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太子微眯了眼睛看着鬱華道:“三弟這麼說,恐怕不大好吧?”
鬱華側頭看向太子笑道:“大哥方纔還說了交由三弟我全權負責,現在卻又說起不好來,難不成大哥反悔了麼?這可不是大哥大丈夫的做派呢。”
謝思瑤也看向太子,心說太子這是話裡有話,敢情鬱華又在使詐了。謝思瑤低頭想了想,大略明白了鬱華的心思,想來婉婷郡主身亡的事情也是鬱華捏造出來唬人的,就是要看看這三個人是不是中計了,又意識到鬱華也是個缺德的,沒的嘴上說出這樣的喪氣話來,自己嫡親的表姐都捨得‘賣出去’了。
她雖然心裡這麼想,卻是一絲一毫也不能露出懷疑的神色來,爲了儘早抓住幕後人,好歹也幫襯鬱華圓了這齣戲纔是。所以她靈機一動自然是順着鬱華話裡的意思,也做出一副驚惶的模樣來,乍一看倒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太子雖然有些微詞,但是面上終究過不去,鬱華又拿‘大丈夫’的由頭來激他,他雖然心裡明鏡一般,但是因着前頭放下的話,礙着自己的身份,自然也只好頓了一頓說道:“大哥沒有不贊同的意思,只是覺得三弟此話欠妥了些,婉婷郡主好歹也是皇親……”
“莫非大哥覺得我爲表姐伸張冤屈也是錯的麼?”鬱華適時打斷了太子的話,道:“就因爲是皇親,所以纔要嚴之又嚴,務必要揪出來那些個居心叵測的人,倘若藏着掖着,豈不是要讓人笑話皇家畏首畏腳麼?!”
太子端正的坐着,沉默着看着鬱華,片刻露出一個象徵似的淺笑,然後又面色嚴肅的說道:“那就聽憑三弟處置,只是這後頭的事,自然三弟也要擔着。”
這後頭的事說的自然是回頭今日鬱華編的話頭傳到婉婷郡主那裡之後,鬱華該如何同婉婷郡主和太后解釋了。
謝思瑤看了看鬱華,覺得他話確實說的過了,太后寵愛的孫女,他也好隨意編排的麼?
可是鬱華好似不在意似的笑了笑道:“大哥自然不必要擔心這些。”說着他便轉過身來看着面前站着的三人,目光在他們三人面上逡巡着,眼看着半柱香的時間就過去了,三個人緘口不言,彷彿被縫上了嘴巴一般。
謝思瑤皺了皺眉頭想,這三人看起來並不像是毫不知情的,但是到這個關頭還硬撐着,可見幕後的人手段是如何了得了,眼下這樣耗下去,倘若時間真過去了,問不出所以然來,鬱華還真要把他們砍了不成?想到這裡,她偷偷覷了一眼鬱華,看他臉上彷彿凝了一層霜似的冰寒,心下忽然就覺得,說不定他還真的能做出來呢。
果不其然,鬱華看着只剩下一小截的香,眉頭一挑,對着三人說道:“本皇子最是沒耐心的,如今到了這個時候,也沒人開口,看來你們是不打算說什麼了,本皇子沒心情再耗着。”說完他對着門口的侍衛遞了一個眼神,指着其中一人道:“就從這個先開始,把他拉出去處理了。”
謝思瑤詫異的看着鬱華挺拔的背影,又看看已經走上前的侍衛,頓覺得腦袋都大了,鬱華難不成真要用私刑了?太子可還在前頭坐着呢,謝思瑤忙不迭的去瞧太子,只見他眼中也閃過一絲冷芒,但臉上依然是一副若有若無的微笑。
鬱華倒是毫不在意,一點也不遲疑,片刻間侍衛已經駕起鬱華所指的人往外拖去,那人先前戰戰噤噤的站着,此刻更是嚇得面如土色,掙扎着不肯出去,侍衛見他掙扎,力氣更大了三分,他只嚇得在地上灑起潑來,殺豬一般的嚎叫也迸發出來,好似要掀了房頂一般。
“三皇子饒命三皇子饒命,小的什麼都不知道,小的什麼都不知道……”他張皇失措手腳並用的想要掙脫侍衛,無奈卻被硬生生的拖出了門檻,衆人看的心驚,唯有鬱華面不改色的看着被拖拉出去的人,然後又轉過頭來盯着已經抖如篩糠的另外兩人,戲謔的眼神掃了一遍,而之前那個被拖出去的人,連天的嚎叫聲似乎越來越遠了,到最後突然一聲慘叫,外頭又歸於寧靜,但是卻靜的讓人可怕。廳中的人似乎都各懷心事一般的屏息起來。
片刻一個侍衛走到門口躬身抱拳對着鬱華道:“稟告三皇子,人已經辦了。”
這是暗話,意思也就是人已經殺了。謝思瑤本來看的心裡突突,再聽到這句話,心裡突然開始討厭鬱華的做派來,橫豎不過是審案,再不濟交由京兆尹便罷了,鬱華這樣不由分說就把人殺了,怎麼也說不過去,謝思瑤便打心眼裡只覺得鬱華是個頂沒譜又狂傲的人,動輒就擺起威風來到罷了,這下倒好,得,隨隨便便就砍了人。
謝思瑤心思正週轉,只見鬱華又指着一人說道:“本皇子已經處置了一個,也不介意再接着處置。既然你們不要本皇子給的機會,本皇子也沒什麼辦法。來人——”
侍衛應聲又衝過來,此刻只見鬱華面前的人面如死灰,腿一軟就跪了下來,全身顫慄的不成樣子,瑟縮着連連求饒起來:“小的全招了,求三皇子繞小的一死。”一出口那聲都變了,又抖又細,像是被人抓着心尖了一樣。
鬱華冷冷一笑,揮退了侍衛,看着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僕役說道:“好,算你是個識相的,你若是實話招了,本皇子自然不會爲難你。”
那僕役連聲磕了好幾個頭,只把額頭磕的一片烏青,抽抽噎噎忙不迭的說道:“小的受了東順的威逼,不得已才答應幫他一起誣賴謝廚令下毒的,小的有個妹妹在前頭給客人遞盤子,東順拿她威脅小的,小的也是沒辦法了,才做的這缺德事,求三皇子念在小的是迫不得已又是初犯的份上繞了小的狗命,小的就算是做牛做馬也願意……”
他說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到最後已經泣不成聲了。東順聽見立馬黑了一張臉喝道:“少在這血口噴人,我什麼時候威脅你做這等腌臢事了?”
那僕役好似早料到東順會反咬一口,於是從懷裡摸出一張賣身契來,舉得高高的對着鬱華哭道:“這是家妹的賣身契,這上頭籤的正是東順的名,是小的窩囊廢,護不住自家妹子,還要被惡人逼着簽了賣身契。”
鬱華接過來,只瞄了一眼,冷哼一聲。那東順見機立馬跪下來,額頭上的冷汗簌簌的往下滾,他也是個怕死的,方纔是硬氣,此刻卻恨不得抱着鬱華的靴子痛哭求饒,嘴裡不停的喊道:“小的有罪,小的不該收顧三孃的銀錢,不該幫她做這沒良心的勾當。”
顧三娘正是若雲手底下的大丫頭。
若雲立馬白了一張臉,無辜的看了看太子,太子只是淡淡瞥她一眼卻不說話。
鬱華衝着門口的侍衛打了一個手勢,那侍衛心下了然,登時轉身出門,不多久就揪過來一人,那人罵罵咧咧的一路走來,到了門口看清了廳裡的人,立馬噤了聲,急奔兩步往廳中一跪扯着嗓子就開始喊冤枉。
鬱華冷笑着看她道:“本皇子還沒發話,你倒開始喊冤了。”說完轉向東順道:“說,這個女人是怎麼收買你的。”
東順便磕頭邊道:“前幾日她給了小的一錠銀子,讓小的想辦法支開藏珍閣裡的人,小的覺得也沒什麼妨礙,就照做了,昨日她又來找小的,給了小的一袋碎銀子,讓小的今日說看到了謝廚令往菜裡兌藥,她還把那瓶子給小的看,讓小的記清楚。”
東順一股腦的說完,顧三娘立馬指責他:“哪裡來的無賴!我顧三娘何時叫你做過這些!你少往我身上潑髒水!”說完伏在地上對着太子哭訴道:“求太子殿下爲小的做主,小的一直盡心盡力的伺候主子,從來沒有攙和過別的。”
“是麼。”鬱華搶在太子前頭冷冷說道,然後問東順:“你說的都是實話麼。”
東順像是小雞啄米一般狠狠磕起頭來道:“小的句句屬實,若有半句假話,願遭五雷轟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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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華陰沉的笑了笑,顧三娘見狀,也舉手做賭咒狀道:“我顧三娘對天發誓,倘若我做了一丁點黑心的勾當,我定然不得好死!”
鬱華哈哈大笑兩聲,嘴裡直叫好,衆人正是一頭霧水之時,只見鬱華詭笑着高聲說道:“君子成人之美,老天爺沒來得及做的事,本皇子倒是樂意插插手。既然你決意不得好死,那本皇子自然是要成全你。”
謝思瑤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的跳起來,鬱華這根本就是不按常理出牌啊,眼看着他這是又要處置了顧三娘啊。
果不其然,兩個侍衛腳下生風的走到顧三娘背後,一左一右夾起她,任她如何哭號,鬱華只是淡漠的說道:“估摸着這會子天香樓正在燒沐浴用的香湯,那鍋子可是大得很,把人投進去興許還見不了底。”謝思瑤想到那種場景來心裡一陣反胃,於是皺起眉頭看向鬱華,雖然這顧三娘是可恨了些,但是鬱華這手段也忒過分了些。
其他人自然也十分不滿。莫掌櫃最先發話了:“請殿下容莫某說一句,三皇子這樣接二連三的處置人,是不是有些不妥,再者說了,那燒水的鍋子,倘若真下了個人進去,豈不是晦氣的很?”
鬱華轉過身來淡淡看一眼莫掌櫃。然後又轉向太子,笑盈盈的說道:“大哥肯定不怕髒了鍋子,大不了再買一口便是了。倘若大哥覺得不稱意,改日三弟再給你請一口更好的鍋子就是了。”
太子動了好幾下嘴,面色陰沉的不像話起來。然後凝重的說道:“三弟今日可真是一頂一的動真格,倒叫大哥長了眼了。”
“那我便當大哥同意了。”鬱華呵呵一笑,轉過頭來對着侍衛使了個眼神,侍衛自然不怠慢,硬生生拉着顧三娘在地上拖出去好遠,顧三娘只把眼睛看向若雲,原以爲她好歹會爲自己說上一句,可是現在看若雲一副事不關己撇清關係的模樣,她心頭登時燒起一股火來。不知從哪裡來的一股勁,她不管不顧狠狠的掙脫了侍衛,往前滾爬了好幾步指着若雲破口罵到:“你這蛇蠍心腸的壞女人,我顧三娘給你當了好些年的牛馬,今日你倒好,恨不得看我被拉出去煮了,你真是惡毒!下賤!不要臉!”顧三娘本就是潑辣的性子,又被唬了一番,那股瘋勁全都被勾了上來,發了瘋一般的開始不停的數落着若雲的劣跡。
謝思瑤心裡哈了一聲,只道真是精彩的很,狗急了還跳牆呢,這顧三娘也是被若雲逼急了,即便這世上有願意爲別人背上黑鍋大義凜然的赴死的人,那也絕不會是顧三娘這種吃軟怕硬的人。這下她不得不要對鬱華刮目相看了,方纔以爲他是殘忍血腥的主,現在想一想不過是在給顧三娘和若雲施加壓力罷了,等到火候齊了,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也要互相啃呢。
只是若雲哪肯,眼淚像是小溪一把竄了一整臉,立時整個人嬌弱的不成樣子,只見她盈盈拜倒對着太子哭道:“太子殿下明鑑,若雲一直一來都矜持自省,連蟲蟻都不曾害過,怎的會做出這些傷天害理的事情?求太子爲若雲做主,不然若雲真是冤枉極了。”說着說着,她小聲啼哭起來。
“少在這賣可憐,旁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麼!你人前一套,人後一套,人前做的是天仙子,人後卻是個女妖精!害人的事你做的還少麼!你只當是自己沒有動手拿刀子,你叫我買通給謝廚令換鎖的鎖匠,搞來了謝廚令屋子的鑰匙,還避着我找了別人嫁禍的謝廚令,不知道藏了什麼東西在她屋裡。還有那些下毒的藥,你真當我什麼都不知麼!你還……”
“我平時待你不薄,沒想到今日你竟然這樣抹黑我,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若雲真是傷透了心。”
“哈哈,說的好聽,待我不薄?”顧三娘已經完全癲狂了,她擼起袖管,指着傷痕累累的手臂說道:“這也叫待我不薄?這上面的血印子,哪個不是你打的?”
謝思瑤看着顧三娘手臂上深深淺淺蛇形的傷痕,不由自主的有些震動,沒想到這樣潑辣的一個人,也有被人教訓的這麼慘的時候。
顧三娘指着其中一條說道:“這一條,是那個唱曲的妙兒惹到了你,你轉頭就拿着銀簪子戳到我手上撒氣,後來那丫頭還不是被你弄死了,這一條,是你絃音沒調好,你硬生生把琴丟在我手臂上砸出來的……”她無休無止的控訴着若雲的罪行,彷彿已經怨念到了極致,若雲本來還制止她,到後來幾乎是駭然的看着她眼神發狂的喋喋不休的嚎叫着。
忽然若雲身子往後一傾,睜大了眼睛一手撐地一手指着顧三娘道:“她,她瘋了,你們還愣着幹什麼!還不把這個瘋子給拉出去!”
太子的臉色難看到了極致,對着身邊的近侍使了使顏色,近侍便走過去把顧三娘駕了出去。廳裡是安靜下來了,但是人心卻怎麼也靜不下來了,幾乎所有人都看着跪坐在地上流淚的若雲,這個美貌絕倫的女子,竟然做了這麼多見不得人的惡事?
謝思瑤暗暗嘆息了一聲。鬱華彷彿完成了任務一般的居高臨下掃了一眼七七八八跪在地上的人,然後拂了拂袖子,重新坐到了座位上。他若無其事的飲了一口茶,笑着看向太子道:“三弟審完了,大哥可還滿意麼?”
太子即便心裡怒不可遏,面上卻依舊是持重的,只是蒙上了一層陰翳,好比是厚厚的黑雲,叫人心裡壓抑的很。
謝思瑤癟了癟嘴低頭偷偷瞄鬱華一眼,見他面上平和的事不關己一般。
這時太子終於啓開緊緊閉着的嘴脣,用冰寒陰沉的聲音一字一頓的說道:“傳燕統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