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親眼見到了這片平原之後,侯君集反倒並無想象中那般激動。
他滿臉淡然的下了令,隨後揮揮手示意吳巴將他最愛的椅子搬到了最外側。
悠然的把自己在椅子上舒展開,抽開胸前裝着千步鏡的錦袋的束口繩。
身體往後一躺,雙腳往欄杆上一放,侯君集閉上晃晃悠悠小憩了起來。
這裡沒吳巴說話的份兒,旁邊的親衛踮腳觀察了一下前方似乎並沒有如期打起來,隨即倒是仗着親近,小心建議道:
“郎主,那土人似乎是個識相的,要不下去活動一下身子,免得在海上晃得乏了。”
“沒打起來?”
“並未,興許是九郎他們爲求穩妥,披甲執刀掛弩方纔上了岸,這打扮把那土人給懾住了。”
“嘖,這羣夯貨,當初洺水河畔爲了在陛下面前顯名,一個個恨不得裸衣衝鋒,現在面對一羣陶雞瓦犬,反倒是知進退了。”
雖然侯君集眼皮一點都沒擡,但這親兵還是陪笑道:
“那不是兄弟們想要在陛下面前給郎主掙點面嘛,如今孤懸海外,死了那便是埋骨異鄉,不值當。”
“倒也是。”侯君集琢磨了一下吩咐道:
“既未打起來……吳巴!”
吳巴頓時脊背挺的筆直,然後手忙腳亂的做了個最近學的還不是很熟練的叉手禮:“國公殿下。”
不過還沒等吳巴琢磨過來自己這個叉手禮是不是比反了,就聽到眼前的國公繼續道:
“這裡你最熟悉此地,交涉之事你來權宜,本國公乏了,勿要叨擾。”
吳巴頓時有點不知所措,下意識便想要追問,結果那邊的親兵拉着他就走:
“走走走,吾與你同去,勿要打擾郎主休息。“
背過身去便聽到那邊椅子上傳來輕微的鼾聲,吳巴也只能被這親兵挽着手往下走,要用小船去到岸上去。
邊走他也抓住機會與這親兵請教:
“此事乃是兩國相交干係重大,國公竟不在意?”
這親兵一臉奇怪的反問:
“那突厥的頡利曾帥精兵十萬,仍被滅國縛於陛下面前,此間三國,能比突厥否?“
那自是不能的,吳巴還是有些惴惴不安:
“那至少也該由國公來權宜此事……”
“勿要戲言。”
那親兵臉上的不屑相當放肆:
“番邦小國,唯有國主,能面見國公,餘者不足論。”
吳巴頓時啞然,但仔細想想,似乎確實有幾分理所應當之感。
一直到太陽偏西,侯君集方纔伸了個懶腰在躺椅上醒了過來。
就着親衛端過來的水一邊洗漱,一邊打量了一下旁邊站着的已經回來的吳巴和那名親兵。
兩人身上皆沾了一點血跡,不同的親兵身上悍勇之氣撲面而來,吳巴就顯得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不過好在吳巴還記得自己職責所在,雖茫然但還是主動道明瞭今日的情況:
“問清楚了,那勝了的乃是真臘國,被殺俘的是扶南國……”
“如今真臘國勢大,扶南國已被打到都城附近了……”
“諸位將軍阻攔了真臘人的殺俘,隨後俺自己做主,放了一部分扶南人,讓他們回去告訴扶南國主,唐使來了。”
“那真臘國不願意……諸位將軍就變了顏色,殺了一些真臘人,餘下的真臘人便同意了。” “俺做主,留下了一些扶南人和真臘人,等他們國主來領他們回去……”
侯君集能猜到,自己麾下聽聞那真臘人還想要討價還價時多半下手都非常果斷,可能驚嚇到了這吳巴,但不妨事,於是他誇了一句:
“做得好。”
眼看吳巴精神振奮了一點之後,侯君集旋即才詢問最關心的另一問題:
“可知那扶南與真臘都城位於何處?”
眼看着吳巴又捧出來一張粗糙的輿圖,侯君集便對這人愈發滿意了。
陛下給他的那張來自於千餘年後的精細地圖不宜示人,但有這般粗略地圖作爲參照行事無疑能夠簡單不少。
而到此之前,這片碩大平原的地形要點皆已牢牢刻在侯君集腦內,因此盯着這張簡陋地圖打量了一會兒之後,侯君集便已模糊猜測出了這兩國都城之所在。
那邊吳巴還在給侯君集解釋:
“這真臘扶南國境內有一條大河,當地人稱其爲……”
“蘭蒼水。”侯君集打斷道:“此河名爲蘭蒼水。”
吳巴不明所以,但那邊親兵已經忍不住驚訝道:
“巴蜀的蘭蒼水?”
侯君集默然,別說親兵不信,他最初在後世光幕地圖上看到時也沒想到。
《漢書》稱勞水,《華陽國志》及《水經》喚其倉津,但多用蘭蒼水之名。
源出青海,過巴蜀雲南,奔騰向南入羣山不知蹤跡,但沒想到竟是在此入海。
但那地圖上看到的也不好詳細解釋,侯君集只能模糊道:
“此水奔流萬里,宜稱蘭蒼河或蘭蒼江。”
吳巴好奇看了眼猶在驚訝的親兵,旋即繼續道:
“這真臘國都城位於這蘭蒼水上游,扶南國都位於蘭蒼水中游所成大湖。”
“然從去年起,扶南連戰連敗,真臘國主率軍南下,故而其都城如今亦位於蘭蒼水中游。”
這倒不難理解,看這邊士卒簡陋的樣子也能猜到這等小國,所謂的都城就是一箇中樞代稱,國主在哪兒都城就在哪兒,甚至未必有個公認的名稱。
侯君集聽着吳巴的講解點點頭,很快心中也有了決斷:
“令兒郎們今夜早睡,明日一早由蘭蒼水北上,由海入河,尋那真臘扶南國主去。”
“此二人本骨肉兄弟,實不忍眼見其相殘廝殺。”
按理來說,爲將者當謹慎,這種情況下至少留一艘船在外策應才保險。
但那是面對旗鼓相當的敵人情況下,侯君集仔細打量過這扶南國和真臘國的士兵,結論就是華夏八百年前的秦兵都能把他們吊起來打,不管是裝備還是作戰意志又或者作戰技法,唐軍皆處於領先地位。
這種情況下委實沒什麼好怕的。
再說了,那王玄策區區一介使者都能單人滅國,他堂堂國公還不能一人敵兩國了?
麾下親兵滿臉興奮,吳巴倒是難得有點憂色:
“國公殿下,此行當慎重,若無必要……”
不待吳巴說完,侯君集便從善如流道:
“自然,本國公乃是去給兩國主講何謂兄友弟恭的。”
“我夏民,最善以理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