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盼意欲發作, 但想到什麼隱忍了下來,只是神態不是很友好,不過孫景卻也不在意, 他只是含笑朝四周看了一眼, 顧盼立刻注意到謝宅裡面全是特高課的人, 她想了想深吸了口氣, 乾脆一屁股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然後打開手包,從中取出一張精緻的請帖在孫景跟前揚了揚,她沒打算真的給孫景, 但孫景的動作卻很快,直接從顧盼手中拿走那張請帖打開細細看了看, 發現是寫給謝經綸的, 又對顧盼說了句:“得罪了。”
然後從顧盼手中拿過手包, 把顧盼裡面的其他幾份請帖都翻出來看了看,確認其中沒有問題, 這才全部小心收好還給了顧盼。
顧盼的臉色已經相當難看:“現在沒問題了?能不能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了?”
孫景笑道:“我也是奉命行事,還請顧小姐別計較,我看時間也不早了,顧小姐應該是打算上班路上順道把這幾份請帖送出去吧,那我不打擾顧小姐了, 顧小姐請吧。”他也不說別的, 只是拍了兩下手就有人打開了門讓顧盼出去。
顧盼冷着一張臉, 她覺得自己收到了莫大的侮辱, 冷冷地站起來走到孫景跟前:“這算什麼?你們特高課辦事就不把我們76號放在眼裡了是吧?拿着槍逼着我進來, 現在又一句話不說要我走?當我是什麼?孫景是吧,你最好今天給我一個交代, 否則我這就去特高課討個說法!”
李世羣和井上智子剛死,日本人好歹也要做做樣子以示對下面辦事的人的看重,所以顧盼若真去鬧將起來,誰臉上都不太好看,而且她馬上要結婚了,結婚的對象又是76號手握實權的沈棠,還是丁墨炎的心腹,就算是特高課也要給幾分面子的,除非他們能拿出證據證明沈棠或者顧盼就是重慶或者延安來的間諜!
孫景暗忖了一下,覺得暫時沒必要跟這位大小姐對着幹,於是退讓了一分:“顧小姐別這樣,我們都是奉命做事罷了,您這個時候冒出來,我怎麼也得查一查的,否則跟上面交代不過去。顧小姐,您也是同行,難道還沒聽說謝家出事了嗎?”他壓低聲音。
顧盼寒着臉回道:“我這幾天忙着辦婚事,昨天又發燒進了醫院,一覺醒來趕着送喜帖,你讓我哪有空去管誰家出不出事,又不是我家出事!”懟回去以後顧盼又道:“等等,你說謝家出事什麼意思?謝長空不還給特高課辦事呢嗎?謝家能出什麼事?謝家的人呢?主子下人都去哪了?”
“哎喲餵我的大小姐,這事兒您就別打聽了總之我告訴你,謝家這請帖你就收起來吧,這位二少爺是不可能來喝您的喜酒了,至於謝家其他人,我只能說看在謝大少的面子上沒打也沒殺,但到底能不能活可就得看謝大少夠不夠有分量到讓九條課長饒他們一條生路了。”孫景幾乎明示了。
顧盼裝作秒懂的樣子,一口大氣堵在嗓子眼瞪大了眼睛,半晌眨了眨眼,同樣壓低了聲音:“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說,謝家和重慶,還是延安有這個?”顧盼比了個手勢。
孫景做了個‘噓’的手勢:“您知道就好,所以您趕緊離開吧,今兒這事我會吩咐兄弟們就當你沒來過……”
“謝經綸怎麼了?其他人我不管,謝經綸發生什麼事了,我要知道,否則我就不走,或者你們就把我當做謝家的同夥抓起來,把我帶回特高課,正好我跟你們九條課長討個說法。”顧盼卻不動。
孫景不知道顧盼怎麼就執拗上了,皺起了眉頭,顧盼冷笑着說道:“有本事繼續拿槍指着我,不然就開槍打死我,不敢的話就告訴我謝經綸到底怎麼了!”
見孫景始終不動,顧盼轉身就去踢開一樓的廚房想要找謝家的下人,孫景頭痛,他還真拿這位大小姐沒什麼辦法,只得上前攔住:“大小姐,你別鬧了,這裡都是我們的人……”
“那謝家人呢?”顧盼不依不饒。
“行行行,我說我說,但是你不能出去說是我告訴你的,你也得給我留條活路。”孫景妥協,顧盼點了點頭,一臉‘有屁快放’的樣子。
“謝家呢,牽扯進了延安方面上海地下情報組織的事情裡,謝二少當時在碼頭拘捕掉下河之後人就不見了,到現在生死不明……”
顧盼還沒聽完就衝了出去。
孫景覺得自己簡直拿這位急驚風一樣的顧大小姐一點辦法都沒有,連忙跟出去說道:“你這是去哪……”
顧盼又突然折了回來,一把揪住孫景的衣領:“你們沒找過他的下落嗎?那徐風華,謝經綸的未婚妻呢?她怎麼樣了?如果謝經綸還活着,沒去找她?”
孫景暗道不好,顧盼似乎已經從他的表情裡發現了什麼,一把鬆開他就要走,孫景心道自己也真是命苦,怎麼就攤上這種事,可他又不蠢,顧盼這架勢顯然不是要去醫院找徐風華就是要去碼頭找謝經綸的下落,被她這麼一鬧他們特高課的秘密部署不全曝光了?要真讓上頭知道泄密的是自己他還不死定了?
“顧小姐,你要點命行嗎?這事兒是一級機密,上頭守株待兔呢,你要是這麼去鬧騰你不想活了也別害死我啊,謝二少爺的事你就放心,從他落水到現在,雖然我們都覺得沒啥希望了,可一直都沒放棄在沿途搜尋,只要他還有一口氣,肯定要救的,我們也知道謝大少現在很重要的,您就別添亂了,好好結你的婚不成嗎?”孫景拉住顧盼苦口婆心的勸道。
“我可以不去碼頭也不去醫院,不過……”顧盼壓低聲音拖長了語調:“徐風華怎麼了?謝家這邊你們帶走了幾個人?謝經綸平時得用的那些人你們帶走了還是監視起來了?都弄哪裡去了?”
“哎喲我的大小姐,我就是個辦事的,行行行,徐風華失蹤了,等我們想起要去醫院把她找出來的時候她人就不見了,至於謝家這邊,謝太太……”
“我纔不關心什麼謝太太,我是說謝家的下人!”顧盼不耐煩地說。
孫景已經沒了脾氣:“好好好,反正我也不知道謝太太被關哪裡了,不過謝家的下人其實也沒幾個,一個管家一個花匠還有三個女傭,除了那個管家看起來像是謝太太的心腹知道不少事的樣子所以和謝太太一起被帶走了之外,其他人都在屋子後頭關着呢。”
“讓我去見見他們,你不放心的話可以跟着我,我不打探什麼謝家的內幕,就想打聽一下經綸平時有可能去的地方。”顧盼說道。
孫景搖了搖頭:“顧大小姐,謝二少爺出事我們控制了謝家之後就問了,上頭可沒說要人命,我們也不想弄死人的,可他們交代的幾個地方我們都找過了,根本就沒有任何消息。”
顧盼嗤笑道:“你去問和我去問一樣嗎?”
孫景無法,他還真沒辦法反駁什麼,反正都這樣了乾脆由着顧盼去,顧盼並不真的想打探什麼,她只是想見見人,孫景說的管家應該是周伯,那是周菲身邊的老人了,不知道跟了周菲多少年,周菲對他自然是非常信任的,顧盼想到這裡,忍不住想若是周伯是那個內奸,到還真能輕易把謝家弄倒,可她想想那又不可能,謝家如今到底還有什麼讓人可企圖的呢?何況日本人最想幹掉謝家的時候、謝家最艱難的時候周伯也一直都在謝家風雨同舟,怎麼可能這種時候倒戈?說不通啊。
顧盼否決了自己的想法,至於花匠和三個女傭,顧盼只記得原來謝家的幫傭陳媽媽了,因爲她長得親切待人又好,還做得一手好菜,還是謝經綸的奶孃,只是不知道陳媽媽是否還在謝家工作。
孫景將顧盼帶到後院傭人房,倒也知趣,抹着鼻子說道:“人就在裡面,我就不進去在這裡等您,不過顧小姐,若是您問出了什麼,可別藏着掖着,信息共享啊。”他也很清楚自己要是跟進去那幾個肯定不可能說出跟之前兩樣的答案來。
顧盼笑了笑:“這是自然,還要多謝孫先生給了方便,回頭我自然記得孫先生的好處。”她說完這句話就推門走了進去,看到那幾張熟悉的臉,顧盼只覺得恍如隔世,曾經遙遠的記憶撲面而來。
周菲也是念舊的人,身邊用的都是當年跟着謝家同甘共苦過來的那些舊僕,花匠是老林的兒子小林,陳媽媽還在,還有一個是周菲的貼身丫頭一直都不肯嫁人的花娘,還有一個是謝清池奶孃的孫女/優優,都是顧盼的熟人。
顧盼一時有些鼻酸,她強忍住這種情緒,走過去將年紀最大的陳媽媽扶起來想要解開她身上的繩子,卻被陳媽媽阻止了:“盼盼丫頭你怎麼來了,這裡危險啊!”
“陳媽媽,你別跟她說話,能來這裡的她肯定也不是什麼好人,她可是76號的女特務!”優優一臉防備的看着顧盼。
小林站在陳媽媽那邊:“大少爺也給日本人做事,難道大少爺也是壞人嗎?優優你別胡說,顧小姐,你別跟她一般見識。”只是他其實護着的人是優優。
只有花娘神色複雜不曾開口說話。
顧盼這些年曆經滄桑,哪有什麼看不明白的,但這已經不會讓她有什麼難受或者感想了,就如她對周菲和謝長空說的,發生的事情到底發生了,他們無法迴避,只能接受,有些情感也好,其他也好,終究回不去。
她開門見山直接告訴他們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不顧陳媽媽幾人的臉色直接問道:“我現在沒有能力救你們出去,唯一能做的就是儘量找到經綸,但這需要你們的幫助。”
小林、優優都極其防備的看着顧盼,誰也沒有開口,陳媽媽看着顧盼欲言又止,倒是花娘乾脆利落的開口,低聲把幾個碼頭那邊可以暗通的、謝經綸可能去的地方告訴了顧盼,但她說道:“顧小姐,哪些地方都是謝家早就準備的避難所,位置隱蔽不容易發現,就算是謝家也就幾個主子和我還有周伯知道,若是二少爺去了那邊,你還是別去尋找,讓他自己躲起來還安全些,倒是太太和周伯……”
“經綸落水前受了槍傷,而且謝家出事的契機太巧了,我懷疑你們家裡有內奸,到底誰最可能是這個內奸,你們朝夕相處怕是比我容易弄清楚,所以越是你說這樣秘密的地方,我怕越是危險,我必須想辦法派人去找經綸。”顧盼打斷花娘的話語氣沉重並沒有隱瞞自己想法的打算。
而她的話音一落,花娘和陳媽媽的臉色頓時就變了,他們畢竟年紀大城府深知道的事情也多,優優和小林到底年輕涉世未深,一臉茫然。
陳媽媽甚至失聲道:“難道你是懷疑……可是……”
“我不知道,如果他有問題,你們也一樣可能有問題,我畢竟七年不曾踏入謝家了,知道的事也不過如此。不過你們倒也暫時不用擔心你們太太,日本人沒抓到什麼實證,謝大少如今對他們還有用,不會立刻下殺手的,不過經綸……我會盡力去找他。”顧盼低聲道:“你們堅持住,無關要緊的事他們問就隨口說說,別太倔強,畢竟謝大少現在不好接近,我要想辦法讓他出面還得費心思去找到他,日本人現在盯着他盯得可厲害。”顧盼說完也不顧在場幾人的想法,轉過身就要走。
“盼盼姑娘,二少爺就交給你了。”她走出門前,聽到花娘低低的一聲,她沒有回答,其室內心裡也覺得茫然。
那個內奸會是周伯嗎?還是眼前這幾個之中的一個或者幾個呢?花娘給她的消息可不可信?是不是隻是利用她來引出自己暗藏的力量呢?
顧盼不知道,她皺着眉頭走出門,見孫景迎上來便皺着一張臉搖了搖頭,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孫景這下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我就說大小姐你這是白費功夫吧?”
“你說的是,這幾個人太不知擡舉了,我好心好意想幫他們,結果……哼!”顧盼憤憤不平,倒是對孫景有些不好意思:“今天是我太急躁,真是委屈孫先生了,還望孫先生雅量,我顧盼回頭必有心意奉上。”
孫景到也不想那麼多,只覺得總算這位大小姐不再不依不饒鬆了口氣,便再三要求今兒的事彼此保密,再把顧盼送走。
不過事後孫景回家,老婆神神秘秘地拿出兩條小黃魚(金條)給他看,孫景這才知道原來顧盼還真不是隨口說說,封口費給的還真不少,不過這是後話了。
顧盼從謝家出來,隔開一道門上了車,那種陰沉的、壓抑的感受也彷彿被隔在了門的另一端,曾經最熟悉的地方變成了最陌生的地方,這種感覺讓她百感交集卻也只剩下一絲感嘆。
她沒有傷春悲秋的時間,駕車匆匆離開,沒走多久就聽到後頭有汽車鳴笛聲,她朝後視鏡一看,後面那輛車一直跟着她,見她回頭,司機還衝她點了點頭,顧盼定睛一看,車後座上正是後藤哲哉!
顧盼沒有拖泥帶水,見後面的車拐彎,立刻掉頭跟上,兩輛車一直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直到開出了城,前面那輛車才停了下來,顧盼跟着熄火下車,她慢慢的走向許久不見的後藤哲哉。
那種感覺很奇怪,其實據她上次去後藤家與後藤哲哉告別至今並沒有過幾天,可就是有一種久違的錯覺。
這種感覺以及深深的愧疚讓她不自覺地就低下頭去,不敢看後藤哲哉。
“別躲了,你都打發人來找我,想必是遇到了極其爲難的事,我的時間並不多,咱們還是別繞圈子,謝家出事了?”後藤哲哉主動打破了沉默。
他瘦了些,但傷似乎已經好了,神情很溫和,並沒有什麼憤恨,依然一如往常。
但正因爲這樣,顧盼才發現自己越發難以面對他,後藤哲哉就像是一面鏡子,照出她的不堪。
可此時她沒有時間感慨。
後藤哲哉說沒有時間,這並不是他的託詞,顧盼也很清楚,他被勒令回國之後身邊一直有人盯着並不自由,今天爲了來見自己必然也是付出了不少努力,只是後藤哲哉沒有說出來罷了。
於是她三言兩語把事情交代清楚:“事情就是這樣,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我得把這事告訴謝長空,可他被九條藏得太好了,我沒法找到他。”除了盡力尋找謝經綸的下落之外,謝家的事她也只能幫到這裡了。
畢竟她和沈棠還有一個方若愚以及告密的叛徒要解決。
後藤哲哉安靜地聽顧盼說完,看到她愧疚的臉色,有心想要安慰她什麼,卻終究還是化成了心底的一聲嘆息。
他了解顧盼,正如顧盼了解他,顧盼不會不知道他願意爲她做任何事,而他呢也知道不管自己多心甘情願顧盼仍然會覺得無比愧疚。
所以終究他只是說:“除此之外,周菲和方若愚的下落……”
顧盼低聲道:“方若愚受傷太重離不開醫院,至於周菲,我和沈棠先私下查查吧,只是風華的屍體還有那個叛徒……”日本人把徐風華的屍體帶走了,顧盼想,無論謝經綸活着與否,他都不願意自己心愛的女人哪怕只是一具屍體落在日本人的手裡的。
而徐風華作爲一位地下黨員,更是不會願意自己死後還要慘遭褻瀆。
無論爲了謝經綸還是爲了沈棠,顧盼都至少想讓徐風華最後能幹乾淨淨的離開,只是她實在不願意煩擾後藤哲哉更多了,於是她正色道:“哲哉,這次找你幫忙我情非得已,但是……”
“沒有但是,哪怕我現在不太方便,也總比你們更有渠道,還有那個你們的叛徒我都會在走之前幫你們查出來,等我的消息吧。”後藤哲哉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