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來,整個廳裡溢滿了濃稠的壓抑,謝思瑤感受到了這種氛圍,卻沒有想通是什麼原因,這也是自然的,她來天香樓左不過半個月,這裡頭的彎彎繞繞她見識的還是少的。不過旁人即便知道的不全,還是能夠了解個大概的:天香樓是太子設在外頭的一個根據地,專門用來蒐集情報、觀察官員、拉攏羣屬下的,這樣一個重要的地方,自然不能真就像辦個酒樓似的任它自個發展着,樓裡的事不簡單,自然也需要有人看照着,所以太子就撥了一隊人在暗處守着,相當於是些暗衛,旁人在明處,他們在暗處,旁人做的什麼小動作,他們也是看的一清二楚,只是有的時候沒出什麼亂子,太子不過問起來,他們也就當是看個話本子,喝口酒睡一覺也就給望到腦後頭去了,芝麻綠豆的事,他們也懶得管,所以一般也輪不上他們出來露臉說話什麼的,可是這次不一樣,太子開口說要傳燕統領,那就是鐵了心的要好好查清楚原委了,查清楚還不算完,要知道這些個守在暗處的人,要麼就安安穩穩守在暗處,一旦出來了,那可真是不掀個遍都過不去坎,所以少不得要處置些人才能平息過去。
凡是呆的久的人都明白這裡頭的道理,所以一個個都縮了氣兒的等着,跪在地下的幾個人,才真是嚇破了膽,許是約莫着這一次難逃一死了,一個個都像是已經丟了半條命一般的蔫吧着。只有若雲眼神還是泛着光,她淚眼婆娑的往前膝行幾步,對着太子深深的叩拜下去:“太子殿下明鑑,若雲坦坦蕩蕩,絕沒有做過什麼不堪的事來。至於顧三娘所說,小女以爲是受她她人恐嚇挑唆。”說完她無比哀怨的回頭看了一眼鬱華和謝思瑤,接着對着太子說道:“太子殿下與若雲相識許久,若雲從來都是本本分分的,若雲只是一介女流,幸得太子的賞識才能有今日,萬不敢辜負了太子的期望,妄自輕賤。”
太子沉了沉眼瞼,卻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眼神裡全然是涼意,若雲打了一個激靈,彷彿又沉痛了幾分,躬身拜倒在地上,眼淚吧嗒吧嗒的就落下來。
太子擡起眼,看着走進來的魁梧壯漢,那壯漢在離門口不遠的地方單膝跪下,抱着雙拳道:“屬下燕堂參見太子殿下。”太子擡了擡手,他便站起身來。
謝思瑤打量了一下此人,看他身板健碩,身上穿的是棕黑色的侍衛服。上身套着一個牛皮的坎肩。他一臉威嚴,雙目含着凜然的氣息。右手扣在一口佩刀上,一看就知道是個身手不錯的人。
鬱華則是漫不經心的喝着茶,是不是偷看一眼謝思瑤,接着神遊兩下,謝思瑤自然不知道他這些偷偷摸摸的小動作,因此一臉嚴肅的等着事情的進展,鬱華看她一本正經的模樣,忍不住偷笑,心說她怎麼是這麼呆板的人啊,做什麼都是一板一眼的,不過他就喜歡呆板的人,比那些嘰嘰喳喳往上湊的丫頭看着舒坦。他自顧自的在這邊想着事,謝思瑤卻只拿眼看若雲,見她哭的那是一個神傷,又不帶出聲的,也真是難爲她了,可是轉過來一想,這也是她自己作出來的,可怨不得別人。
接着太子就發話了:“燕統領可知道自己失職麼!”
燕堂察言觀色久了,自然知道太子話裡所指,但是往日裡太子也沒跟他計較過這些,能翻篇的都翻了,到了今天這個,卻是怎麼都不能含混過去了,他明白今天不尋常,所以登時又跪下來對着太子請罪:“屬下辦事不力,請太子責罰。”
太子並不是想治他的罪,而是因爲被事情擾的心煩意亂,擱在往日他纔不必要如此興師動衆,但是這麼一鬧,不僅天香樓里人盡皆知,他更是在鬱華面前掉價,被這些烏煙瘴氣的事弄得灰頭土臉難看極了。就衝着這些,他不惱也不可能,所以上來就要衝着燕堂撒口氣,要不是他整天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不至於會鬧出這樣的笑話。
“你的罪當然是要治,不過現在本太子找你是要問問你,你在樓裡當差,可曾有留意着人麼。”太子話說的含蓄,但是直籠統的眼神已經明明白白指着若雲,燕堂心裡明白,但是還是猶豫了一回,畢竟若雲和太子的那些關係,他清楚的很,所以平時若雲做什麼事,他也放任着去,橫豎是太子的人,他要是插了手,不要說攤不上什麼好事,要是惹得太子嫌惡才更糟糕了,可是眼下太子又專門問起來,他也不知道該不該如實答,耷拉了眼皮往地上一掃,看着若雲慘兮兮跪在地上的光景,登時豁然開朗,心說這個時候還不說實話就是傻子了。
於是他聲音敦厚的說道:“回稟太子,屬下確實看到過一些不尋常的事,只是礙於太子公務繁忙,屬下就沒有及時稟上去。”
太子低了低下巴看他,說:“什麼不尋常的事。”
燕堂面色鄭重稟告道:“屬下發現若雲姑娘的行徑有所出格。”他頓了頓,若雲滿臉不可思議的看着他,他又接着說道:“她不但背地裡利用卑劣的手段傾軋樓裡別的女子,甚至把手伸到了一些廚師身上。她曾把與自己不和的幾個歌姬先後害死或者弄殘,又利用與太子殿下之間的關係,打壓一些廚師,譬如望江樓的李廚令,被她找人費了手,還有別的樓裡一些小廚工和廚衛,或是被她收買,收買的不成的則被她各種欺凌,有些廚工如今已經離了天香樓到別處尋生計去了。”
太子的臉看不出喜怒來,燕堂心裡猶豫,但是嘴上卻不停功夫,他又接着說道:“尤其是對謝廚令,若雲姑娘使了不少絆子,先是破壞了她的行李,接着又壞了她的門鎖,後來,還在她煎的藥裡下毒……”
“你血口噴人,我和你無冤無仇,你爲何要冤枉我?”若雲聲淚俱下的控訴燕堂。
“哼。”太子冷冷的笑了一聲,燕堂擡頭看一眼,發現他正看着若雲,於是撐起膽子繼續說道:“前幾日她尤其不消停,屬下便多留意了些,發現她夥同手底下的人在密謀些什麼事,果不其然,今日申時之後,她手底下的一個小婢女偷偷摸摸去了經閣拿走了上清珠,那守衛早就被他收買了的,自然也爲她說話。她把上清珠放在謝廚令房裡,鑰匙也是她先前就配好的。”
若雲似乎怕極了,上前跪倒在太子膝下,仰頭巴巴的望着說道:“殿下,殿下,這都是沒有的事情,殿下不要信他。”
燕堂看了她一眼,覺得心裡有些膈應,索性接着說道:“不僅如此,屬下還得知,她給謝廚令煎的藥裡下毒,實際上矛頭指的是趙統領。但是其中的緣故屬下不知,這還要問趙統領了。”說完他看向趙子鑫。
謝思瑤驚訝的看向趙子鑫,大腦也被劈的亮閃閃的,‘趙統領’——她在心裡默唸了好幾回這個稱呼,突然覺得莫名的失落,原來就連趙子鑫也不是她想象的那樣,她以爲他至少是個真心的朋友,可是現在她才知道他還有另外一重身份,一重她根本想不到的身份。
趙子鑫帶着歉意的眼神從她臉上一掃而過,就停在了太子臉上,謝思瑤的心好似一塊被吹皺的湖,一圈又一圈的都是漣漪,她低頭默然不語,鬱華看在眼裡,心下了然。
趙子鑫想了想,看了看若雲,又看了看謝思瑤,似是下了決心般面向太子抱拳說道:“正如燕統領所說,若雲正是要下毒毒害屬下,三番兩次,假借他人之手,下了決心想要屬下的命,謝廚令和莫掌司送來的藥都被下過毒,不過屬下深知毒理,才僥倖逃過一劫。”
太子的眼神幾近冷酷,重重的寒冰鎖着壓抑着的怒意,彷彿下一秒就要爆發,他盯着一臉驚惶的若雲,周身騰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來,衆人的嗓子也被捏緊了,片刻,太子動動脣看似輕鬆的說道:“看來這菜裡下毒是事,也找到事主了,你一口一個冤枉,”太子深深的呼出一口氣,然後重重敲在桌上,冷酷的說道:“本太子倒沒有看出來你到底哪裡冤枉了!”
若雲哪裡見過太子這樣的動作,一下子就涼了心,聲嘶力竭的說道:“下毒誣陷謝廚令的事情,不是我若雲一人的罪責!”說完她指着玲瓏說道:“莫玲瓏有份,”然後又眼神空空的看着面前的牆壁說道:“沁月也有份!沁月和我商量要演一出苦肉計,接着莫玲瓏就在花月如意煲裡動了手腳,單等着沁月發作了,再趁亂把上清珠放到謝思瑤房裡,等趕着時間治謝思瑤的罪,一併把偷盜上清珠的罪名扣在她頭上,她就只有死路一條。之後沁月再假裝解了毒。”說完她又憤恨又無奈的看了一眼鬱華:“倘若沒有三皇子在,謝思瑤現在已經魂歸西天了。”
莫玲瓏聽到若雲說她有份,她是知道在謝思瑤最後一次送去的藥裡下了毒的。卻沒想到趙子鑫說自己送去的藥也被若雲下了毒;怪不得趙子鑫不喝她送去的藥。莫玲瓏此刻聽若雲這麼一說,彷彿自己也成了毒害趙子鑫的兇手了,於是連忙看向趙子鑫;卻只見趙子鑫一臉悲傷和驚訝的看這自己,心裡彷彿也涼了一截。她有心想把事情全說出口,可是理智告訴她,她此刻只能一口否認,也就只能大吼了一聲:“胡說!”
謝思瑤驚駭的看着若雲,雖然她早就料到這一切都是若雲在插手,但是她萬萬想不到莫玲瓏也插了手,更想不到的則是沁月,她竟然也參與了?這怎麼可能!
“好歹毒的心腸!好歹毒的一張嘴!事到臨頭又來咬人一口!”睿王果然大怒,看着若雲說道:“沁月現在還虛弱的躺着,你是逮住了她不能立馬起身與你辯駁的機會來栽贓她!可是本王豈能容你滿嘴謊話!今日倒要跟你討個清楚!”
太子擡了擡手:“五弟的心情我明白。”睿王握了拳頭,噤了聲憤慨的看着若雲。
莫掌櫃也上前說道:“容莫某也多一句嘴,玲瓏是我從小看着長大的,她從小到大都是單純活潑的性子,斷然不能夠做這些蠅營狗苟的勾當。還請殿下明察。”
莫掌櫃其實對這些事情也大概知道一點,但是礙着對於謝思瑤的一些成見,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成了順水推舟的人,然而現在事情的發展已經不妙,他自然首先要爲自家人脫罪,他之前與若雲一氣,全然是仗着太子的面子,現在太子已經放棄了若雲,他自然要着急的撇清關係。太子看了看他,沒有說話。
若雲見狀捶胸苦笑兩聲:“我真傻,我真傻啊……”
太子終究不耐煩了,曾經若雲這張臉讓他覺得舒心,現在瞧在眼裡滿滿的都是膈應,他冷着臉一揚手,“把她拉出去。”身旁的兩個侍衛走過來拉起了若雲。
“殿下不要,求求您了……”若雲往前爬了兩步伸手抓住了太子的袍角:“殿下念在往日的情分上,繞過若雲這一次,我以後再也不會犯了!”她哭的沉痛無比,底下人看的唏噓不已。謝思瑤突然有些難受:到這個份上才明白早就晚了。
太子側過臉不耐煩的揚起手,侍衛大力一掙,若雲就被拖了出去,整個天香樓裡迴盪着她淒涼的哭喊聲,等到聲音漸漸的遠了,所有人的心神才從遙遠的地方收回來。
“剩下的人,燕統領看着辦。”太子低沉的聲音傳來。
燕統領領了命,立時牽扯了案子的幾個小廝都被侍衛駕了出去,一番烏煙瘴氣之後,議事廳又迴歸了寧靜。
鬱華總算是喝完了一盞茶,彷彿是看完了一樁好戲似的清咳一句,笑對着太子說道:“大哥的做派,小弟實在是佩服的沒話說。”
太子心裡煩躁,看着鬱華一張笑臉更是覺得胸火翻涌,無奈還要壓抑着,平靜的說道:“大哥也是爲了給你做個好榜樣。”
鬱華笑呵呵的也不作聲,趙子鑫見狀彷彿想起什麼似的對着太子說道:“啓稟殿下,屬下還有一事相告。”太子點了點頭。
趙子鑫說:“廟會那日,屬下聽說謝廚令被人帶走了,便跟着追到了西郊,半路殺出三個蒙面人,屬下與其廝戰許久,終究力有不逮,所以想方設法逃脫了,屬下在混戰中左胸受了一掌,經屬下觀察,這羣人的武功十分高強,且合作嚴密,想來是一隊不凡的暗衛。”然後他又覷向鬱華道:“我聽聞,那日帶走謝廚令的正是三皇子殿下。”
謝思瑤仰起頭不可置信的看着趙子鑫,突然意識到他生病不單單是因爲大雨的緣故,而是受了重傷所致,然後她又劈頭轉過來看鬱華,倘若真如趙子鑫說的那樣,那就是鬱華故意打傷了趙子鑫。
鬱華挑眉看着太子說道:“大哥若是懷疑三弟就大錯特錯了,當日小弟是要帶謝廚令一同出去遊玩的,隨身也只帶了五個暗衛護在身邊,這一點謝廚令可以作證。而且小弟也沒有加害趙公子的理由。”
謝思瑤想了一想,鬱華說的也對,當時鬱華只顧着逗她,可沒有旁的心思。於是她點了點頭。趙子鑫看到她點頭,便也不再說話了,退後幾步立在了一旁。
太子見狀也不好再問,只是淡淡的說道:“今日到此爲止吧。”
謝思瑤看了一眼外頭漆黑的天,估摸着戌時也過了好幾刻了。鬱華卻來了精神,有點耍無賴的意味道:“大哥這樣有些欠妥,這邊謝廚令白白被折騰了一頓,到頭來就這麼糊里糊塗的結了,到叫人看笑話呢。”
太子冷笑一下看着鬱華道:“三弟又是什麼意思,難不成還要掀了天香樓才肯罷休麼?”
鬱華依舊笑着:“倘若三弟真要動手,恐怕大哥也招架不得。”
太子怒極反笑道:“三弟是個好身手,要是真想練幾把,我身後的這位小將,倒可以與你切磋切磋。”
謝思瑤隨着話看向太子身後的少年,冷峻的五官板正又鋒芒乍現,一張臉上全是逼人的英氣。他黑色的眸子看向鬱華,眼神裡是不容置疑的凌厲。
鬱華笑呵呵的瞥了一眼少年,雙手背在身後踱起步來:“倒不是小弟不想活動下筋骨,一來怕的是踢踢打打擾了清靜,二來也是想着拳腳無眼,難免有藏槍走火的時候,到時候小弟身手不濟,磕碰了哪裡,傳到對街的鴻仙樓裡,只怕我外公帶過來的幾百號人也要把天香樓的門檻子踏碎了。要是哪個缺德的趁亂扔把火,我瞧着天香樓還真是不禁燒的。”說完他象徵性的咂咂嘴。
謝思瑤聽他滿嘴向跑馬一般,但是聽起來又不像是唬人的,他外公可不就是護國公麼,護國公府上少不得也有上千的府兵,說不定這會子還真在鴻仙樓裡喝酒呢。果不其然,太子聽完臉上陰沉似水,冷冷的回道:“是麼,倘若真的動起手來,只怕護國公未到,三弟就敗下陣去,傷到哪裡可就不好了。”說完一臉殺氣的看這鬱華。
“哈哈哈!”鬱華大笑一聲:“我們兄弟將來比試的時間多的去了,今日還是作罷吧。”
太子也沒有接着談論方纔的話題,只淡淡的說道:“那三弟又是何主見呢?”
“好歹也要給謝廚令晉個級聊做補償啊,她整個擔驚受怕了一回不說,還被人顛來倒去的毀了幾回名聲,這要是不補貼補貼,下面那些拎不清的人,還不知道要怎麼擠兌她看低她了,放着這麼好一廚子全讓人去看她笑話,咬她話柄,恐怕不大好吧。”鬱華些謝思瑤臉上瞄了瞄,看她一副有些吃驚的模樣,便覺得心滿意足,拖長了聲音對着太子道:“大哥覺得呢?”
晉個位對太子沒什麼好處卻也沒什麼壞處,如今他被鬱華提在手裡才當真是最窩心惱火的,但是爲了這樣的事情發作又顯得小氣,於是他故作大度的笑了笑說:“這有何難!莫掌櫃。”
“屬下在。”
“明天起就給謝廚令晉一位。”太子滿不在意的吩咐道,心裡卻是恨得不行。莫掌櫃不怠慢的應下了。
謝思瑤這會子終於回過神來道:“這恐怕不大好,我才進來沒多久,這就封了廚司是不是太……”
“太子殿下的封賞你還敢推脫。”鬱華瞧了她一眼,“還不快謝謝我大哥。”
謝思瑤沒頭沒腦的看了一眼鬱華,嘆了一口氣心說那就接下吧,管它什麼廚令廚司,橫豎都是廚子,管的都是做菜,也沒什麼妨礙。於是施了一禮道:“小廚謝過太子殿下。”
鬱華得意的春風拂面心裡只道:謝什麼太子殿下,最該謝的還不是我嘛。事情算是萬全了,鬱華也不再計較別的,和太子哈哈了兩句道:“時辰也不早了,三弟且帶着謝廚令先走一步,等到十大酒樓晉選的時候,小弟再與大哥好好坐坐。”
太子陰沉的目光投下來:“好,希望到時候三弟還能如今日般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