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突發狀況, 顧盼終究還是沒能養精蓄銳,她睡得很警覺,當沈棠回來到她房間看她的狀況的時候, 她幾乎直接驚跳了起來, 還把沈棠嚇了一跳。
“怎麼還沒睡着?”沈棠在牀邊上坐下, 看着顧盼的臉色皺起了眉頭:“你……”
顧盼沒給他數落自己的機會, 她把枕頭豎起來自己坐起來靠着, 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沈棠坐過來:“碼頭的小張過來給我送的消息,然後直接藏我屋子裡了,當時和你一起回來的時候我沒注意到, 後來你一走他出來,跟我說了些事情我就睡不着了, 便乾脆等你回來, 你那邊怎麼樣?”
她並沒有問沈棠他們的暗點在什麼地方, 沈棠也沒有說。
不是因爲不信任,他們彼此心知肚明, 只是沒有道破。
“風華果然把消息先行送了過去再去的碼頭,有叛徒出賣了老方,上海地下站被連根拔起傷亡慘重,但那個叛徒不知道風華和我的身份,只知道有我這麼一個人, 也不知道我們的暗點和聯絡方式, 總算是萬幸。”沈棠並沒有絲毫的隱瞞:“周菲不是我黨, 只是愛國商人, 但她的確是風華想辦法牽線給老方的, 日本人先是直接秘密搗毀了老方的據點,隨後守株待兔等來了周菲, 並沒有抓到什麼實際把柄,但就這樣足夠他們懷疑周菲了。”沈棠沒有拒絕顧盼的邀請,利落的在顧盼身旁坐了下來,和顧盼靠在同一個枕頭上。
“我懷疑日本人早就想對謝家動手,一直都在盯着謝家,或者謝家內部有奸細。”顧盼靠在沈棠肩上低聲說道:“根據時間來看,他們在你們的據點以及碼頭是同時動手的,而且他們動手的理由就是謝家和共/黨有勾結,按理來說有謝長空在他們不至於沒有證據就直接動手,可他們直接下殺手了,可見是確認謝家和地下黨之間有往來,而且你注意到沒?他們根本沒懷疑過謝家和重慶方面有關係。”但明明謝長空卻是重慶方面的人。
沈棠聞言也嚴肅起來:“你猜的很對,可是謝家那麼多人,誰纔是那個奸細呢?”
顧盼苦笑着搖搖頭:“我不知道,這些年我幾乎對謝家的事不聞不問,雖然我和經綸沒有斷了往來,但他也知道我不願打聽他家裡的事,從來都避開這些話題。但我想,這個人至少應該很受周菲信任、重用的,否則怎麼能知道那麼多核心消息呢?我再打探打探這幾年周菲身邊的人吧,對了,有一個好消息,就是謝經綸出事之後日本人將當日的貨船、貨物搜索了個底朝天,但並沒有發現什麼‘違禁物品’。”
“這麼看來,若是謝長空的分量夠重,謝家能夠逃過一劫。”沈棠聞言鬆了口氣。
顧盼點點頭,但並不覺得輕鬆:“就算謝長空有足夠的利用價值也只能一時平安,何況等謝長空沒用了呢?咱們還是得趕緊想辦法聯絡謝長空救出周菲。”至於謝經綸就只能看造化了,她黯然心想。
這實在有點揪心,尤其想到徐風華已經不在人世,顧盼不由自主的想起謝經綸當時告訴自己要訂婚了時候洋溢着幸福的臉龐,越發心酸。
“這個自然。”沈棠點了點頭,輕輕拍了拍顧盼的肩膀:“睡吧,已經不早了,明天開始每一天都是硬仗,今天就養精蓄銳吧。”
顧盼點點頭,卻沒有動,靠着沈棠閉上了眼睛:“小張說,當時風華離開碼頭的時候表情不對,他不放心,安排人匆匆跟了上去,見她在特高課前面停住了腳步似乎是想通了要離開的時候,日本人圍住了她要抓她,她不肯就範,一個人幹掉了三個日本鬼子,最後中槍身亡,當時動靜太大,他們不敢靠近,只好眼睜睜的看着她的屍體被日本人運走了。”顧盼抓住沈棠的衣服輕輕抽泣起來:“你說如果經綸回來聽到這些,會不會活不下去?”
沈棠沉默着,他幾乎可以想象那個畫面,血腥、可怕,他們卻無能爲力,面對顧盼的話,他發現自己竟然無言以對,此時此刻言語完全就是蒼白的,根本就無從安慰,他只好摟着顧盼,抱着相互取暖,不知不覺兩人就這樣靠在一起睡了過去,等到早上醒來的時候,沈棠睜開眼睛,發現被子好好蓋在自己身上,顧盼卻已經收拾完畢出來了,看起來臉色已經恢復了正常。
“起來了?覺得怎麼樣?”沈棠立刻起身看向顧盼。
“沒事了,我已經準備好了早飯,先去樓下等你,浴室裡有新的毛巾和牙刷,你去洗洗吧。”顧盼抿嘴輕聲道:“我翻了翻爸爸的櫃子,有兩套沒穿過的新西裝,我也放在浴室了,一會你自己隨意選一套先穿了。”
沈棠和顧盼雖然已經馬上要結婚了,但除了那次意外顧盼在沈棠家過了夜之外,兩人並沒有同住一室過,昨晚是頭一次,但也只是親密地抱在一起單純地睡了一覺而已,只是這種親密還是讓顧盼有些臉紅。
於是她說完這些飛似的下了樓,沈棠看着顧盼的背影心情略略提起了幾分,他簡單梳洗完畢換了衣服下樓,若無其事地坐下吃早飯,早飯是顧盼自己做的,爲了隱秘性,顧宅並沒有請傭人,只是沈棠家的下人定期過來打掃收拾而已,倒也沒什麼不方便,只是吃飯就得自己動手了,好在顧盼也不挑,手藝雖不怎麼樣但偶爾下次廚總能餵飽自己,反正她也不常自己在家吃飯。
但沈棠卻仍然有一種新婚燕爾夫唱婦隨的錯覺,這種錯覺讓他覺得幸福,又覺得格外需要珍惜,尤其在出了那樣不幸的事之後,他越發覺得這種相處溫柔的讓他有想哭的衝動。
“吃過飯我就找丁墨炎打探消息,你……”沈棠努力轉移話題,不讓自己真的潸然淚下,那實在有負男兒形象。
“我先去謝家看看,再去找哲哉。”見沈棠露出擔憂的模樣,顧盼柔聲讓他放鬆:“你別擔心,我有分寸的,咱們的請帖不是寫好了嗎?我和謝家水火不容但和謝經綸關係不錯全上海灘都知道,我去給他送喜帖誰也挑不出錯來,至於哲哉,我不會去後藤家的,我和他有約定的辦法。”
沈棠點點頭沒有過問:“那謝長空我來想辦法。”
“不,我來,你看看能不能查出周菲被他們關在哪裡,謝家那邊我必須得跑一趟,我得看看謝家如今家裡什麼情形,還有些什麼人,謝家的內奸必須想辦法揪出來,這人在這個時候玩這一手很值得玩味,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呢?如果說謝家和地下黨暗通款曲,周菲這人又不是專業的情報人員,她做事的風格沒那麼謹慎,既然是他們身邊的人,怕是早就有所察覺,可爲什麼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謝長空對日本人來說利用價值最高的時候出事?這不符合常理,我總覺得這有問題,我怕這只是個開始,他們真正的目的還要商榷。”顧盼已經恢復了冷靜理智:“而且,如果經綸還活着,他會去哪裡,或許能夠從謝家找找線索。”
這些年她和謝經綸雖有往來卻流於表面,對謝經綸並不瞭解,現在她必須入一次虎穴。
沈棠點點頭,雖然上海站的全面覆滅讓他深受打擊,但他畢竟也是經歷過無數大風大浪的人,此時情緒冷靜下來,感覺和顧盼一樣,也發覺了其中的貓膩。
“看來這個人很重要。”沈棠輕聲道,他用手指點着桌面,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那好吧,咱們分頭行動,我再安排一下人手想辦法先把老方就撈出來。”
顧盼擡起頭看向沈棠,神情有些憂慮:“沈棠,你現在還有可以調用的人手嗎?”之前他們的行動在實驗室那邊還是折損了不少人手,而上海站現在又整個出了事!
“自然不像之前那麼方便,但再不方便也要想辦法的,雖然老方若是死了我和林楚暫時就安全了,可我不想他死。”沈棠低聲說道:“哪怕是爲了我自私的目的,我也不能讓他死,他要是死了,我就真的……真的說不清了,雖然我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哪怕有一天以漢奸的名義死在自己人手裡也無所謂,可只要有一絲希望,我就不願意真的走到那一步。”
“那當然!”顧盼緊緊地握着沈棠的手安慰他:“你這不是自私,只是人之常情,你不需要自責的。”
沈棠笑了笑,這種時候他真的很感激身邊有顧盼在。
只是顧盼看着他半晌欲言又止,沈棠道:“想說什麼就說吧,你我之間何須還有什麼隱瞞呢。”
“那好吧,我要是說了你別生氣。”顧盼心一橫,說道:“若是……我是說若是這次最壞的結果,老方死了,而日本人又認定76號有內奸,你處在暴露的邊緣,那能否跟我一起離開上海?”
沈棠一怔。
顧盼看了他很久,慢慢地轉過了臉,她其實很緊張也很害怕,不知道沈棠會給她一個什麼樣的答案,正在她幾乎要放棄的時候,沈棠開口了,他伸出手來捧住顧盼的臉,讓她看着自己的眼睛,自己也湊了過去在她臉蛋上親了一口:“傻瓜,你以爲黨組織是什麼?不近人情不顧人生死的嗎?若真到了那一步,就算我不願意組織上也會安排我撤退的,胡思亂想什麼呢!”
顧盼聞言破涕而笑,就這一瞬間她的心情經歷了大起大落,其間的複雜不足以爲人所道,最終她只是笑中帶淚:“那可是你說的哦,說到做到,你要答應我!”
雖然早就做好了犧牲的準備,可不到最後關頭誰都不願意死不願意放棄的。
沈棠含笑點頭:“我答應你,但是我也會奮鬥到最後一秒,你會陪我嗎?”
“你若不離我便不棄,生死相隨,今生無悔。”顧盼看着沈棠,一字一句,平靜堅定。
十六個字,是顧盼此時心情最真實也最執着的寫照,沈棠看着她,看着清晨的陽光透過大廳明亮的玻璃窗映在顧盼的臉上,她的臉頰、她的眸子、甚至她的睫毛都似乎在發光。
沈棠再也控制不住一把將顧盼擁入懷中,“不離不棄,生死相依,顧盼,我這輩子絕對不會放手,哪怕用盡最後一口氣也一定會守在你的身邊。”
這樣的話題雖然是自己帶起來的,可卻實在太過沉重了,顧盼心裡也不知道爲什麼覺得堵得慌,有想哭的衝動,可她不願意落淚,推了推沈棠,含笑轉移話題:“既如此,是不是該給我交代一下,你和林楚到底什麼關係。”
沈棠一愣,沒想到這種關頭顧盼還有關心這個的心思,但他並沒有生氣,而是很認真地解釋起來:“抱歉盼盼,沒跟你說清楚是我不好,但這是組織的規定,我不能隨意透露組織成員的身份讓你知道,雖然你大概已經猜到了,不過現在非常時期,我也不瞞你,林楚和我是一樣的身份,輔助我完成我的工作的,因爲這樣我們纔會看起來比別人親密一些,但其實我和她並沒有……”
顧盼捂住了沈棠的嘴脣,笑道:“我知道,至少你對她沒有革命同志以外的想法。”
沈棠笑了起來,“這麼相信我?”
“我是相信我自己。”顧盼自信地回答:“我相信我自己的感覺,在我之前你應該沒有對其他的女人有過戀愛的感覺,而你對我自始至終就和對別人不一樣,以前如此,現在如此,以後肯定也是如此。”
“是,我只是喜歡過你一個人。”沈棠輕聲道,毫不猶豫的承認這一點。
顧盼笑了,笑得很滿足:“沈棠,你這樣說我很高興,但是我更高興的是,你的同志接受了我作爲你的伴侶。”
她起身在沈棠臉上親了一下:“好了,私事說完,早飯也吃過了,我們該開工了。”她的表情嚴肅起來。
顧盼驅車去了謝家,她倒也不算藉口,請客的帖子他們的確是剛剛擬定寫完,分了幾個部分,一部分是讓杜玉樓擬的,請的是一些關係親近的貴太太,一部分是沈棠擬的,請的是工作上的一些上下級,一部分是顧盼擬的,主要是一些私交上的朋友。
本來顧盼自然不打算邀請謝家人,哪怕是謝經綸和徐風華這對,她也在和謝長空劃清界限之後只打算私下請他們兩人吃頓便飯告知一下結婚的事便罷了,但現在事貴從權,她便寫了張請帖親自送往謝家。
遠遠地快到謝家的時候,顧盼竟然沒有發現謝家有什麼異常,看起來和平常一樣,既沒有人監視也沒人盯梢。
怎麼回事?顧盼擰起了眉頭,但來都來了,自然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顧盼把車開到謝家大門口,她下了車在門口按了按鈴,可是等了許久沒人來開門,她於是又按了兩次車喇叭,又等了好久,才見裡頭有人匆匆跑過來開門,這人看着有些眼生,顧盼也不曾見過,但她並沒有考慮太多,門一開她想對開門的說話,那人卻直接拿出槍指着顧盼。
“你這是什麼意思?這就是謝家的待客之道嗎?”顧盼後退一步靠在車上,寒着一張臉,做出自己受到了一萬點震驚的表情,特別傲慢的樣子:“你知不知道我是誰?周菲讓你這麼做的?就因爲我拒絕了謝長空?至於嗎?”她假裝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假裝成門童的人笑着對向顧盼,根本不受她威脅,依舊老神在在把槍指着顧盼:“誰不知道你是顧小姐,既來之則安之,顧小姐裡邊請吧。”
顧盼左右看看,四周靜悄悄的,而她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圍上來兩個人,一看就是開門人的同夥,她逃不掉。
顧盼遲疑片刻,一副難道我還怕了你不成的樣子,一邊威脅道:“你最好說清楚你的身份,我長到這麼大還沒被拿槍指着,你是那裡派來的?信不信我回到76號立刻找人把你抓起來?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嗎?拿槍指着76號的處長,你是重慶的還是延安的!謝家已經這麼大膽了?”
此時她已經走進了謝家的客廳,身後的門隨即吱呀一聲關了起來,那人放下了槍,卻依然很有壓迫感的靠近顧盼:“顧處長好大威風,你既然覺得我是重慶的或者延安的,那你怎麼還敢親自來呢?就不怕我殺了你嗎?還是說,你其實也早就和重慶延安沆瀣一氣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顧盼大怒:“賊喊捉賊是吧!你們家太太呢?我到要問問這是什麼個意思?算了算了我也懶得跟你廢話,根本不可理喻!你覺得我是延安的?是重慶的?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你那麼有本事指控我那就跟我回76號去對峙啊,人呢?都死光了?還不都給我出來!要定罪一起熱鬧熱鬧,別把誰給落下了!”顧盼也不糾纏了,推開那人的槍口轉身就要朝門口走去。
她一副認定了這是周菲的惡作劇的樣子,似乎根本就沒發現這是特高課的人。
“顧小姐請留步,在下孫景,隸屬特高課,剛纔多有得罪了。”孫景,也就是那個假裝謝家門童的人放下槍,對顧盼行了個禮:“只是顧小姐若是方便,還請說明一下來謝家的緣由,我也好向上面彙報,畢竟顧小姐已經數年不曾踏足謝家了不是嗎?”
顧盼停下了腳步,果然,她心道。
謝家內部已經完全被控制起來,就像上海站一樣,出其不意的秘密拘捕之後就是守株待兔,他們在上海站守到了周菲嚐到了甜頭,所以在謝家也想來這一手,她暗忖道,自己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了。
顧盼瞥了孫景一眼,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許久,一副警惕的樣子,孫景卻很大方,任由她看着,但始終攔着去路不讓顧盼出去。
半晌顧盼終於妥協:“好吧,我現在相信你不是謝家的人,不過謝家的人呢?謝太太和謝二少爺在哪裡?爲什麼你會在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顧小姐的問題還真不少,不如先請顧小姐交代一下來意?”孫景含笑問道,不軟不硬給了顧盼一個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