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勢成形之前,極黑的濃煙已率先從高太守的府邸飄起,四周火星繚繞,如一條潑墨的黑龍躍上夜空。
汴京,道政坊,高府。
“聯絡不上?怎麼可能?”
寒未道看着通信兵,難以置信。傳遞情報暗衛系統是趙煦親自規劃設計的,它並非單線傳遞消息,只要是汴京城視野之內的發生的事情,都可以掌握知曉的。這樣就算守言午士反應不及,也有其他線路可以傳輸,保護趙煦的安全。
除非是……趙煦自己故意躲避了暗衛,否則不可能出現聯絡不上的情形。爲什麼要躲避暗衛?難不成,他懷疑暗衛裡面有奸細?不好!
通信兵附耳對寒未道說:“大人,主子最後失聯的地方就是在這裡。”
寒未道更心慌了。高府?這裡魚龍混雜,除了自家的暗衛以外,還有高太守的眼線,以及其他各路人馬派來的探子,主子這麼做,無非是拿自己的安危開玩笑。
寒未道十分細心,思考的時候不由的盯着旁邊的府邸,門口無燈籠,無人居住,那就是藏身的最好地方。寒未道小聲吩咐下去,要立即召喚全城暗衛找到主子。如果暗衛一旦失聯,他們在整個皇城就會變成一個寸步難行的瞎子。
這麼重要的地方,主子怎麼會放任它失靈呢?寒未道又抻長脖頸,快速朝隔壁府邸方向望去,可惜夜色沉沉,光燭耀眼,不可能看到那麼遠的地方。
“但願不要出事。”他這樣對自己說。
與此同時,趙煦正在閣樓裡命懸一線。剛纔將他打的血淋淋的黑衣人時,淡定的從腰間摳出了一粒毒丸慢慢的走進口角流血,奄奄一息的趙煦。黑衣人把毒丸放在趙煦鼻子下嗅了嗅,憑着最後的意識判斷應該是野葛與烏頭的混合物,不過卻沒什麼異味。
這毒丸,可不是尋常人能炮製出來的,可見對方背後的實力相當可怕。
這時暗衛統領匆匆走進寒鴉旁中,把高太守匆匆趕來事告訴寒未道。寒未道也皺起眉頭來,這可有些難辦,若是告訴高太守,趙煦不見了,那他還不樂翻了天,滿世界的找人暗殺,但是如果不告訴的話,自己無緣無故帶兵離位,無召見,帶兵進大臣府邸,多少要被他拿住把柄。
寒鴉道:“既然聯繫不上,不如我們直接派兵去別的地方找吧。”
“不行。”寒未道斷然否決,“現在已是戌時,街上已經擠滿了人。把他們運過去,路上不知要花多少時辰。可沒那個餘閒了。”
“那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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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呀啊……救命啊……救命……。”閣樓裡傳來一聲呼救,寒未道一道驚詫,雙腳一踏,便蜻蜓點水般上個屋檐,衝着閣樓就去了,此時高太守也趕了過來,立馬一個揮手,示意將府邸圍的水泄不通,他早知道趙煦此時就在裡面。
而未等到寒未道踏上閣樓,守言午士一個飛箭射了出去,箭頭生生的直接鑽過黑衣人的手掌,血濺四處 毒藥落下,黑衣人順勢跪在了地上,寒未道恰巧趕到,一個迴旋踢在腦袋上,黑衣人暈了過去。王夢陵嚇得蜷縮在一個角落裡,看着蒙面的趙煦此時已經是遍體鱗傷,嘴角流血,眼淚便不止撲簌簌的往下掉,“嗚嗚嗚……嗚嗚嗚……”
“主子,主子!”寒未道擔憂之極,立即給趙煦服下一顆藥丸,以保他的心脈不能受損。
寒未道做了決定。淡淡道:“姑娘不必慌張,他沒什麼生命危險,現在我要將他從後窗送出,姑娘等會出去,權當不知道這件事,未見到他,黑衣人所挾持的人只有你一個!聽懂了嗎?”
王夢陵剛緩過一點勁來,“那如果我父親問起來,我怎麼說呢,別人好好的也不至於綁我?”
“父親?,你父親是?”
“王丞相,我是其女……王夢陵。”
“原來王丞相之女,這就好辦了,等這邊一忙完,我便親自去跟王相解釋,對外你只說被人錯認成公主,被人綁架,現兇手已被活捉。”寒未道心頭一計,沒想到誤打誤撞竟然與趙煦之前所想一致。如此就直接引出這黑衣人背後之人,一網打盡,永除後患。
淡淡道:“姑娘稍等。”寒未道抱起趙煦一個飛步從開着的後窗下了閣樓,與後面等待的守言午士,交接。讓他們帶着趙煦前往雲長之處診治。
王夢陵撇撇嘴,閉上嘴。從閣樓上被寒未道帶了出來。
此時門外兩股人馬對峙。火把耀眼,星星點點。寒鴉領將攔着了高太守的將領,禁止他們入內,高太守坐在隊伍中間,一隻手託頭,閉目養神,未有動靜。
“寒鴉,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攔着高太守的去路!”帶頭的將領欲拔劍與之血拼的架勢。
寒鴉雙手環抱,劍在胸前,不屑的說: “盧前衛莫不是想與我戰上一戰,但是我得提醒一下盧前衛,我寒鴉與寒將軍在戰場上廝殺數十載,所見過的人頭是盧前衛想象不到的,當然,死在我箭下的亡魂也不在少數。”
“休的囂張,不過是在前線打過幾仗,就如此囂張,寒統領莫不是想要功高蓋主麼?”盧前衛一副官場人賣弄的嘴臉,想咬文嚼字的就給寒家扣下一頂大帽。
“唰……”衆人還未瞧個仔細,盧前衛的脖子處感覺到涼颼颼的,定睛一看,原來是寒未道拔劍架在上來,“你等吃着朝廷俸祿,卻整天只知貪圖享樂,酒囊飯袋之徒,憑什麼評論我戰死沙場的兄弟?!”寒未道的口吻裡沒有絲毫的感情。
“寒將軍!”
“高太守!”
“您這火氣難免有點大了,我等也是好心,怕裡面有什麼重要的人,您一個人應付不來麼,這纔來助陣,怎麼弄的我們好像是敵軍一樣?寒將軍誤會了……”高閻話中點明,他知曉裡面是趙煦。
寒未道突然笑了一聲,一剎將劍收回到了劍鞘中,嚇得盧前衛雙腳一軟,不是旁邊人扶着,早就癱在了地上,回答:“哈哈……多謝高太守了,自己家正在服喪,卻是爲了我大宋安危,毅然決然的選擇了棄自己幼子於不顧啊真乃是忠骨之臣,但是……高太守多慮了,裡面閣樓上只有這一位小姐。”
寒未道讓開,高閻只見,疑惑道:“夢陵?”
“小女見過高太守。”
“你怎麼會在此處?”
王夢陵自己經歷按照寒未道所教,說出大概:“聖上即將大婚,茜兒公主即將遠嫁,所以太后特准許茜兒公主出宮一趟,買點自己所愛,茜兒公主便約了臣女,誰料想那歹徒認錯人,將我認成了茜兒公主,便綁來。”
高閻想着原來西夏奸細的計劃之一,是要破壞和親,挑起戰事,“沒有旁人了麼?額……我的意思是茜兒公主不在裡面吧”高閻看着寒未道,心中所想趙煦死了沒有。
“沒有了,”王夢陵低頭回答。
…………
“若是高太守沒有其他疑問的話,我便差人將她送回去了,順便來問——問這個黑衣人!”
高太守點頭讚許,扶手讓人將路讓開,寒未道便從中穿了過去。
皇城軍的士兵把王夢陵和黑衣人裝回車裡,在沿街遊人的驚訝注視下,回到兵分兩路中。這麼大的動靜,王珏也被驚動了,一個執事被派來詢問。
“少爺什麼時候回來?”
“少爺來信,正在啓程路途中了。”
…………
黑衣人被五花大綁塞進狹窄的小屋裡,然後被一桶冰水潑醒。
“接下來你最好忍一下。”寒未道對黑衣人道,獨眼裡閃動着殘忍的光芒。黑衣人猶豫了一下,卻沒挪動:“我刺殺狗皇帝未遂,寒將軍應與聞審訊,以示公義。”
“你說的不錯。”
寒未道拉開小窗,往裡看去。那個人垂着頭沒動,頭髮一縷縷滴着水,但微微顫動的肩膀說明他已經清醒了。
這傢伙是西夏人,瘦臉短鬚,身上肌肉不多但很勻稱,耳下隱約能看到兩根青筋連到脖頸下,一看就知道是常年鍛鍊的殺手。耳後有一條蛇紋,寒未道什麼都沒說,就這麼冷冷地看着。
“殺了我。”殺手虛弱地說。
“我來告訴你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寒未道的聲音傳入告解室,“神龍朝時,有一個御史叫周利貞,受武三思之命,去殺桓彥範。周利貞特意砍伐了一片竹林,留下凸出的尖竹樁,然後把桓彥範在地上拖來拖去。他的肌膚一片片被竹尖刮開、撕裂、磨爛,露出筋腱和骨頭。足足拖了一天,他才嚥氣,死時骨肉已幾乎全部分離,竹樁皆紅——這喚作晚霞映竹。”
寒未道說得津津有味,描摹細節,彷彿親身見到一般。旁邊的寒鴉卻發起抖來,他忍不住去想象那“晚霞映竹”的血腥場面,可立刻覺得胃裡一陣翻騰。黑衣人聽到這些,不知道會是什麼心情。
寒未道繼續道:“不過我現在沒有一整天時間,所以換一種方法。這是當年周興用來對付郝象賢的法子,叫作飛石引仙。”他說起這些殘忍的事,居然也引經據典,讓寒鴉哭笑不得。
“我會在你的嘴裡塞進一根鐵鉤,伸進去,掛住腸頭。鉤子的一頭拴在一根橫木杆上,木杆的另外一端,縋着石塊。將這根橫木杆掛在木架上,你和石頭分置兩邊,就像是秤一樣——秤你用過吧——然後我會在這邊把石塊往下拉,木杆翹起,那鉤子就會把你的腸子慢慢扯出出來,每一寸挪動,你都能清楚地感受到。如果我拉得快一點,你的腸子就會被一下子扯出來,拋飛在空中。
“當然,把鐵鉤換成竹尖,靠竹竿的彈力把整個人挑上去,再穿下來,也不錯。”
然後寒未道呵呵笑了,笑得還很得意。如果黑衣人擡起頭,看到那隻在小窗閃過的獨眼,就知道他是認真的。
寒鴉在一旁聽着,他明知寒未道是在逼迫犯人,可仍感到不寒而慄。他散發出來的那種氣勢,讓人幾乎喘不過來氣,不得不挪動腳步,站遠了幾步。
他一直以來,都把寒未道當做人人佩服得大將軍、盡職的將領和可靠的前輩。這時她終於想起來了,這個人的真面目,可是汴京城的赤羅剎。不知這手法他用過多少次,折磨過多少人。
他拼命把這個念頭甩出腦子,和旁邊侍衛交換了一下眼神,都在對方眼中看出了悔意。早知道不該過來旁聽,在走廊等着結果就好了。寒未道爲難地抓了抓腦袋,如果要動刑,他攔還是不攔,這畢竟是神聖之所啊……
“殺了我。”殺手低低地重複着這一句。
寒未道咧開嘴,語調森森:“你不必懷疑效果,我可以告訴你,周利貞也罷、周興也罷,還有我們刑吏的種種刑求手段,都來自同一個傳承——苟壁言。可是很有名氣的。”
汴京城居民永恆的噩夢,儘管這個人已經死去許多年了,仍可以用來止小兒夜啼。這個名字,有時候比他發明的各種嚴刑還有效果。
“呸!”犯人想吐一口唾沫,卻發現沒吐出去,因爲嘴脣一直在抖。
這一切,都被寒未道看在眼裡。
如果是西夏奸細,寒未道還真沒有信心撬出他們的話,但這些人不同。他們隨身攜帶着毒丸,說明雖不怕死,但畢竟也怕嚴刑拷打。現在他在發抖,這是個好兆頭。
寒未道“唰”地把小窗關上,且讓恐怖慢慢發酵一陣。在漆黑封閉的空間,囚犯會在內心把剛纔那些場景一遍一遍地想象,停都停不下來。外界的任何聲響,腳步響起,木幾挪動,都會被當成臨刑信號。有些人就這麼被活活嚇死了。
寒未道故意沒有問任何問題,讓囚犯在心理上產生錯覺,以爲拷問方無求於自己。這樣纔會讓他愈加惶恐,愈加急切地想證明自己的價值。
刑求這門藝術,精髓在於鋪墊。
安排好之後,寒未道轉身遠遠站在門口,看他的眼神都有些畏懼。他撣了撣眼窩,沒有去做解釋。這兩個人生活的世界太美好了,根本不知道真正底層的世界是什麼模樣。
寒鴉猶豫了半天,還是湊了過來:“主子可是查了不少典籍呀,我看那刺客真是給嚇到了。”
“我可不是從書本上學到的。不過誰要是再動主上一根汗毛,我保證他一定會知道自己的腸子有多重”寒未道笑了笑。寒鴉只覺一股涼氣從腳心升到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