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泠本以爲不用爲生活奔波的日子會過的舒心,事實上,入了這秦王宮,進進出出也不由自己。除了可以在趙姬居住的宮殿裡自由隨性,在別處,卻也要步步留心,如今也不像在趙國時那樣可以天天跟嬴政打到一處了,如今嬴政剛回國,在趙國不曾有老師教他兵法,武術,呂丞相爲了他的政治目標,不知道說了多少冠冕堂皇的理由,讓嬴政死心塌地的習兵法,練武藝。
“泠兒在想什麼,這般出神?”
“嬴政?”關冷忙站起來,“怎麼,今日不用讀書?”
“恩,丞相說今晚華陽太后會在宮內宴請宗親百官,祝賀我們母子歸國。所以,就讓我今天先休息了。”回了秦國的嬴政,關泠已很少從他臉上看到當初在趙國時的神情了,那時的他,就像一個隨時備戰的刺蝟,拒絕任何人的靠近。
可是,華陽太后?
關泠笑了笑,不再多想,命運是奇特的,嬴政有呂不韋,這個精於算計而又將權謀玩於鼓掌的能人相扶,在他成熟之前,什麼顧慮都有他先替他考慮周全了吧。
“你真的得好好感謝呂丞相。”
“娘也這麼說。”嬴政過來拉住他的手,似乎,他很喜歡拉她的手,只要他們走在一處,她有一隻手必是被嬴政拉住的。“對了泠兒,你以後不要直呼我的名字了,丞相說,我們贏氏王族的姓氏不能隨便直呼。”
這關冷倒沒想過,隨口問:“那叫你什麼,趙政?”
“那怎麼能行,要不,就政哥哥?”
“哼,想的美,不叫嬴政就叫政兒,就醬紫定了,勿再多言,我聽不見聽不見。”
“在爭什麼呢。”趙姬穿着拖地藕荷色衣邊繡蟠龍飛鳳紋羅裙緩步走來,媚麗的臉上掛着暖暖的笑。
關冷跑過去拉住她的衣袖,撅着嘴:“姑姑,你說我以後該叫他什麼,我纔不要叫他哥哥呢!”
趙姬纖指輕輕撩開關泠額前汗溼的碎髮,微笑道:“泠兒自小便這要叫了,有何不妥。”
關泠:“……”
好吧,關泠不在這無聊的問題上糾結了,叫什麼不一樣的。
所謂的宮廷晚宴到底是怎樣的宴會呢,會不會是不懷好意的鴻門宴?侍女們端着美酒從擺滿佳餚的桌邊行過,淡淡醇香在空氣中散之不去,酒桌靠着大殿兩邊擺開,中間有足夠的空間供人起舞助興,大臣們各各錦衣華服,不同的官階服飾上繡着不同的紋飾,直叫關泠看得心中振奮,就那盛酒的青銅爵就讓她樂不可支了,雖來到這古代見了些這些精緻古老的器具,可第一次見到這麼多不同形狀不同紋飾因身份地位而形不同的爵。
關泠是作爲趙姬侍女的身份參加這次宴會的,若然不如此,怕是沒有理由出現在這大殿,畢竟,那些高官大臣也沒有攜家眷而來。
“華陽太后到。”隨着一聲尖細的通報,關泠向殿正中的位置望去,一位四十來歲的婦人步態威儀的向那位置走去,寬大的裙襬逶迤身後,黑色的綢布上繡着朵朵祥雲,大氣優雅,又給人一種壓迫感,再看她的臉,雖已不再青春,卻是風韻猶存,細長的眉毛飛入兩鬢,黑亮的眼睛注視着殿上衆人,目光不怒而威,厚黑的髮髻上兩端交錯插上了碧玉無花簪。
而最讓關泠驚訝的,是她手中牽着的那個少年,那少年,一襲月白長衫,腰間束一寬腰帶,佩有美玉,正是關泠那日在殿外王座旁見到的那位少年。不,其實,應該說是小男孩吧,這男孩,看起來跟嬴政相差不了幾歲,只是他們的表情,都有着不與年齡同步的成熟,而與嬴政相比,顯然這位少年幸運許多,從裡到外都透着讓人無法忽視的傲然姿態,而那位看起來威嚴無比的華陽太后,也在舉手投足間都對他表現的格外照顧。
這個人,是誰?
爲何,竟覺得熟悉?
可明明,從未相識!
“泠兒。”
“恩。”關泠視線沒有轉移,望着那位少年,她陷入了一種虛幻的回憶,彷彿,真與這位少年相識過。
“泠兒!”嬴政順着關泠的目光,見到了華陽太后身邊的那個人,他也沒有見過這般無暇美麗的少年,可是,關泠直直的望着他的目光還是讓他不滿。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關泠對着嬴政吐了吐舌頭,可愛的一笑,低着頭站在趙姬身邊,也不再去看那殿上正中之人。
等到歌舞正歡時,關泠注意到與太后同坐的有秦王,還有那位少年,可嬴政和趙姬,他們爲什麼沒有坐到秦王的旁邊去?
關泠向華陽太后望去,她依舊是正襟危坐,脣角含笑,低聲與身邊的少年說着什麼,不時呵呵的笑,又不時的陷入思考,那位少年是誰,爲何華陽太后會對趙姬和嬴政不聞不問?
歌舞消停,那端高坐的太后吩咐道:“去,給公子取劍來。”隨即,微笑着看着身旁的少年,“我這孫兒從小便叫他讀兵書,習弓馬,學武藝,如今年輕,就讓孫兒演練一番,願各位大臣不吝賜教。”
“蟜兒,去吧。”
少年接過劍,屈身恭敬道:“是,祖母。”
目視着少年走向殿中央,隔的近了,關泠清晰的看到了少年靈動似無邪念地幽深眼眸,肌膚如玉,潔白無瑕,青絲似墨,不染纖塵,衣襟飄動隨風舞,劍劍輕揮實凌厲。
關泠望着他,又一次情不自禁的勾起脣角,笑着笑着,笑容僵在臉上,再也做不了任何動作,看着那位在大殿中舞着劍的完美少年,萬分悲涼起來,不覺間,眼眶裡竟盈滿了淚水,殿中舞動的少年也變得模糊,身邊再也聽不見任何擊樂聲,衝刺腦海的是陣陣還殺,短兵相接,人喊馬嘶,血流城河……
“蟜兒……”華陽太后的那一聲輕喚在耳邊迴旋。
蟜?
華陽太后的孫兒。
那會是誰呢?
嬴政的弟弟!
關泠撐着額,終於明白爲何腦海裡會刻着公元前239年這一年的年號。
秦王政八年,公元前239年,成蟜領兵攻打趙軍,由於受人挑撥,起兵反對秦王趙政,兵敗被殺……
那日在課堂上查找的歷史清晰的浮出腦海,那殿中完美無瑕的少年真的是成蟜嗎,真的是長安君成蟜嗎?
“泠兒,你怎麼了?”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把關泠拉回現實,擡起手臂胡亂的用衣袖擦了擦眼睛,殿中一時掌聲如雷,接着,各種各樣的稱讚聲不絕於耳,關泠彷彿經歷了一場大戰,有些虛脫不願再站在這殿上,只想尋個沒人的地兒,倒下來大睡一場。
然而,關泠不知道,她表情的轉變也完全的落入了成蟜的視線。
“泠兒,你怎麼哭了?”嬴政看着她關切的問。
“誰哭了,明明是眼睛裡飛了個小蚊子,不過現在好了。”
“哦。”嬴政將信將疑,趙姬關心道,“泠兒要是站累了等會兒就隨着侍女一起出去吧,回去早早歇息。”
關泠本想說聲好,奈何見華陽太后目光襲來,看着嬴政,那目光裡有不屑,有輕蔑,有挑釁,這目光,讓關泠心中不快。
“那邯鄲來的孩子,你會什麼,也給衆位大臣表演一下。”
嬴政正要起身,關泠記起前日跟他一起練拳腳他扭傷了腿,今日見他走路也不是很順,怕是還沒有完全恢復。忙按住他的手,示意他坐下,而自己竟然不經思考的跑到大殿中央去了。
“哪來的奴才,站在這做甚。”
被華陽太后那身邊得公公一吼,關泠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麼,忙匍匐在地:“回稟太后,奴婢是公子的侍女。”想了想,關泠又繼續道,“太后您出生高貴,德高望重,您的子孫必定也是高貴之人,助酒興者,倡優樂伎足以,公子亦言,二公子的才能無雙,自是非他可比,若太后要助酒興,願讓奴婢代之。”關泠說完就感覺自己全身發抖,也不知道在這個時代說的話對不對,原來,自己懼怕的東西還是很多的。
此時的關泠,在衆人眼中,也還只不過是個孩子,竟然有如此膽量,雖知其行爲無禮,卻也暗暗佩服,趙姬只擔憂的看着關泠,心中也沒有主意,嬴政緊緊握着拳,就這麼一瞬間,他就讓他的泠兒代替他走到了那刀口之上,成蟜靜靜的望着殿中的女孩,一直不明白爲何她看着他的目光會由微笑轉爲憂傷,那是他看不懂的情緒。
華陽太后也不是那無理之人,見殿中大臣神色裡沒有鄙夷,反倒是替這個小丫頭擔心,於是,問:“你有何所長?”
關泠輕輕的眨了下眼,讓睫毛上凝注的大滴冷汗掉下來,眼前才稍微明朗起來:“回太后,奴婢也沒什麼長處,自幼雖隨公子一起讀書,怎奈天資愚鈍,竟識不了幾個字,今見二公子劍舞無雙,自知己武力亦拙,但奴婢在趙國常聽公子吹一曲子,覺着很好聽,不知可否獻醜?”
嬴政和趙姬此時完全摸不着頭腦,他們甚至覺得眼前這個人根本就不是他們認識的泠兒,就連她的話語他們也聽的一頭霧水,可他們,也還是不能輕舉妄動,這看似平靜的秦王宮,若要容身,談何容易。呂不韋撅着鬍子若有所思,成蟜看着祖母華陽太后威嚴的表情,動了動嘴角,卻還是選擇靜靜的看下去,一切,與他無關,他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