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雞鳴過三遍後,天邊微微泛起一道魚肚白。
凡漪動了動略有些僵硬的身體,她一夜未眠,靜靜守候着他,看他呼吸由微弱漸漸變得正常,目視他的傷口漸漸癒合,心裡的感動一點點涌來。
她撫過他濃密的睫毛,停留在他緊閉的眼眸上。手上傳來微微的顫動,他眼扉緩緩打開。黑色的眸子移到了她的身上。
記憶彷彿又回到了遇刺的那一刻。他焦急地起身,鉗住她的雙肩,眼睛上下打量着她的身體,“有沒有哪裡受傷?”那着急心疼的情緒溢於言表。
她的眼睛泛起一層層的水霧,刺痛了心。 她微微擺頭,好讓他放心。
他欣慰一笑,狠狠地將她箍進懷裡,低低地念着:“還好……還好!”
她的淚終於不受控制地鼓出,浸溼了他的衣衫。
只顧着她的安危,他竟忘了自己。也許他以爲自己會大難不死,也許他深信秦卿醫術高明,總之他閉口不言自己的傷,凡漪自然不會提,其他人也只暗地裡偷偷議論,但終究沒人過多計較,畢竟王爺活過來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只有瑰凝和秦卿倆人現出疑慮的神色來。
就是這一點疑慮也被司徒南坤三言兩語地睹了回去。他是如何說的,瑰凝記得真切,活着就好,你管他是怎麼活的,難道你們希望他再死一遭,好讓你們看看他是如何起死回生的。
兩人皆很快的搖頭。
那不就對了,現在的情況是,過程已不重要了,而結果是很重要的。 印象中一向隨性的他,此時說得頭頭是道,倒讓瑰凝十分折服,因此那幾天,兩人的關係也不再僵持,融洽許多。
不過心細的瑰凝,還是在發現了凡漪的傷口後有了懷疑,但卻沒有得到凡漪的正面回答。
她似乎依舊是失憶的她,只是偶爾瑰凝會瞥見她新添的一絲憂愁和哀傷,性子也不如以往溫婉嬌柔,反而憑添了一些孤傲和冷漠。
只是在袁昊覺在身邊時,纔會露出如花的笑容。
瑰凝懷疑自己的眼神出了問題,她說給司徒南坤聽時,還引來了他的嘲笑。說她不懂風月,風月這個東西,她還是真不懂。所以那僅有的懷疑,也不了了之了。
倒是袁昊覺,自那件事就格外地警惕起來,裡三層外三層地將凡漪所在的院子圍了起來,寶貝得不得了。就連瑰凝想見她一面也十分困難 。
夜晚,他還常常夢魘,一個撲騰起來,就到處尋找凡漪,看見她好好地睡在身邊,便緊緊地擁進懷裡後,才能安然入睡。
他每每這般時,凡漪就會掉一堆眼淚,他是看不見的,不然,心又會疼。
刺客死了,沒了線索,他無從查起,但覺得總和拓承衍脫不了干係,其實他不知,拓承衍爲這事也極憤怒,消息傳回的那刻,他便去了太后的延熙宮。
推開大門後,眼神兇狠地望向自己的母親,足足看了半晌,看得太后坐臥不安。除此之外,倒也沒什麼,只臨走時撇下的那句話驚了太后的心。他說:“若她死了,我不要母親陪葬,我去陪!”
爲了這句話,太后思量了一天,最後落了顆淚。
又是一個陽光明媚,適合出遊的日子,凡漪央着袁昊覺帶她騎馬,他因着上次的事心有餘悸,自是不肯,無奈她百般撒嬌哀求,他心軟應下,卻做了準備,隨行帶了不少身手較好侍衛,秦卿,司徒南坤並瑰凝也一併跟着。
陣勢之大,仿若皇帝出巡。
所有人都興高采烈,因許久不曾這般熱鬧。 只瑰凝一路悶頭琢磨着凡漪臨行囑咐她的話,她說:“讓你的小白告訴他,明天一早在兩界山接應咱們!”
兩界山她知道,過了山就是依離境內。可他指的是誰呢?瞥向騎在袁昊覺馬上的凡漪,她一個激靈明白了。
聽風從耳邊呼嘯而過,肆意吹起她如瀑青絲,偎進身後那寬闊的胸膛,凡漪滿足地閉上眼睛,感受駿馬肆意奔騰的感覺。時間慢慢流逝,她的心隱隱地不忍。
“袁昊覺!如果有來生,我要和你一起遨遊天地,策馬紅塵!” 她向着天空大聲喊出心中所想。
“你說什麼?”疾馳而過的風將她的話飄散在天地間,袁昊覺並沒有聽清。 凡漪悲愴地回身吻上他,一滴淚水飄進風中。 袁昊覺單手擁緊她,激烈的回吻。兩人緊擁着騎在馬上,腳下是一片山茶花的海洋。
他們盡情奔馳在花海中,歡笑迴盪在整個山谷。若人生永久如此,人生便也無憾。
他們仰面躺在花叢中默默凝視,風拂過耳邊,揚起縷縷青絲,糾纏着,飄飛着……她努力將他的面容刻進心裡,只有這般,心纔會停止滴血。她閉了雙眸,躬身靠近。
一股溫熱貼上菱脣,攜了一滴苦澀的淚……她呢喃着吻上他,“昊覺……好好……” 他驀地扶正她,在那雙碧譚般深幽的眼眸裡尋找着什麼,“你是不是想說——好好活下去?”
她略一停頓,隨即微笑,“我想說——好好愛我!” 心裂了一個口,汩汩地流着血。 一絲不易覺察的失望悄悄地從他眼中溜走。 天似乎也如人的心情,瞬間改變,不一會兒,天邊飄來了幾片雲朵,遮住蔚藍的天,漸漸地天空中烏雲密佈,雨點噼裡啪啦地打在臉上,大雨嘩嘩地下了起來。
秦卿等人已被他們遠遠地甩在身後,看不見蹤影 。
他們躍馬急行,穿過樹林,騎到一處山洞前,衝過雨簾,他護着她跑進山洞。這是一個能容人小憩的山洞,地面恰好散落着一些柴草。兩人的衣服都皆溼透了,啪搭啪嗒地滴着水。凡漪冷極了,不住地打着寒戰。
袁昊覺不忍,立馬燃了一個火堆。“凡漪,衣服脫了,我幫你烤乾!”
凡漪聞言立刻紅了臉,瑟縮着不肯脫。袁昊覺不由分說,上前緩緩扒下了她溼答答的外衣,在火旁慢慢地烤起來。
凡漪伏在膝蓋上,垂頭想着什麼。她轉頭凝視他,被火烘得紅通通的臉上一絲紅霞分外惹眼。她那樣歪頭看着他,波光流轉的眸子仿若蓄着一池碧水,亂了他的心。
手中的衣服已幹,他垂着眼嗡嗡出聲,“把內衣換下來!” 說完轉過身去。
凡漪手指輕輕地挑開腰帶,緩緩地褪去中衣,只餘一個碧色的肚兜。
唏唏索索的脫衣聲傳到他的耳中,滌盪着他的心胸。
她曼妙的身姿就在身後,雖已不只一次看過,但那時畢竟未動情,沒有現時這樣的悸動。他知道一回身就可將她摟進懷裡,然而他始終沒有。
她將換好的衣服遞給他,他轉過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一時這個狹小的洞變得很安靜。她依舊伏在膝蓋上歪頭看他。
“凡漪,不要用這樣一種眼神看男人……” 他不看她,眼神好似專注地烘烤着衣服。
她好像沒有聽見,仍舊脈脈含情地望他。 他望向她,不期然她已近身坐在身旁,將頭搭在他的肩上。雨越下越大轉眼便有了瓢潑之勢。
“這麼大的雨,他們找不到我們怎麼辦?”她幽幽地出聲。
“我把馬放走了,雨過後,它會帶他們找到我們。”
“是嗎,這樣就好。”這樣她走後,也不必掛念他的安全了。
她倒進他的懷裡,仰視着他俊逸的臉,玉手輕輕拂上,溫柔地摩挲。眼睛裡有濃濃地愛意。
他一直知道她是美麗的,此情此景之下則更加嫵媚動人。他情不自禁地撫上她的身體,柔柔的,軟軟的,隔着那薄薄的衣衫,傳來灼熱的溫度。
他貼近她,鼻尖挨着鼻尖,嘴脣貼着嘴脣,卻不進一步,好似在等她的默許。
她不說話亦不迴應,如水的眼眸靜靜地凝視他,好似要將他永遠刻進去。默默地過了好久,他們呼吸着彼此的呼吸,聆聽着彼此的心跳,直到他咬住她的嘴脣深深地吻下去。
外面大雨如注,洞內一室旖旎。 當他進入她身體的那一刻,一滴淚從她眼角流出。
“疼嗎?”他停下動作,擔憂地問她。 她含淚搖頭,其實心比身體更疼。 疼痛過後激盪傳遍全身,她不由地扭動身體,迎接他一波一波的衝撞,直到兩人到達歡愉的高峰。
“昊覺,有一天……你要是找到真正的凌曦,你怎麼辦?”
“我愛你!”
“答應我,如果有一天你記起了,一定要忘記她,永遠不要去找她!”
他以爲只是小女人的嬌嗔,含笑應下。 “答應我,忘了她,永遠不要去找她!”她一遍又一遍地叮嚀,心中的雨嘩嘩而下,刺痛了眼睛。
不久,他沉沉睡去,她再次劃開已癒合的手腕,將血滴入一個隨身帶來的小瓷瓶,並將一條小蟲放進去,伏在他身旁,靜靜地聽着他均勻的呼吸,她擠出滿眼的淚水,在朦朧的淚眼中喂他喝下她的血。
悲愴的淚水決了堤,止也止不住,她壓抑着背過身低低啜泣。
雨住天明,她一絲絲得撫過他濃密的眉,堅挺的鼻,最後落在他溫柔的脣上。
紅脣落下,淚滴滴滾落。
昊覺,昊覺……鋪平絲帕寫下對他的最後眷戀:“昊覺,好好活下去!永遠屬於你的凡漪。”
最後看一眼他所在的山洞,她拭去淚水,頭也不回地奔向兩界山,她知道瑰凝會等在那裡。遠遠地瑰凝向她招手,身後是一羣黑衣侍衛。她知道跨過這座山,此生便再無交集了,
別了,昊覺,別了,愛人!
淚落,回眸,愛人已隔幾道山巒。
“宮主,你後悔嗎?”瑰凝心有悽悽然得問她。
“後悔離開?怎麼能不後悔?人生在世,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但愛上能溫暖我心的他,我永不後悔。我只恨今生不能再多愛他!”
聖女者,恪守祖訓,守身如玉,戒與男子交媾,違者焚女弒男,不得善終。
入宮之初就背的聖女訓,只有真正違背時才深有體會,如若真有一人要受罰,那就讓她承擔吧。她只願他好好的,好好的活着……
秦卿率人跟着袁昊覺的馬來到山洞,發現袁昊覺身蓋外衣睡在大石板上,同行的凡漪已不見蹤跡。秦卿將他搖醒,他**着胸膛起身,揉了揉額側,困惑地出聲詢問:“這是哪?”秦卿亦困惑地擠眉,“我還想問你,怎麼就你自己,凡漪呢?”
袁昊覺甩甩濛濛的頭,不經心地說:“凡漪?凡漪是誰?”
秦卿當場愕然,瞥到了石板旁邊的白色絲帕,伸手拾起,閱後遞給袁昊覺。
“這是凌曦贈給我的絲帕,何人竟敢在上面寫字?” 他看後微怒,“秦卿,這個凡漪到底是誰?”
秦卿定定地看向他,“你當真不知凡漪是誰?”
他搖頭,看向絲帕陷入沉思。
此後,秦卿和司徒不厭其煩地將他與凡漪的過往說與他聽,但他始終沒有任何印象,倒是又一如既往地思念起凌曦來,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凡漪未出現的時候。
只在下雨的日子裡,他的頭會突然地疼起來,腦中會現出一道雨簾,一堆篝火,一襲身披白衣的身影,無論他如何努力思索,卻總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此後便無人再提起凡漪,好像她從來就沒有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