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倉皇離開長安城,到入夷洲島,再到如今司掌潞國公號下南洋,不知不覺已一年有餘。
一路南下,風光與關中大不相同,就連氣候也愈發炎熱了起來。
就如此時,算算時歲不過二月中旬,按往年氣候來說,關中即便無雪也須加上幾層衣服纔夠,但潞國公號上,侯君集身着酷暑纔會穿着的輕羅生衣,在甲板最上層陰涼處擺了張椅子。
海風獵獵,吹得生衣下襬翻飛,引得侯君集舒服得直哼哼:
“這南洋寶地氣候倒是宜人的過分,唯獨就是太過潮溼了一些。”
是的,雖正式出航不過半年,但現在侯君集也似乎明白了後世緣何對出海念念不忘。
就如已經暫時被拋在身後的林邑國,無飢寒凍餒之患,有俯拾可得瓜果,林中有珍奇異獸,海中有濂珠寶瑚。
能稱患者不過暴雨颶風,堪稱生民之地也。
嗯,除了這氣候委實太熱了一些。
旁邊侍立在一旁的吳巴少有的反駁了潞國公的意見:
“國公殿下,這南洋或許正因爲活命簡單,故而本地人氏皆庸碌度日而不思天命,更使野心昭昭之輩竟自恃遠離中原而襲殺縣令妄自尊大。”
“俺爹活着時說,此地再好,中原之地四季分明而節氣清楚,春賞花夏遠遊,秋田獵冬踏雪,那才叫美地。”
看得出來,吳巴這個土人在儘量的小心措辭以免引得大唐國公不快,而且這般咬文嚼字的說話方法也讓他頗爲費力:
“而且此地若真是寶地,緣何千年來乃是我夏民頻頻南下教化此地,而不見此地之人有一次北上爲我華夏做些什麼?”
侯君集頓時大笑:
“吳巴,汝在此生長,可見過雪景乎?”
“自是沒有。”
吳巴老老實實搖頭:
“若非國公殿下天兵來此,俺還在服侍那那貴人…亂賊呢。”
侯君集於是也毫不吝嗇當即畫了個大餅:
“吾承上命經略南洋,能上達天聽。”
“有功者,良田美宅,寶馬勳爵,皆可期,無有不賞賜。”
“有過者,絞徙流亡,投獄問斬,亦不手軟,亦不徇私情。”
這般鄭重的話語讓吳巴頓時從心底打顫,下意識便匍匐在地。
侯君集起身舒展了一下身體,緩了緩便低頭和顏悅色道:
“經略南洋爲本國公之職,亦乃汝一展抱負之所在,吾盼與汝同殿爲臣。”
吳巴先是呆愣了一下仔細品讀着大唐國公話中的意思,隨即便是滿臉狂喜,幾乎語無倫次,甚至暗恨少時隨父親學的雅言太少,此時難以表述胸中激動之情。
這般景象對侯君集來說……毫不意外。
再怎麼說他也是標標準準的秦王府舊臣,從陛下起兵到玄武門之事皆有參與,拿捏一個半土人可謂是易如反掌。
而之所以花費氣力讓對方歸心,更多也是因爲到了南洋才發現這裡數十國林立,而往往言語習俗皆不相同,這種情況下一個能通曉蠻語的“南洋譯語”就顯得十分重要了起來。
再度出言安撫了吳巴,侯君集重新躺了下去選擇換個話題:
“再與我說說,那真臘、扶南以及那獨和羅三國之事。” 隨即侯君集加重語氣:
“而這三國所據之平坦寶地,更需着重說說。”
事實上吳巴所知早已經給侯君集如竹筒倒豆子一般說了個乾淨,但既然國公想聽,那他也只能將說過數次的東西再再細細講一遍。
侯君集眯着眼聽得格外認真,即使這些內容都已經在他艙室的那副精細地圖上標註了個清楚明白,但他依然不厭其煩的選擇再聽一次,意圖查漏補缺。
從兩漢至前隋,歷朝歷代對此地或選擇置日南郡林邑郡等治理,或選征伐大掠而返,但總之林邑所在的狹長近海之地似乎就是前朝歷代向南探索的終點。
這也難怪,畢竟從交州向南到林邑郡,地狹長且西部有羣山阻隔,而且越往南則羣山愈多,與交州相距足足三千餘里地。
恐怕兩漢與劉宋前隋來此的使者將軍都認爲再往南沒有探索價值。
但吳巴告訴他,繼續向南貼海岸航行,只要繞過羣山之後便能見到一塊天賜寶地。
三面抱山一面臨海,百河流淌活千里沃土,羣山阻隔而無颶風之憂,俯拾便能飽腹,隨地仰臥而不需擔心會有凍餒。
根據吳巴所說,藉助後世精確地圖,再輔以離京前學的數算之法,侯君集在自己房間算出來了這片平原的面積:至少五十萬頃!比關中平原還要大不少。
而這塊寶地歷史也分外簡單,扶南國略強,真臘國略弱,數年前扶南國的王子成了真臘國駙馬並藉此機會成爲耳真臘國的國主。
如今的真臘國主不忘其扶南國王子身份,提兵攻打扶南國,欲將其兼而並之,兩國暫時在這平原的南方打得不可開交,都暫時忽視了北面一個名爲獨和羅的國家。
這些情報說了一次又一次,直至侯君集確認已爛熟於心,爾後他乾脆又讓吳巴教本地土語。
沒辦法,海航實在是太過無聊,如果不找一些事情,侯君集覺得自己很可能會瘋掉。
如此繼續航行了近一個月之後,船隊已經將林邑國遠遠拋在身後,繞過中南半島的南方之後轉而向西。
至此,岸上的羣山也終於被拋至腦後,已經許久沒見過的平原躍然呈現。
航行的憋悶感並非侯君集一個人獨有,眼見有平地,其他船隻也皆情不自禁的歡呼。
而很快在船頂捧着千步鏡瞭望的士卒便已示警:岸上有戰鬥!
隨着船隻靠近,侯君集不需要千步鏡也能清楚看到岸邊的情景:
岸上的戰鬥已然結束,交戰的雙方甚至很難稱爲士兵,武器簡陋,衣甲近乎沒有,身上更多的是一些鳥親走獸的皮羽牙骸作裝飾。
一方垂頭喪氣,個個被捆縛着委頓於地,死者已有半數,另一方則人數明顯更多,有人聚集起來對船隊這邊指指點點,但同樣還有人在繼續對敗者痛下殺手。
顯然,這裡正在進行殺俘,這讓侯君集侯皺了皺眉頭。
大唐國公揮了揮手,簡短下達了命令:
“我等來此需使化外之人曉禮明義,殺俘類禽獸之舉不可爲之。”
“令其止刀,不從則……出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