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慧芝死的時候,周炎武並未表現的如何悲憤,但他不說未必就是不介意。
或許那是藏在他心裡,旁人不能觸碰的傷疤。
那小孩子的話,無疑是一把尖刀,正戳在他的陳年舊傷之上。
看看活潑開朗,愛說愛笑的小重午,再看看長康,就知道一個沒了孃的孩子多可憐。
他也許本就有虧欠這孩子的心,否則也不會脅迫蕭玉琢認周長康爲養子,逼她給兒子幾成的利錢。
“是誰家的孩子?”周長康沉臉問道。
劉蘭雪恰把那個孩子給提溜回來。
那小孩兒有六七歲的模樣了,嘴上臉上還沾着點心渣子。
看到周炎武黑着臉,他才怕了,“我……我不是故意推他的!”
“那些話,是誰教你的?”周炎武問道。
那小孩兒嚇得不敢吱聲。
蕭玉琢笑了笑,“你別怕,那話說周家小郎君不好,定然不是你自己想出來的對不對?誰在你面前說過?你說出來,周將軍就不會生你的氣了。”
那小孩兒看了蕭玉琢一眼,怯懦的低着頭,“府上的姨娘跟我阿孃說起來的,我阿孃說,姨娘將來生出來的孩子,纔會是周府上的嫡子,這孩子,養不大的……”
咣的一聲。
周炎武擡手拍在一旁案几之上。
那雞翅木的案几,都被他的掌力震裂了。
蕭玉琢嘆了口氣。
“來人,將投宿在府上的遠親,都逐出府去!”周炎武吩咐道,“看看這幾日,他們的女眷與哪個妾室走得近,將妾室發賣!”
那小孩兒不知是不是聽懂了,這會兒怕的渾身都打起了哆嗦。
周炎武又吩咐道:“趕他們出府的時候,說清楚,他們的孩子竟敢爭奪小郎君的吃食,還把小郎君嚇哭了!不將我周府嫡長子放在眼中的人,周府容不下他們!”
周炎武這般維護周長康,日後者府上的人才會將這沒了孃的小孩子放在眼裡。
抱着周長康的奶孃,脊背都不由挺直了幾分。
周炎武吩咐完,忽而瞧見小重午從他娘懷中出來,走到小長康身邊,攤開肉呼呼白嫩嫩的手掌。
他手心裡躺着一塊方方正正的小點心,只是邊角被他捏得有些碎了。
“吃吧,不哭。”他吐字還不甚清晰。
但能聽出來他是安慰弟弟的意思。
周炎武蹲下身來,將小重午抱進懷中,看了看他額頭上的傷,輕吹了吹,“小重午,疼不疼?”
重午瞪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認真的搖了搖頭。
周炎武咧嘴笑了。
“給弟弟!”小重午攤開手掌。
“只剩下這麼一塊了,重午自己吃吧。”周炎武說道。
小重午卻固執的搖頭,“給弟弟!”
周炎武笑着放開他,“叫他們玩兒吧,娘子正廳裡請。”
蕭玉琢交代奶孃和劉蘭雪看好兩個孩子,這才起身隨着周炎武進了正廳。
“我一向不喜歡景將軍,可景將軍這兒子,許是長在娘子身邊的緣故,叫人看着便覺得親切討喜。”周炎武笑着說道。
蕭玉琢笑了笑,沒有謙虛客套。
“娘子打聽雲公子的事,是爲何?”周炎武問道。
蕭玉琢看了他一眼,“因爲雲公子現在來了宛城。”
“什麼?!”周炎武一驚。
蕭玉琢狐疑看他,這反應也太大了吧?
只見周炎武皺緊了眉頭,眼目之中竟有些憂色,“他來宛城,竟然沒有告訴我,是瞞着我偷偷來的……這麼說來,他已經不信任我了麼?”
“周將軍?”蕭玉琢沒聽見他喃喃自語說了些什麼,不由喚了他一聲。
周炎武點點頭,“我知道他……而且,和他打過交道。”
蕭玉琢聞言一喜,“請教將軍,果然是找對人了。”
周炎武苦笑,可不是找對人了麼?他曾經就是雲公子的爪牙呢!
“娘子不是奇怪,我乃是府兵出身,爲何能得了聖上的信任,被派往宛城來做駐軍守將麼?”周炎武低聲說道。
蕭玉琢點頭,“是爲何呢?”
“正是雲公子從中幫我走動,雲公子在朝中,及在京中權貴裡頗有些人脈。”周炎武說道。
蕭玉琢一愣,“聽說他一直帶大面,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說從未有人見過他的真面?”
“這話顯然是誇張了,只能說大部分人未曾見過他的真面,他最是倚重的一些人,確是清楚他身份的。”周炎武說道。
“他不過是個賭坊的東家,他這般神秘,且結交曠闊人脈,是想要做什麼?”蕭玉琢問道。
周炎武看了蕭玉琢一眼,嘆了口氣,“促成我來宛城的,其實就是雲公子。他叫我來宛城,乃是爲了叫我抓走娘子的!後來見抓走娘子無望,便叫我殺了娘子。”
蕭玉琢微微一愣,“我何時得罪了他?”
難道是因爲德信櫃坊的事兒?
不至於因爲擠垮了他的生意,就要殺人滅口吧?
“因爲娘子是景將軍最在意的人,越王殿下也對娘子念念不忘,若是殺了娘子,可挑撥幾方不和。”周炎武看着蕭玉琢道,“若是殺了娘子,並將娘子的死因嫁禍在聖上身上,那景將軍還會誓死效忠聖上麼?越王還會甘願做個封地王爺麼?”
蕭玉琢眉頭皺的緊緊的。
果然不是因爲生意上的事兒啊?
這雲公子圖謀的好像是——天下大亂?
“他……”
“他想要天下大亂,想要當今聖上深受其苦!他圖謀亂中漁利。”周炎武沉聲說道。
蕭玉琢一時未能回過神來。
周炎武繼續說道,“我本是一心忠於他,因爲沒有他,便沒有我的今日,我可能還淹沒在府兵之中,沒有出頭之日。是他幫我見了我曾偶然遇見,便一見傾心的六公主,是他幫我在府兵之中步步高昇,是他讓我成爲驍騎營將軍,讓我成爲宛城駐軍將軍……”
蕭玉琢有些後怕的看着周炎武。
“可是我親眼看到了六公主的變化,慧芝原本是個善良可愛的小娘子,可是她被仇恨矇蔽了雙眼,她看不到周圍愛她,對她好的人,一心只看着想要而不得的東西!”周炎武長嘆一聲。
愛她,對她好的人是周炎武。
她想要而不得的,大概是景延年吧?
蕭玉琢微微凝眸。
“她原本可以生活的很好,無憂無慮,可她偏偏鑽了牛角尖,和我疏遠,離心……我忽然覺得其實雲公子也是一樣的人,被一己私慾矇蔽了眼,偏要走上一條不歸之路。倘若再跟着他一條道走到黑……只怕我的結果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娘子幫我接生了我兒之後,我便不忍心如此做了。不忍心明知前頭是刀山火海,還一往無前。這孩子已經沒了娘了,倘若再沒了爹,他該怎麼辦?
大概我早就動搖了,娘子在宛城所做的事情,我並未都告訴雲公子,只告訴他,你被越王藏在府上,不好刺殺。”
周炎武徐徐說道。
蕭玉琢這才知道,竟有一個人,一直這般惦記着自己的性命。
以往發生的許多事,如今想來,似乎也可見到端倪了。
“如今看來,他已經不相信我了,這次來宛城,竟然也沒有讓我知道。”周炎武起身道,“曾經多番想要害娘子,給娘子賠罪了……”
蕭玉琢舒了口氣,“周將軍今日能開誠佈公的告訴我這些,我已經是感激不盡了。”
“他既來了宛城,便更有可能要某害娘子,娘子請務必小心!”周將軍說道。
蕭玉琢點點頭,“周將軍可曾見過他的真面?”
“我被人引薦給雲公子的時候,還只是個驍騎衛,如何能見他真容?”周炎武搖了搖頭。
蕭玉琢謝過周炎武,又逗了會兒周長康,便告辭離開。
回到家中,恰趕上長安城裡送了信來。
蕭玉琢打開書信,熟悉的字跡,讓她這會兒起伏不定的心情略略平緩。
景延年的字跡,如他的人一般,給人一種蒼勁如青松之感。
他在信上說,臘月他會告假回來,陪蕭玉琢和小重午過年,年後再走。
宛城如今正熱鬧。
不但聚集了各行各業行商之人,還藏匿了聖上的眼目,以及雲公子和其爪牙。
景延年這會兒再從長安城裡趕回來……遇見誰,她的秘密都藏不住了。
更何況他是那種不論走到哪兒,都會莫名吸引人視線。
蕭玉琢連忙提筆寫回信,信中勸道
,宛城形式複雜,聖上懷疑建立商會的目的,派了蕭家大伯僞裝前來打探虛實。
他若來,叫聖上的人撞見,就會陷她於危難之中。
不管她言辭再怎麼委婉,都是叫他留在京城一個人過年,不必來見他們母子的意思。
即便她用駢四儷六措辭華麗,小楷寫的極其漂亮,也改變不了景延年被拒絕的本意。
估計他看到這封信的心情,不會太美麗。
不過蕭玉琢這會兒顧不上景延年的心情,她一面要躲着蕭家大伯,一面要防備着雲公子,一面還要迅速的擴大武館的勢力。
臘月將至,商賈的集會並未停下來。
一些已經敲定合作的商賈高高興興的離去,還有一些商賈正慕名而來。
廣源商會的幾個副會長已經確立,原定三個副會長,可後來卻實際定了五位。
商會的許多事務已經步入正軌。
武館在城南的建設也已經到了尾聲。
因爲有武館學生們自願幫工,武館的建設速度快了很多。
景延年那次在武館比武,驚動了衙門之後,更多的人慕名而來。
得知這文武館,不但能免束脩學習,還有飯吃,有地方住,有衣服穿。
甚至還能在課餘幫工幹活兒掙錢,武館的生源已經滿溢了。
年節降至,文武館卻沒有放假。
蕭家大伯和雲公子都在宛城沒有走,蕭玉琢不敢大意。
武館起碼是隨時都能號召起來的一股力量。
小年前,武館的一切建設均已完工。
唯有牀鋪等細節的東西,還未就位。
宛城這個年,大概是最不清閒的年了。
商賈雲集,許多食肆客舍都沒有關門歇業。
年節下,還在經營的宛城,熱鬧甚比長安。
蕭玉琢爲了叫年後城南八百多畝的文武館能夠正式入住,給了木匠三倍的工錢,叫他們儘快趕製出牀鋪,桌椅板凳等所需之物。
正月初七。
文武館正式從玉府臨街,搬到城南八百多畝的校區。
搬遷當日,宛城甚是熱鬧。
好些宛城周邊村鎮上的人,也都跑來看熱鬧。
“娘子慢着些。”樑生站在馬車旁,伸手要扶蕭玉琢下車。
他似乎只是出於恭敬,並沒有旁的意思。
蕭玉琢卻略略一愣。
劉蘭雪連忙上前,攙扶了蕭玉琢下來,併爲她整理好垂至膝蓋下頭的冪籬。
“娘子慢行,如今宛城聚集的已經不單單是商賈了。”樑生走在蕭玉琢身側,引着她走人少之路。
“不只是商賈?”蕭玉琢笑了笑,“自然了,還有朝廷之人,咱們這武館人不少,朝廷小心謹慎,也是理當的。”
樑生搖了搖頭,“不是說朝廷的人馬,而是江湖門派。”
蕭玉琢微微一愣,站定腳步,“咱們武館跟江湖門派是井水不犯河水吧?武館搬遷,他們也雲集宛城看熱鬧麼?”
“他們可不單單是來看熱鬧的。”樑生說道,“昨日有幾個人,經廖兄引薦,已經和小人簡單的商討了一下。”
蕭玉琢好奇看他,“江湖門派,找你商討什麼?他們還想跟你做生意不成?”
樑生微微一笑,“算是生意吧,一些江湖的小門小派,也是家中貧瘠,生活不易,這才棄耕從武。成氣候的有財閥支持,不成氣候的,落草爲寇,生活也是艱辛。
他們來尋我的意思是,將他們的門派併入文武館,但還要保有他們自己的門派名頭,學館若有什麼派遣,無論是走鏢,還是旁的任務他們也願意服從調遣。
只需要享有和學生們一樣的待遇,學館爲他們提供食宿衣物,即可。”
蕭玉琢不由笑起來,“先前我還在擔心,文武館勢力不夠,倒叫旁人欺壓了去,如今看來,船到橋頭自然直,這是好事兒啊。他們既然有自己的門派,功夫高低不說,定然是比什麼都不會的學生要強得多。”
樑生連連點點頭,“小人不懂武學,不過聽廖兄和子午說,有好幾個門派的頭領功夫很是不俗。”
蕭玉琢高興點頭,“最重要的還是人品,莫叫人趁着着機會,渾水摸魚,混進學館之中,攪亂了學館的風氣!管吃管住,這些都是小事。”
樑生應了。
“樑掌櫃還要操心商會那邊,這事兒若叫樑掌櫃自己負責,定是辛苦,”劉蘭雪笑道,“娘子叫婢子也幫着樑掌櫃吧?算是從旁協助?婢子肯定聽樑掌櫃的調遣!”
蕭玉琢看了看劉蘭雪,又看向樑生,“樑掌櫃的意思呢?”
“呃……這……”樑生臉面略微僵了片刻。
劉蘭雪咧嘴笑了笑,她牙齒雪白,映着冬日的陽光,燦爛耀眼。
蕭玉琢握了握她的手,“蘭雪雖然年紀不大,但有心又肯學,我是對她放心的。”
樑生面上還有些爲難。
“且我身邊這些人,不論男女,我都一樣看待,一樣信任。”蕭玉琢緩緩說道。
樑生微微皺眉,深深看了蕭玉琢一眼,“一樣看待,一樣信任麼?”
蕭玉琢微微一笑,“樑掌櫃覺得呢?”
他扯了扯嘴角,“娘子信得過的人,小人自然也信得過。”
“這麼說,樑掌櫃肯叫我幫忙了?”劉蘭雪嘻嘻笑道。
樑生頗有些無奈的點點頭,“肯。”
劉蘭雪興奮的跳了兩跳,“太好了,我也是娘子身邊一員大將了!整日的看着幾個姐姐們都越發的有氣勢,遇事兒也能淡然自若,我真真羨慕!只覺得她們都飛快的成長,唯有我原地踏步!日後跟着樑掌櫃,我定然會好好學習的!”
蕭玉琢擡手摸摸她的頭,“你能說出這番話來,就說明你也成長了!”
劉蘭雪高興的笑,“咦,那不是曦月姐麼?”
蕭玉琢順着她的手指看去。
今日學館搬遷,陳曦月,竹香,菊香,梅香,廖長生,魏子武他們都在學館這邊看着。
還有一應的慶賀活動,他們也都會露面。
蕭玉琢不過是來湊個熱鬧,看看學館現在的聲勢有多麼浩大。
她到並不往前頭去。
看陳曦月的方向,她是打算從學校東門,先行離開呢?
“看她行色匆匆的,莫不是出了什麼事?”樑生皺眉說道。
“叫她過來問問。”蕭玉琢道。
劉蘭雪立即跑上前去,她力氣大,腳步也是飛快的,“曦月姐,娘子問你何事匆忙?”
陳曦月這纔看見站在廊下的蕭玉琢和樑生。
她連忙快步過來,“恰好娘子也在這兒,婢子便不用再回府了!”
“什麼事?”蕭玉琢微微一愣。
陳曦月卻上前扶住她的手,“娘子且隨婢子去一趟煙雨樓吧,事情緊急,邊走邊說。”
蕭玉琢只好對樑生點點頭,“樑掌櫃且在學館看着吧!”
樑生拱手送行。
劉蘭雪看了看樑生,又看了看蕭玉琢。
最後她撅嘴跺了跺腳,仍是追着蕭玉琢爬上了馬車。
“煙雨樓不是一切順利麼?出了什麼緊急的事情?”蕭玉琢問道。
“婢子先前已經提拔上來好幾個姐妹,婢子不在的時候,樓裡的事情她們都處理的很好。”陳曦月道,“可今日這事兒,情況特殊,她們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這才命人來找婢子回去。”
說完,她還有些忐忑的看着蕭玉琢。
蕭玉琢愣了一愣,“情況特殊?和我有關?”
她不過隨口一說,陳曦月竟連忙點頭。
“娘子不是交代了,叫樓裡的姑娘留着些心思,看看能不能從蕭家大老爺那兒得着什麼消息?那姑娘機靈得很,還真得了蕭家大老爺信任。昨日蕭家大老爺昨日說好了都要替她贖身呢,沒想到今日爲那姑娘和人打起來了!”陳曦月說道。
蕭玉琢聞言一愣。
她蕭家的大伯今年已經五十多歲了吧?
男人五十多……也不是毛頭小子了?竟然還爲了紅顏知己跟人動粗啊?
她一臉窘態,“這……”
“樓裡的打手肯定會攔着的,但蕭家大老爺的身份在那兒擺着,他們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所以叫婢子去請教娘子。”陳曦月說道。
難怪剛纔在廊下的時候,陳曦月沒有說。
這話還真是好說不好聽,怎麼說都是蕭玉琢的大伯呢。
說出來倒叫人笑話。
“先去樓裡看看吧,看看事情發展的怎樣了在做決斷。”蕭玉琢無奈扶額。
大伯在外
頭找紅顏知己,跟人打架動粗。
到還要叫侄女跟着善後的……這事兒也是沒誰了!
他若真捨不得那樓裡的姑娘,再帶回長安去,也不知大伯孃會不會恨死她?
蕭玉琢甩了甩頭,這纔是多想了,大伯孃又不知道煙雨樓是她的產業。
她胡思亂想着,馬車已經到了煙雨樓後門的巷子裡。
“適才瞧見,前門那裡,好像圍了好多的官兵。”劉蘭雪說道。
陳曦月臉色一凝,“煙雨樓這種尋歡找樂子的地方,打架也是難免的,一般官府都不管,更何況,他們都知道這是長青幫的產業,如今更掛靠了廣源商會,官府怎麼突然就來了?”
“該不會是蕭家大老爺怕自己吃虧,所以亮明瞭身份,找來了官府的人吧?”劉蘭雪驚道。
蕭玉琢眯了眯眼睛,“先進去看看,他若要亮明身份,那這事兒就不用煙雨樓出面了,咱們就冷眼看着不用管他,他愛怎麼處理怎麼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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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曦月點點頭,和劉蘭雪一起扶了她下來,在後院的房間裡坐了。
叫人上了茶,陳曦月已經奔前頭去看情況了。
蕭玉琢等在後院房中,眼皮略有些跳。
“左眼跳什麼?”她問劉蘭雪。
劉蘭雪正站在門口,探頭探腦,聞言一愣,“什麼左眼跳?哦,宛城老話兒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娘子要發財了!”
蕭玉琢輕笑一聲,“聽樑掌櫃說,五芳齋,聚鮮樓,狀元紅幾個食肆都已經簽出了幾十個合作分號,可不是發財了麼?”
“娘子……娘子!”陳曦月卻臉面驚慌的跑回來,“不好了!”
蕭玉琢臉面微凝,“說事兒。”
什麼事兒都沒說,先說不好了,不是叫人跟着瞎着急麼!
“那人死了……被蕭家大老爺給推死了……”陳曦月急道。
蕭玉琢的瞪眼不解,“推死了?怎麼推死的?”
“本來只是口角,後來煙雨樓的人已經把兩人拉開了。這會兒是前晌,樓裡本就沒什麼人,那人是昨夜喝醉了酒,宿在樓裡了,今早起來,正撞見蕭家大老爺,吵吵兩句,推搡兩下,也沒什麼大事兒。”陳曦月喘了口氣,“沒曾想蕭家大老爺氣性那麼大,那人都走到樓梯口,要下去了,蕭家大老爺卻冷不防的從背後衝上來,將人從樓梯上給推了下去,頭磕在地上,摔死了……”
蕭玉琢吐了口氣。
這下可好,出了人命了。
她這哪兒是要發財呀?分明是要破財呀!
“官府來怎麼說?”蕭玉琢問道。
“雖然跟煙雨樓無關,是蕭家大老爺的事兒,可是事兒發生在煙雨樓裡頭,”陳曦月沉聲道,“官府的意思是,想賣長青幫和廣源商會一個面子,這事兒若是能私了,就私了了,不經公對彼此都好。”
蕭玉琢點點頭,放在現在,這是刑事案件,沒有私了的可能。
不過如今是大夏,肯花錢,有人脈,也能搞定。
“死的是什麼人?”蕭玉琢問道。
“婢子這就去打聽!”陳曦月立即起身。
蕭玉琢皺眉道:“去問問兩邊都是什麼想法,要解決都有什麼條件,能私了就私了。不過也不必勉強,這事兒真鬧大了,煙雨樓是不怕的。”
“是!”有了蕭玉琢這話,陳曦月就有了底氣,臉上也從容了不少。
蕭玉琢等在屋子裡,滿室飄散的茶香,這會卻叫人心神不寧。
她把所有最壞的可能都想到,讓自己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
不多時,陳曦月從前頭回來。
“聽說是死的是晉州開煤礦那王家的人,家裡不缺錢,長房就這麼一個獨子。”
蕭玉琢吐了口氣,這比她想的最壞的結果還壞。
“那家人有什麼條件?”蕭玉琢問道。
“一起來的只有他的一個叔叔,是來參加商會的,他父母都在晉州。”陳曦月道,“他叔叔什麼條件也沒有,一定要報官抓蕭家大老爺,還說如果宛城不給他個結果,他就去長安告御狀。”
“聽這話音,這王家在長安也有人唄?”劉蘭雪皺眉道。
陳曦月衝她點點頭,“能私採煤礦,不可能在朝廷裡沒關係沒人脈的。”
蕭玉琢眯了眯眼,“蕭家大伯怎麼說?”
“他能怎麼說?這會兒躲在姑娘的屋裡,不肯出來見人。”陳曦月嘆了一聲。
“這麼說來,他還沒有亮明自己的身份?”蕭玉琢問道。
陳曦月搖頭,“沒有,瞧如今這情形,若是他拿出內閣學士的身份來,王家人只怕立時就要擡着屍首奔長安去!”
蕭玉琢凝眸沉吟了一陣子。
屋子裡安靜的只能聽到漏壺的滴答聲。
忽而外頭有小廝疾走而來,“月娘子,那位郎君請您過去。”
陳曦月出門一問,折返回來,“娘子,是蕭家大老爺請我過去。”
蕭玉琢皺眉點了點頭,“我不便見他,你去告訴他,這事兒用錢不成,你也沒有辦法幫他擺平王家人,他若不想叫事情鬧到長安去,唯有見廣源商會的會長方有希望。”
陳曦月微微一愣,連忙點頭應了。
蕭玉琢拿出景延年做的炭筆來,飛快的寫了封簡短的信,叫劉蘭雪給樑生送去。
陳曦月來到姑娘的房間裡。
蕭家大老爺果然坐在桌面,臉上都是沉鬱之氣。
他大約怎麼也沒有想到,只是那麼衝動的一推,不過是出口氣罷了。
誰叫那小子嘲笑他“老驥伏櫪”,問他“馬兒還能不能馳騁沙場了?”男人不管年齡大小,地位高低,誰都受不了人家嘲笑他那方面不行。
可誰知道那小子竟那麼不經推,年紀輕輕的,一推就給摔死了?!
陳曦月福身行禮,“這位爺,王家人現在就在樓下等着呢,您怎麼說,不得下去見個面?”
蕭家大老爺喘了口粗氣,“見面?呵,他們家人現在跟瘋子一樣,是非也說不清楚,我跟他們見什麼面?”
這話說的是,王家人見了他,肯定二話不說,先打一頓。
“那您總在這屋裡躲着,也不是個事兒呀?”陳曦月道。
蕭家大老爺皺緊了眉頭,“你既是這煙雨樓的掌事娘子,那這件事,你幫我出面解決了,好處少不了你的。不管他們家要多少錢,都可以商量。”
陳曦月沉臉嘆了口氣,“爺,不是奴家不幫你,實在是……唉,實話跟您說了吧,出了事兒奴家就叫人打聽了,那王家是晉州挖煤礦的,家裡不缺錢,且摔死的那位,是王家長房獨一的兒子。”
蕭家大老爺面色一僵。
“您瞧,這事兒不是錢能解決的事兒呀?”陳曦月道。
蕭家大老爺面色僵硬,口鼻中噴着粗氣,“不過是個挖煤窯的,我豈會怕了他?!”
“這位爺,您自然是不怕他的,但這事兒鬧出去了與您臉面上豈不是不好看麼?”陳曦月小聲道。
“那你說,”蕭家大老爺看着陳曦月,“有什麼辦法既能擺平了王家人,又能保全了我的臉面?”
“這事兒奴家是不行的,不過宛城有個人,說不定可以。”陳曦月說完,便看着蕭家大老爺的臉色。
蕭家大老爺朝她擺了擺手,叫她上前說話。
陳曦月湊近了道:“廣源商會您知道麼?會長在廣源這地界兒上,包括宛城之外的商賈之中,說話都是很有分量的!”
蕭家大老爺臉上露出爲難之色。
這事兒若是求了廣源商會爲他出面解決,這人情他是欠下了。
不光欠了人情,還落了人把柄呢!
聖上是叫他來宛城,摸摸這商會的底細。
如今可好,商會的底細他還沒摸清楚,自己把短處送人手裡。
這叫他如何回京覆命?
可不求人?王家倘若真是把事情鬧到了長安城,怕,他倒是不怕王家。
蕭家好歹是幾百年的世家門閥,便是聖上也不能真殺了他,讓他給王家那小子賠命去!
可人活一張臉,他幾十歲的人了,在長安城有頭有臉的……他丟不起這人那!
以後御史大臣,同僚親友見了他怎麼說?
說蕭家大老爺,在宛城出外辦公,結果在青樓裡跟個小年輕爭風吃醋,惹上了人命?
只怕臊得他日後都不敢出門!
御史大臣若揪着不放,使勁兒的參奏,他這內閣學士也別幹了。
蕭家大老爺沉吟良久,長嘆一聲,“罷了罷了,這廣源商會的會長,我也不甚熟悉,煩請娘子給引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