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男子忽然轉身奔到穿榻前,捏起林夕的手,仔細搭在脈門上,神色肅穆。
完顏印碩再一旁靜靜的等待,順便觀察起這位神秘的來客。只見他一身雪似的白衣白袍,腰上懸着一道長長的鏈子,色澤銀輝,不知是鐵還是白銀打造而成,只是它的造型極其詭異,宛如一隻爬行的蠍子正停在他的衣襟之上。往上看時,是男子略顯清濯的臉孔,眉長入鬢,一對丹鳳眼正半眯着,似乎在思考什麼,鼻若懸膽,口如紅菱,皮膚白皙吹彈得破,若是忽略掉他頸間的喉結,別人真看不出他這個人是個陽剛的男兒身。
等等,輕笑一下,完顏印碩打算將好奇的目光收回,不經意的一下被他頸間的一道紅紋吸引,那道紋路顯然被主人家精心的掩藏過,只有那麼一點露在衣領之外,彎彎曲曲的像一條帶着生命的紅色蟲子爬在他的脖頸上。完顏印碩倒吸一口涼氣,難怪他要穿那樣高領的衣服,即便是在這個炎熱的夏季他也沒有曝露自己脖頸的打算。哎,低嘆一聲,完顏印碩不由得感嘆南部這個地方當真是詭異的很。
許久,白衣男子才收起手,低垂着頭,黑色的髮絲垂在他的身側,擋住一半的臉孔,看不真切,完顏印碩焦急萬分,也不好催促,只得等待他先說話。
似乎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白衣男子方擡起頭,順便巴拉一下礙事的頭髮,驚訝似的瞧着他,眼神微動,“她是誰?”
完顏印碩勾起警惕之心,想了很久,才輕聲回答,“她是我最心愛的女人。”輕笑了下,自己又搖了搖頭,“是我一時一刻也不願鬆開手的人。”
對於這個回答,白衣男子眼中有點混雜的東西一閃而過,讚許似的點了點頭,恢復了剛剛的陰柔女聲,“那麼,對她一定也很重要吧。”
“既然是那麼重要的人,倒也值得我動動手了。”說着話,他伸手在林夕的身上點了幾點,餘光瞧見完顏印碩侷促不安的神色,笑道,“你亂着急什麼,人到了我手上,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完顏印碩勾了下嘴角,正要說些感謝的話。
一揮手,白衣男子打斷了他後面的話,“先別急着謝我,她這個毒中的極深,就如我先前所說的,已經入了五臟六腑,很難清除乾淨,而且這一刀外傷讓情況變得更糟。”他又瞧了兩眼呼吸淺薄的林夕,嘆息說道,“她和那人有什麼深仇大恨,這一刀竟然刺的這麼深,位置偏又這麼正,擺明了是不想叫她有任何迴轉過來的機會嘛,哎,哎,我說,難不成那個人是你的情敵?”
完顏印碩一陣臉色發青。
白衣男子咯咯嬌笑了幾聲,“瞧,一點錯兒都沒有,當真就是你的情敵啊,哎哎,紅顏當真禍水,哎?有一點我又不明白了,既然有那麼多人對她念念不忘,又有你在身側照顧體貼着,她是如何勞神擔憂以至於心力枯竭如此的呢?”
完顏印碩臉色忽變,喏喏無語。
“好吧,也不難爲你。唔,看來只好先用這個辦法,將她的病情穩定住,然後,還是要等她來啊。”提起她,白衣男子嬌豔的臉上忽然有點羞怯的紅色,似乎有點回想,又有點不好意思。
手上驀地就多了一點東西,是一隻碧玉湛晶的如意,白衣男子敲了敲牀邊,默默唸了兩句聽不真切的東西,門外就有小孩子嬌滴滴的聲音,“尊主大人。”
“小小啊,你去看看爐子裡那隻蛤蟆燒的怎樣了,要是死透了就把它撈出來。”
“是。”
“哎,記着把該加進去的東西都放進去。”
“是,尊主大人。”
白衣男子笑呵呵的瞧着那柄玉如意,像是在和自己說話,又像是說給完顏印碩聽,“人們都說尊主手裡的玉如意有奪造化的神奇腐朽之功,有什麼事兒敲上一敲就有百應仙子來幫忙解決,你說可笑不可笑?”
“世上的事兒,哪一件是隨便動動嘴皮子就能解決了的呢?”他站起身,一揮手,便見一層金燦燦的光暈籠罩在牀榻之上,那些金光似乎有靈性似的,從上到下一點點的包裹住林夕的頭臉直到腳尖。
林夕只覺得好想回到了幼年時藍姑姑的懷抱,柔柔的,暖暖的,很輕柔很溫暖。那是一種博愛的寬容和諒解,包容和愛,從她走後,這唯一帶給她溫馨感覺的人。
是啊,那些給了她愛和溫暖的人,在此後的時光荏苒中一一別離,不帶彷徨。
於是,在歲月的洪荒中,只剩下她,獨自黯然神傷,夜深闌珊之際,她獨擁夜闌霜天,每個子時更回,她用一支短笛吹徹寒煙,像一隻迷茫無助的孤鶴,在渺渺迷濛的灰暗夜色中獨舞,翩躚,直到晨曦初乍,雄雞報曉。
真是奇怪,難道這就是要死的感覺麼?那些遙遠的回憶層層涌上心頭,眼前是一張張臉,一幅幅笑靨不停的來回轉換。從小時候的點滴過往,到心有所屬時候的嬌羞,再到後來銘記的透徹骨髓的恨意!一點點都那麼清晰的涌了上來,林夕任由自己沉浸在一片黑暗的回憶之中,遙遙的,她覺得自己在做着一場永不會醒來的夢。
牀榻上的女子極其不安穩,眉峰緊緊的蹙着,完顏印碩不由得有些擔心,白衣男子看出他的憂慮,解釋道,“不必擔心,我現在是在控制住穿心黑蓮的毒性蔓延,我不說你也該知道,她的毒已經入腦,開始逐漸侵蝕她的記憶,若不加以阻攔,只怕到後來即便是將她的性命救了回來,她的人也變成了一個空有軀殼卻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
“穿心黑蓮的毒,竟然可怕至斯。”
似乎是有同感,白衣男子一手隨意的在半空中變換着姿勢,一會兒是蘭花一樣的重疊,一會兒是單手虛點某處的莫測。“是啊,這種毒藥本就不該出現在這個世上。”
猶豫片刻,瞧着林夕的臉在光暈中逐漸變得安詳寧靜,完顏印碩稍稍放下心來,不經意的開口,“你是尊主?”
“哦?我還以爲你不關心我是誰。”
“尊主?南部最受人尊崇的巫蠱尊主?你就是那個巫蠱之王麼?”
回過頭,朝他燦然一笑,“不要驚訝嘛,年輕人,你該說是你們的好運氣,我並不是時時都在南疆的。”
完顏印碩此刻看着他的眼神幾乎可以稱作是敬佩,他這一生極少佩服過誰,但眼下他卻不得不對這個男人發出敬意,因爲巫蠱尊主的名頭實在是太玄妙了,傳說中,他有鬼神難測的窺天之術,更有迴天改命的無上力量。
總而言之,這個人是超越了凡人的存在,他的術數和道法已經登峰造極,堪稱是陸地飛仙的境地。
金光一點點黯淡下去,似乎完全被牀榻上的人吸收了進去,白衣男子收回自己的右手,習慣性的摸了摸梳得一絲不亂的頭髮,帶出一點桂花香的頭油味道,“你說等的人,她一定會來麼?”
他點頭,“她是個言而有信的女子,不會食言。”
“那好,我便也見見她吧。”白衣男子從他身邊走過,留下和頭髮一樣的桂花香氣,甜甜的,膩膩的,完顏印碩才發現他的腰肢很細,幾乎是不堪盈握。走到木屋的外檐下,他停了下來,揮手招呼他,“喂,我很久沒有出門了,給我講講外面的新鮮事吧。”
完顏印碩只好跟過去,卻見他已經坐在了樹影下,摸了摸腦袋,他實在不記得這裡有過這樣一對石凳。
“給我講講她吧,這些年,我竟然沒有她的一點音訊,叫人好生擔心呢。”
***
這一耽擱,竟然又過去了七八日,南郡的營寨已經退了幾十裡,幾乎和原先沒有大動干戈的時候一個模樣。對於這種情況,士兵們已經見怪不怪了。
這一戰,的確沒什麼好打的了。主將們本就不和,再加上中州派出了大將邵樂飛,這個傳說中戰無不勝的飛星將軍。南郡要想在戰事中討得便宜更是難上加難。
現在就要看南郡京城裡那個皇上什麼時候一道詔書過來,讓他們退兵,他們就能和家人團聚了。
這一日,忽然城頭上一陣喧譁,只見到塵埃四起,城門大開,竟有一人雪衣如華,帶領一隊人馬從中策馬而出,捲起的囂塵,四散開去。
對面中州的城樓上有人看着這一切,露出不解的神思,身邊有幕僚回報說那人便是南郡的清王樑閔。
“清王?”這個時候,他這個主將不在城中坐鎮,要帶兵跑到哪裡去,而且還是那麼的不假思索一般的好不選擇時機和時間,也不防備被他發現一般。
“微臣聽說這些日子南郡的兩位主將有很大的矛盾,一直不大相和,因爲某件事上有了很大的分歧所以清王才賭氣領兵而去。將軍,南郡將軍不和,士氣低迷,不如我們今晚前去劫營,打他個措手不及。”
會不會是疑兵之計?
即便是再大的矛盾,也不該鬧到如斯地步,南郡的王爺也不是三歲的孩童,會把這麼大的破綻賣給自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