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蟜睜開眼, 視線內白茫茫一片,刺的眼睛發疼。閉上眼,回憶着事情的來龍去脈, 被襲, 受傷, 然後……被救?
這一覺睡的好久, 久到夢裡回到了秦國, 回到了屯留,久到泠兒的聲音一次又一次迴盪在耳邊:成蟜,你一定要平安無事, 我一定會來找你!
睜開眼打量屋中的一切,隨着眼睛漸漸適應過來, 白茫茫一片的視野裡物事慢慢清晰起來, 屋中陳設素雅, 遠處花架上放着一個銀質鏤空香籠,淡淡的煙霧從籠身鏤孔緩緩飄出, 室內盈着淡淡的香,成蟜深吸了口氣,這是他很喜歡的味道,聞起來讓他覺得全身都暖暖的,彷彿回到了小時候窩在母親懷中的溫暖時光。
試着翻動身體, 成蟜艱難的坐起來, 身上無處不傳來專心的疼令他蹙起了眉。
“公子, 你真的醒了!”一聲清脆的女聲傳來, 成蟜循聲望去, 只見一個身着鵝黃羣衣十七八歲的少女滿臉驚喜的向自己這處跑來。
少女停步在牀前,驚喜的望着成蟜, 許是情緒激動,也或許是跑的太快,此時上氣不接下氣,胸口隨着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白皙的面上透着紅暈。
“請問……”
“哦,公子要喝水嗎?”少女還沒緩過氣來,邊問着人已經走至桌邊,又不望吩咐門口的侍女,“等王兄回來了趕緊通知王兄說這位公子醒了。”
“是,公主。”
“等等,吩咐下去,公子多日未進食,準備些補品來。”
成蟜接過少女遞過的茶杯,杯中的熱茶透過茶具傳遞到他冰冷的手心,他突然發現,似乎這樣的溫暖,已是許久未能感知,大半年的時間裡,活在逃亡與高度的警惕中,這一覺,睡的太久,卻也睡得極舒心,甚至貪念那份安寧不想醒來,可是……
泠兒的聲音仿若穿透所有黑暗傳到他的耳邊。
醒過來,一定要醒過來,一如屯留一別對她的承諾,也是對自己的交代。
“請問……”
“哦,對了,公子你是哪裡人,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少女又一次打斷了成蟜的問話,若是換了以前,成蟜自嘲的笑了笑,人總是會變的。
“可否請姑娘先告知在下這是在何處?”
少女吐了吐舌頭尷尬的笑了笑:“太子府。”
難道救自己的人……
“可是太子丹殿下的府邸?”
少女點點頭,道:“公子你都昏睡好些天了,怎麼會受那麼重的傷啊。”說着下意識的去看成蟜袖子掀開處得傷口,少女暗吸一口氣。
屋外傳來腳步聲,兩人同時向門口望去。
看着靠在牀上的男子,姬丹慢步走過去,在不遠處的大椅上坐下,少女也起身走到他身邊挨着他坐下。
“落兒,王兄有事要談,你先回去吧。”
“哦。”姬落萬分不情願還是聽話的退了出去,一步三回頭念念不捨的望着牀中重傷初醒的貌美男子。
成蟜望着坐中的男子,自燕國公族推演出“燕臨北海,天賦水德”,燕國便尚藍,以藍爲尊,一直認爲藍色是太過豔麗的顏色,然在這個人身上,卻只讓人覺着如波濤平靜的海水般湛藍清新。
身着藍色華服,必是王宮貴胄,那麼,他定是姬丹了。
“多謝殿下出手相救。”
坐中人溫和的笑了笑:“公子命不該絕。”
見姬丹手中把玩着的簪,成蟜目光一凜,姬丹注意到他神色的變化,笑問道:“你與她是何關係?”簪身上新刻的字也是被他埋入了記憶的名字。
“她是我如今在此的理由。”成蟜清冷的面上在想到關泠時流露出一絲溫柔神色。
“公子話裡有話,還請明言。”
成蟜起身走至姬丹身邊拿過銀簪,輕輕的放在掌中,望着姬丹道:“殿下可知秦國的長安君成蟜?”
“屯留兵變,自焚營帳,六國無不知。”
見身前男子甚於女子美麗的面上浮出笑來,姬丹霎時記起有這樣一句話描訴過秦國的二公子:婦人莫不願得以爲夫,處女莫不願得以爲士,棄其親家而欲奔之者,比肩並起。
“難道你是?”
成蟜的傷很重,站着有些吃力,握住簪又踱回牀邊,靠了上去。
“屯留一戰,世人皆以爲我已亡,一場博弈,既輸願服,也許自焚會是我的選擇,不過,她來了?”
“泠兒?”
成蟜點頭:“戰場上見到她焦急的樣子時,我便明白了,那一戰,嬴政贏了天下,而我卻贏了我唯一想要擁有的東西,只是泠兒,卻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聽到這裡,姬丹心裡很不是滋味,突然明白自己在泠兒的世界裡缺席太久,或許早已被淘汰出局,他們之間,再無可能,記憶裡,那個笑起來目光滿是野性俏皮的少女也早已心有所屬。
“那些傷你的人都是嬴政派來的?”頓了頓,姬丹疑惑道,“嬴政知道你還活着?”
“我高估了那個侍衛對泠兒的忠誠,如今只希望她能平安無事。”
姬丹心下慌起來:“泠兒有危險?”
成蟜搖頭茫然道:“泠兒聰明,只要她願意,也許能離開秦王宮,只是……”
見成蟜欲言又止,姬丹問:“只是什麼?”
成蟜清冷的面上又恢復柔和的笑來,搖了搖頭緩聲道:“我該相信泠兒,不過,我該幫她,王兄不會輕易放她離開。”
姬丹雖不知詳情,但通過成蟜的話也猜出了一二:“你要如何助她?”
成蟜望着姬丹腰間的匕首,漫不經心道:“殿下的匕首很精緻。”
姬丹下意識的手搭上匕首,笑道:“她讓你來找我?”
“顯而易見。”
面對可以算是情敵的人,姬丹卻並不覺得討厭,起身走至離成蟜近些的桌邊坐下,與他相對而視,溫和笑道:“你很自信。”
許是傷口突然發痛,成蟜蹙起眉峰,手按壓住胸口,面上看得出隱忍着的痛苦。
姬丹見狀,忙對着門外侍女吩咐道:“叫張醫師來一趟府中。”
“是。”侍女應聲退去。
成蟜揚手示意沒事,緩了一會兒才擡起頭來,蒼白的面上額際沁着細密的汗珠,乾裂的脣上亦是毫無血色。
姬丹欲讓他先休息,只見成蟜蒼白絕美的面上浮出溫和的笑來:“我信泠兒,信太子殿下,也信自己。”
“還望公子詳訴。”
“嬴政之志在天下,如今各國苦秦,貴國可會例外?”
“強秦佔勢欺壓他國,各國聯合討秦,燕自是不會例外。”
成蟜笑了笑,“故而殿下當願助我。”
姬丹低頭沉思半晌,沉聲問:“公子有何計策?”
“刺秦!”
————
簡帶着侍衛在宮中巡視,路過嬴政書房外,見趙高戰戰兢兢不安的守在門外,透過珠簾望去,隱隱約約可見室中兩個黑衣人跪在地上。
入宮之人怎會有這樣的裝扮?
趙高見身前突然多出的一衆人影,忙阻止他們過去,輕聲道:“王上正在與大臣商謀事宜,切勿打擾。”簡凝神聽着室內之人的對話,聲音模模糊糊的聽的不是很真切。
“多謝大人提醒。”說罷,帶領一衆侍衛繞道而行。
案前的薰香煙霧飄散,坐中男子紋絲不動,寬大華麗的墨色朝服撲落下來,不遠處跪着的兩個黑衣人油然而覺一身寒意。
“如今他可醒來了。”李斯站在墨服男子身側,目光肅然的望着黑衣人。
“屬下已傷其要害,派人守了七日,未有轉醒之態。”
李斯點點頭,示意黑衣人退下,至始至終,坐中人一言不發。
“王上,您看……”
“燕太子宮固然守衛森嚴,只成蟜一日不除,寡人便心難安。”
“下臣明白了。”見男子點頭,李斯恭敬的退了下去。
男子將竹簡丟在案上,其餘堆起的竹簡突然受到強勁的外力啪啦啦的攤落下來,一時室內一片吵擾。
趙高聞聲慌忙跑了進來,只聽得一聲怒喝:“出去!”不敢看清屋中形勢,又慌忙的退了出去。
墨色寬大的袍服隨着男子的走動滑過跌落地上的竹簡,男子手撐在桌上,冷峻的臉上卻透着痛苦神色,轉過身,背靠着桌沿滑下,幾不可聞的聲音從男子口中滑出:“父王,對不起,兒臣沒法放過王弟,兒臣不能沒有她。”
關泠將寫好的字放在桌邊攤開,滿意的看着自己的傑作,古代的字雖難寫難認,可也不能不學,當了二十幾年的知識分子突然變成了個文盲怎麼想怎麼覺得對不住自己。
“夫人,簡統領求見。”青禾慢吞吞的跑進來,臉上明顯的不高興,自從關泠對簡表現出厭惡,她的這個貼身侍女也是對這個宮中其他侍女仰慕的冷俊侍衛統領厭惡透頂。
揉了揉手腕,關泠笑着輕鬆道:“誰求見?”
“簡統領。”青禾撅着嘴重複。
“哦,不見。”
“恩,是,夫人。”小丫頭高興的跑了出去,好似生怕夫人突然反悔。
關泠望着她的背影無奈的笑了笑。
“簡大統領,夫人說沒空見你!”青禾揚起下巴,傲嬌十足。
“煩請告知在下有要事求見。”對於關泠的避而不見已是意料之中,可聽到這個答案他的心還是似突然被微微牽扯的疼。
“夫人說了……”青禾見面前高大的男子此時抱拳低頭的樣子,跺腳跑了進去。
“夫人,簡統領說有要事求見。”
“不見。”
“是,夫人。”青禾又歡樂的跑了出去。
“夫人說了,一切繁雜事務與她無關。”
青禾的聲音很大,清晰的傳入了關泠耳中,關泠好笑,這丫頭可真是個添油加醋的主兒,不過她說的也對,如今這秦王宮的事已一切與她無關,而簡,那個背叛自己的人,他的話,定是再也不可信。
簡目光掃過關泠寢殿周圍密集的侍衛,突意識到也許這樣求見並無好處,對着青禾抱拳到:“那便不打擾夫人了。”
“好走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