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詫至極的章廚衛腦子頓時一片空白,不免急切道:“方莊主你莫不是搞錯了吧?你方纔還說我師兄贏了比試,怎麼突然又改口說是她謝思瑤贏了?難不成方莊主說話這不是不算數麼,這是什麼道理?”
方同慶聽完目光鋒利的掃了一眼章廚衛,只把他看的心裡涼的一個哆嗦,便立馬噤聲不語退到一邊去了。魏正然見狀,心裡想着這小章說話是沒分寸了點,可是嘴上的道理卻正是他魏正然先要說的,於是他起身對着方同慶拱了拱手,正色道:“小徒唐突,言語冒犯,還請方莊主莫要同他一般計較。只是魏某斗膽問一句,可是我這大弟子江廚令的這道烈焰天馬做的不好?”
“不,江廚令這道烈焰天馬確實絕味。”方同慶搖了搖頭說道。
魏正然不免驚詫,跟着問到:“既然是絕味,爲何卻是謝廚衛贏了?莫非謝廚衛的菜有什麼地方比小徒做的好?”
方同慶捋了捋鬍子,肅然道:“既是魏廚司這樣問,老夫便直言了,江廚令做的這道烈焰天馬,味道自然是很好,算得上是老夫所品的最美味魚湯之一。”此刻方同慶卻也不再多誇獎這道菜了,彷彿剛纔那些溢美之詞不是他說出來的一般,然後繼續道:“不過不是老夫倨傲:老夫年幼時便隨着家中的商隊輾轉於高陽國南北各地,幾十餘年來,足跡所到之處,自然也會遍訪美食,所以品嚐到的佳品也是不可勝數;但凡高陽國各地有名美食,沒有我方同慶沒吃過的。烈焰天馬雖然確實是絕佳的菜餚,不過在我數十年經歷中,還是有三五種菜餚可以跟它並駕齊驅,不相上下。”
聽到方同慶這樣說,底下的人不免有些暗暗敬佩:這烈焰天馬看起來如此神異,方同慶居然還遇到三五種可以與其匹敵的菜餚,真可謂是品遍天下美食了!但是這方同慶爲什麼要說謝思瑤贏了呢?衆人不免好奇,等着方同慶接着說下去。
方同慶想了想,又接着說道:“實際上,我還知道有兩種魚湯,只怕要排在這烈焰天馬之上!”說完不顧下面的小聲驚詫議論,接着說道:“比如十九年前,上任首席御廚的‘魚躍龍門’便要超過這烈焰天馬。”
底下人一聽到方同慶這話,一下止住議論,畢竟上代首席御廚那也是高陽國廚藝界的一代傳說了;卻也更信服方同慶的話了。
“然而謝廚衛的這例湯,別說這烈焰天馬可與其相較了,只怕那魚躍龍門,也是要大大的不及。就是老夫幾十餘年來,品盡天下美食。莫說魚湯,便是全部加一起,也沒有任何菜餚,可以與謝廚衛這道相比!方某人就沒有過品嚐過這樣的味道!莫說是高陽國如今難覓,便是高陽國幾十年來,也未必有幾道菜可與這道菜相提並論。若說烈焰天馬可稱的上是珍品,絕品;那這道光陰,就應該被稱爲神品!神仙才能做出來的菜,唉!此品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說完方同慶輕輕一嘆,接着說道:“老夫本以爲吃盡天下美食,沒想到不過是井底之蛙,真是可笑。想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美食品鑑一道,方某還有很多路要走呀。”
謝思瑤雖然料得自己做的這道菜必然能得方同慶的賞識,卻並未期望方同慶會給出這樣的點評,心裡自然歡喜了好一番,面上卻依舊平靜,只想着:方同慶這番話說的可是重了,不但駁了那魏廚司的疑問,還冷不丁把江泰清的烈焰天馬貶低了一回,想到這裡,謝思瑤悄然擡眼看了看江泰清,發現他面如土色,已經完全不似之前的鎮定清淡,看來這結果對他打擊不少,而方同慶的話又恰好如一顆刺般釘到了他心上。謝思瑤幾不可聞的嘆了一口氣,卻不知道自己因何而嘆,於是便不再去想那頹然至極的江泰清,只把注意力又放在了正席上。
這話說的魏正然臉色狂變,不知道再怎麼答話,只得定定的坐回位子,一副頹然的樣子,彷彿心死了一般。
而方同慶頓了半響,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似的,便對着謝思瑤說道:“謝姑娘,方某還要跟你告個罪,本來方某以爲是姑娘打翻了菜不肯承認,還要捏着脾氣和架子,對姑娘便不甚客氣,如今看來,能做出這樣神品的人,不但廚藝精湛,而且心境和人品必然也是一等一的好,看來之前的誤會必定是有人從中作梗,故意誣陷謝姑娘了。”說完他眼神掃了一下席下,他這番話恰好說到了魏正然和章廚衛心裡,兩人心裡具是一驚,只是那魏正然彷彿沒聽到一般,只呆呆的坐在座位上。而那章廚衛卻像是赤腳站在火地裡一般,頓覺得煎熬無比,鎖着肩膀大氣也不敢出了。
謝思瑤見狀,心裡再是明白不過,之前的‘誤會’真如同趙子鑫說的那樣,分明是有人故意爲之想要暗地裡下絆子了。只是當下她也無意拆穿,只是清淡的回道:“方莊主言重了,之前不過誤會,卻沒想到鬧到如此地步。方莊主能夠賞識小廚的菜餚,小廚心裡已是十分開懷。思瑤因爲這件小事而讓方莊主的宴席不能盡興,此刻還煩勞方莊主來做這個公正。心中也是十分慚愧,也還希望方莊主不要見怪!”
方同慶滿意的點了點頭,看了看謝思瑤竟是越看越順眼,心想之前竟然錯怪如此清麗懂禮的姑娘,真是糊塗。而此刻坐在一邊的陸陵緩緩起身,對着方同慶說道:“方莊主不愧是美食大家,陸某久聞方莊主對於美食獨有一番心得,今日方莊主一言,讓陸某十分受教,這謝廚衛乃是我錦繡樓進樓三五天的新廚衛,可謂是人才出少年,她小小年紀尚且有如此廚藝,將來一定是更加出色。”說完得意的看着那歐陽正德,這話裡的意思倒是明顯:你不是怨我錦繡樓比你厲害麼?這可怨不得你,單是我這剛進樓的小廚衛,就要比你樓裡做了十年的廚令還要厲害。
方同慶笑盈盈的看着那陸陵,只徑自對謝思瑤說道:“依我說來這錦繡樓主事者,卻是個不懂得識才的人,廚藝如此精湛的才女,卻只是一個小小的廚衛!倘若如謝姑娘這般才情的都只能做一個廚衛,那我想你這樓裡只怕沒幾人稱得上是廚衛了。更有何人敢稱是廚令、廚司之流?我方某好友有一個酒樓,雖然不似這天香樓如此大的排場,但老闆卻是惜才之人,倘若姑娘去自然比在這錦繡樓自在。而且不論這天香樓給了姑娘多少酬金,到時候,我方某人願出十倍的價錢請謝姑娘前去,也不必多勞,每年只爲我或者稍許貴客做幾道菜即可。”
聽到這裡,謝思瑤的眼皮突的一跳,這方同慶的口氣端的不是一般的大,性子也不是一般的率真,冷不丁就甩出這樣一句話來,可是給謝思瑤出了一個難題,正想着如何回覆方同慶;卻只聽莫掌櫃冷笑了一聲說道:“我天香樓營業十餘年來,自然有一套制定的規矩。我天香樓的廚師擔任何職,那也都是要看資歷。謝廚衛雖然廚藝精湛,但是入樓時間太短,想來做個廚衛卻是最好的。”
“哈哈哈!”方同慶大笑一聲:“真是迂腐,這用人爲才爲德,卻不知道哪番需要看資歷了。我高陽國開國□□,重用那第一代鎮國公之時,鎮國公也不過二十三歲。然後□□帶領鎮國公平定四方,才創下今天這高陽盛世。想軍旅之中,也不死揪這資歷,卻不想天香樓卻如此可笑!”說完對謝思瑤說道:“天香樓如此不能用人,謝姑娘何不好好思考下方某人的意見?方某人說一是一,斷然不致出爾反爾。”
謝思瑤剛準備回答點客套之話,卻看到趙子鑫直直的看着自己。不由想起那幾天趙子鑫教自己做菜時的場景,把那場景細細把玩回味了一番,嘴角自然而然浮起一抹微笑。謝思瑤定了定神,然後堅定的回道:“多謝方莊主擡舉,只是思瑤並沒有離開天香樓的想法。”
方同慶聽到這話,滿臉遺憾:“現在不想,不代表以後不想;方某人今天這話永遠有效,謝姑娘可以隨時來找老夫,老夫到時候必然竭誠相迎。”待謝思瑤回了禮,又問到道:“方某人還有個不情之請,於禮方某人不該這麼做,只是實在難止心中喜愛,要將此湯帶回去,留待細細品嚐,也給家人開開眼界。姑娘可不要笑話老夫。”
“但憑方莊主喜愛。”謝思瑤點點頭致禮,然後又補充說道:“這湯微涼後,溫熱還可以進食。如今這天氣,兩日想來不壞,但味道只怕一日就大不如前了。”
“哈哈,方某人中午家宴之時,只怕是不夠分的,如何能等到一日。謝姑娘,我就不久留了,這菜我就帶走了!”說完招來身邊的隨從取了一個紫檀木鎏金雕漆食盒來,盒裡又墊了三層天鵝絨並一層珊瑚緞,然後才把裝了‘光陰’的青花蓮池鴛鴦紋碗小心翼翼的放到了絨鍛的中間,爲防止行動時把湯灑了出來,那隨從又在碗口上扣了一個朱漆五福捧壽盤,這才把雕漆食盒的蓋子蓋上。方同慶見一切準備妥當,便拱了拱手道:“方某就不久留了,各位請自便,謝姑娘,咱們後會有期!”
謝思瑤還了禮後,方同慶便帶人離開了。而就在方同慶離開的剎那,周圍圍觀之人彷彿炸了鍋一般,頓時議論起來:
“方同慶居然把這道菜帶回去了,這不符合他的身份啊!”
“只怕那菜必然是絕世美味!真想嚐嚐呀!”
“十兩銀子總算回了點本,最後這段真是一波三折,沒想到竟然是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姑娘贏了,可惜了這望江樓這些年的聲譽了。”
……
趙子鑫等人也就在人羣嘈雜中,高興面帶微笑的朝着謝思瑤走了過來。而那邊魏正然彷彿此刻才恢復過來,有些力不從心的對着謝思瑤說道:“謝廚衛,魏某的菜方今日未及寫,明日當送到姑娘手上。”說完,他便面向江泰清說道:“爲師累了,泰清扶我回樓休息吧。”說完不理會謝思瑤等人,便帶着江泰清和章廚衛等人離去了。而歐陽正德自覺沒臉呆下去,便也灰溜溜的走了。莫掌櫃等人招呼那些在正席側觀看的人逐漸離開,而小廝等人也開始進場收拾。
這場比試,終以謝思瑤的獲勝而告終,那些往酒樓外傳信的人,把這消息傳出去的時候,外面一下子就炸開了鍋,有人樂的開花,有人則哭喪了一張臉。凌先生已經早走了,而凌先生帶來的小隨從因爲一直要等着賭局結果,所以此刻還沒離去。只是他聽凌先生壓了江泰清,此刻真是血本無歸,欲哭無淚。於是憤憤的就要回去找凌先生理論了。而其他人也似他一般,漸漸散去。
這場熱鬧終於落幕之時,陶然居里,神采奕奕的謝思瑤同趙子鑫並排走着,聊得正是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