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風颳得樹葉沙沙作響, 關泠寢殿外的守衛搓着手攥緊盔甲瑟縮着,靠在門柱上迷濛睡去,青禾吹滅最後一盞燭燈拉緊內室窗戶安靜退下, 殿外大廳的帷幔被風吹起, 月光下搖曳的樹影在帷幔飄起時透過菱花格子窗撒入殿中。
“咯吱……”
侍衛聞聲, 警覺的睜開眼屏息靜聽, 步調整齊的繞過寢殿一週未發現任何異樣又各自迴歸原位靠着身旁可靠處小睡。
從窗口跳入躲在帷幔後的人觀清情況後悄聲走出, 男子的面容掩在黑暗裡,只能透過一米月光瞧見他俊秀的下巴,還可見素雅的淡青衣衫。
男子輕輕撥開珠簾, 悄然步入內室,屋內有淡淡的薰香, 聞着清新而溫暖。黑暗裡, 牀中安睡的女子容貌看的並不真切, 青衣男子卻如雕塑站在原地,望着根本就看不清的女子, 久久也沒有移開視線。
今日路過秦王書房,裡面人的談話他沒有聽清,但聽得了兩個重要信息:燕太子丹,成蟜。
那日屯留回宮後,本想自己擔下所有的罪, 以免秦王怪罪關泠, 卻不想, 最後弄巧成拙, 毀了她, 也毀了自己的右手,從此右手無法執劍。
九月棫陽宮一行, 關泠試圖離開時,他才真正後悔自己所做的一切,也許留在這秦王宮,她並不如自己所想象的那般幸福。
“你來這裡做什麼?”突然傳來的清冷聲音着實讓簡心中一驚,詫異的望着牀中的女子,不知何時她已睜開眼,黑夜裡,她的目光卻分外清亮。
“簡有事要告知夫人。”
“呵,王上最忠誠的侍衛何時要深更半夜潛入我寢殿行貌似有叛王上之舉。”
聽着關泠諷刺的話語,簡也不生氣,平靜道:“不求夫人全然信簡,簡只是想告知夫人最關心的問題。”
“謝謝了,我如今沒有可關心的問題,你且還是速速離去吧,王上心思難測,省的又猜忌,到時你丟了官職,我可擔當不起。”
“自知夫人如今恨簡至極,簡來只想告知夫人長安君已在燕國,雖王上派人追捕,但如今應已在太子丹宮中。”
聽到成蟜的消息,關泠霎時斂了怒氣,將被子拉過頭頂,也不去看牀畔之人,簡等了許久也不見她有任何反應,恭敬道一聲:“打擾夫人了,簡先行退下。”便欲離開。
“我不會再相信你!”
正要撩開珠簾的手頓住,簡回身望向牀中的女子,許久,直到不知從哪來的風躥進來吹動珠簾,發出清脆的鳴響,簡纔回過神來,“對不起,簡併不想那樣做。”
雖說不信,可簡又何必拿這個問題來騙自己。
若簡所言屬實,嬴政派人追殺成蟜,他一人勢單力薄,這麼長的時間裡,他到底過得有多辛苦?
四月,四月,有沒有機會離開……
不知哪來的風吹的珠簾叮噹作響,關泠抓起薄毯裹在身上趿拉着鞋起身檢查,發現果然窗沒關緊,走近牀邊,覺着有些沉悶,緊了緊身上的毯子,關泠推開窗,秋夜的涼風撲面而來,清冷微寒,身子顫了顫,關泠還是決定乖乖回牀上睡覺,如今,她是不能讓自己生病的,她要尋找一切可乘之機離開這秦王宮,離開秦國。
然,拉着木窗的手頓住,偏過頭仔細去辨認朦朧月色下前殿外佇立的身影,墨色的袍服在被風吹的鼓起,只用了綢帶綰起的長髮在風中肆意飛揚,周遭的侍衛脊背挺直站立,比之平日精神十足。
關泠突的心裡有些不適,這麼晚了,他竟這樣站在那裡麼?
外面的風不冷嗎?關泠下意識的打了個寒顫。
關泠在屋中來回踱步,最後還是決定裝作不知道鑽入被中睡下,可想着殿外的人,關泠怎麼也睡不着,嬴政是真的變了,爲了權利,爲了鞏固自己的地位,他有時候的行爲讓人齒寒,可他也曾是邯鄲的那個落魄少年,那時他們相依相扶,沒有爭鬥,沒有陰謀,生活簡單卻幸福。
關泠掀開被子坐起身,雙手抓着自己的頭髮,心中懊惱,終是忍不住跑到殿外將門來開,卻沒有見到屋外的身影,只有侍衛突然警惕起來望着她的詫異目光,笑了笑,關泠欲把門再次關上,還不待反應過來,卻只覺眼前一黑,被緊緊的箍入一個冰冷的懷抱。
嬴政本是離開了,寂靜的夜裡,門被拉開的聲音那麼清晰,亦如他滿眼的烏雲突被撥開,於是,他回來了,月光下,那張他永遠也無法忘記的臉透出的自嘲比任何東西都能取悅他,他試圖忘記過,試圖讓其他人來取代,可結果只證明,不能放縱她,卻沒法不放縱自己的感情。
“咳咳……”關泠被箍的難受,推着身前的人輕輕咳嗽起來,嬴政反應過來,手搭上她纖細的腰,將她抱起往牀榻走去,身後的侍衛知趣的將殿門拉緊,隔絕殿外呼呼寒風。
“咳咳……你快放我下來。”
“泠兒。”嬴政將她輕柔的放在牀上,動情的喚着她的名字,關泠瞬間覺得全身發麻,將被子拉緊滾入裡面,故作疲憊道:“我見外面天冷,所以……”
“我知道。”黑夜裡,嬴政的眸子緊緊鎖住身前慌亂的女子,心中愉悅起來,已經很久,很久很久,他的泠兒都如對待陌生人一樣對他不聞不問,甚至連一個帶有心情的表情都已吝惜。
“你知道?”關泠說完又搖了搖頭,“哦哦,你知道啦,所以趕緊回去休息吧,我也要休息了。”
“我說,你脫衣服幹嘛,哦喂,這牀小,你回自己寢殿睡啦……”
關泠話還沒說完,冰冷的身體已帶着一股涼風鑽入了被中,強勁的手臂將她拉入懷中,冰冷的脣印在她的額際,溫柔的話語自頭頂傳來:“泠兒,我知你恨我惱我,我會等你原諒我。”
“我……”關泠突然不知道怎麼辦了。
“睡吧泠兒,我很累,很久沒有好好睡一覺了。”
“這……”從嬴政的懷中擡起頭去看他的臉,他已閉目睡着,彷彿真的是很累了,疲憊的姿態讓人不忍打擾,關泠試着掙了掙,抱住她的手臂卻慢慢的收的更緊。
透過窗去望屋外的皎皎月光,有多少個日子他們也曾這樣相擁而眠,可如今,再不復以往的溫馨。
變的,始終是變了,不變的,卻也要在變化中被迫同步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