客商,將得到十面船旗。換言之,濠鏡今後將有也僅有十名引商、五十家店鋪、一百名客商與一千條商船。”
陳沐笑笑,濠鏡現在根本沒有五十家店鋪,也沒有一千條商船,但他認爲今後可能會有,哪怕沒有也沒什麼關係。
“濠鏡的稅率,不會是兩成,也不是一成,而是一成五的稅率。”陳沐說着擡手掃過臺下所有人,道:“在這一成五分的稅率當中,哪個引商部下的商鋪、商船所繳納的稅率,將有一分作爲引商們對濠鏡建設與管理的酬勞!另外一分,將存下來在遇到戰事時作爲船長、水兵的殺敵獎賞!”
“現在告訴陳某,誰要做引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