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傳說中,山茶開花,只要花苞綻開,衆多花瓣就會齊齊盛開,而不像其他花般漸次開放。所以它開花之時總是格外荼蘼,格外動人。

而如此美麗的花,卻又是十分嬌貴難養。凡漪記得因爲她如此偏愛此花,拓承衍就曾不惜財力人力大力培植,而最後活下來的僅寥寥幾株。

凡漪瞥見時,還十分的不領情,嘴裡叨唸一句:“縱使有心又如何,終究是竹籃打水……”

她記得,拓承衍當時盛怒之下,將那僅存的幾株也砍得七零八落後,忿忿離開。

而她只淡然一笑,似乎十分滿意這樣的結果。那時的她,是如此的孤傲而冷漠。

她憶起這些時,一行清淚沿着眼角緩緩流出,原來……原來造化是如此弄人。

那滿山坡盛開的山茶花終究是她無法擁有的,而那曾魂牽夢縈的人呢……

有些事她無法改變,有些人永遠是鏡花水月,夢醒了,緣也就散了。 她憶起時,心是如此地疼,就連昏厥前也沒有如此地疼 。

睜開眼,瑰凝焦急地守在她身邊,沒有其他人的身影。她環視這間熟悉的屋子,尋找他。

瑰凝落了滴淚,揮手抹去,“王爺……王爺在秦大人房裡,他說……” 她趁機抹了把淚,接着說:“王爺不行了!”

她料到凡漪會痛哭,擔憂地看着她,然而她並沒有,聽她說完仍十分平靜,眼睛向上望着,隻眼淚一滴一滴地流。

瑰凝並不知道,此時死亡對凡漪來說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着。

瑰凝看她眼淚流了好久後,她沙啞着出聲:“瑰凝,我能救他,對不對?”

“嗯?” 瑰凝一時沒反應過來,猶納悶着她怪異的反應。

凡漪不等她回答,已緩緩起身,拭了拭淚,走出門去。

瑰凝慌忙跟上,一路糾結地隨她來到秦卿的房間。

屋內只餘秦卿和司徒南坤並幾個服侍的下人圍攏在牀榻邊。見她們進來,紛紛閃身讓出路來。

凡漪步伐沉重地靠近牀榻,他就那樣安祥地躺在那裡,血污的衣衫已然褪去,一襲雪白的中衣穿在身上,看不出一點受傷的痕跡。

只有她清楚地知道他受得傷有多重。一箭射中心臟,而那一箭本該是她的。他用自己的命換回了她。他們終究是扯平了。

“我想和他單獨呆一會兒……”

衆人面帶哀傷依次退出,只有瑰凝矛盾着不肯退去,司徒南坤回身一把將她拉了出去,她才悽悽然地離開。

一室清輝 ,一地冷月。

她顫抖着雙手,輕輕撫過他濃密的眉毛、緊閉的雙眸、高挺的鼻、性感的嘴脣……

孤冷歲月裡心心念的人,如今就在眼前,隔了千山萬水,隔了兩千個日日夜夜,終是見到了。卻也該分別了。如今能爲他做的也僅僅是救他一命。

她割破手腕,任血一滴一滴滴在榻前的碗內。緩緩地,如沙漏流逝,譬如時間流走,帶走了多日溫存的繾綣,冷了她本可以溫暖起來的心。

曾一心想要記起過往的這份執着,到頭來真的成了桎梏。早知今日何苦……

她將一碗血一勺一勺喂到他嘴裡,好像將心一點點掏給了他。就算這樣她亦覺得不夠,她該如何愛他纔好?

而她又怎能愛他?當她想起時,她已不能再是她了。

這血的療效果然好,剛剛喝下,他的臉已然有了紅暈,能於此時救愛的人一命,也不枉她那些年受盡折磨。

猶記得,她和拓承衍從嬤嬤口中得知這血的巨大作用時的震驚。

後來拓承衍還神經兮兮地問她,若有一天他不行了,她會不會以血救他。

她當時是怎麼回答的,想也別想,一碗血呀,得多疼。

她看到拓承衍很挫敗,雖然他已經在她這挫敗了不只一次,但那次,凡漪覺得,是他最不好受的一回。

事後,她也曾有所愧疚,想說點什麼補償一下,但無論怎麼說都不對味,搞得拓承衍一見到她,就提前封她的嘴,我會活得好好的,不喝你的血。他說這話時,凡漪每每會想到袁昊覺,想到他有沒有活得好好的。

如今她終於有了答案,他活得真的很好,服下她的血會活得更好,只不過同她一樣,以後漫長的人生,即使活得再好,他們也無法共同走過了,她也許註定孤獨終老,而他如果一直活在對她的思念中,那麼他也只能孤獨終老,這樣的結局有一個人承受就足夠了,何必兩人同受,相思本就苦,何必苦相思。

那刻她做了一個非常痛苦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