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結束了。
馬飛鵬下山來找死擁要報酬的時候,屠屍很痛快地就給了,那手腳利索得馬飛鵬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對勁,他可是做好了準備要和死擁幹上一架來的,連營鎖甲都扒了一個件來,可沒想到屠屍竟然給錢給得這麼爽快。
但他不知道,現在的屠屍其實很迷茫。
灰狼這幫傢伙算是“壞人”嗎?
如果按“見死不救”的標準來看的話,那他們也算是一種壞人吧。可若是這羣傢伙不出手,自己又發現得了他們其實有這個實力解決危機嗎?如果他們不動手就不會被自己殺的話,那他到底該不該殺這羣成功單殺了地獄九頭蛇的大功臣呢?如果他動了手的話,那不就是在恩將仇報嗎?那如果自己都成爲了“壞人”,他又是憑什麼去殺那些被他認作了壞人的壞人們呢?
“我不知道……”屠屍喃喃自語。
壞人也好,好人也罷,現在都已經無所謂了吧?
反正,這個世界還是沒有一點點的改變啊……
屠屍大大方方地將那張小存摺丟到了馬飛鵬手上,帶着剩餘的隊員轉身離開了。
……
一切都結束了。
這座從始至終都沒有名字的無名小鎮,現在也不需要名字了。
在焦炭般的街道上,時不時有成功倖存的鎮民在來回奔走,或是爲自己死去的親人、或是爲自己多舛的未來哭泣着。他們收拾家當,不得不踏上了背井離鄉的生活。
如果這裡是某個村子,那隻要田地沒有遭到毀壞,重建村莊也不是什麼難事。但城鎮這種地方之所以會不同於“村莊”,所履行的也定然是不同的職能——手工業,冶煉業,礦業,這些都需要聚集地和商路才能完成。沒有旅館,商隊就不會來,商隊不來,人就沒飯吃,人一沒飯吃,人口就要逃荒,人口一逃荒,城市就完蛋。
傳送陣被摧毀了,馬飛鵬引下來的雷擊撞擊在九頭蛇身上,兩股強大的能量對撞讓戰鬥的規模一下從遠古級上升到了半神級,在這種規模的戰鬥面前,凡人那脆弱無比的傳送陣顯得不堪一擊。沒有傳送陣,那些難民不得不依靠自己的雙腳,在這片廣渺無垠的大地上四處流亡。
看着四周的城門旁如螞蟻搬家般涌出的黑色人潮,馬飛鵬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
人爲刀俎,我爲魚肉,這就是弱者的代價。
但對於自己曾經做出的那些決定,馬飛鵬雖然會爲此感到惋惜,但絕不後悔。
存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
……
灰狼開始擴軍了。
“立正!”
“報數!”
“一!二!三!四……”
“報告團長!第一小隊應到五十六人,實到五十六人!請指示!”
“報告團長!第二小隊應到六十五人,實到六十五人!請指示!”
難民們沒有飯吃,但馬飛鵬這裡有。只要一口飽飯,馬飛鵬將他們吸納過來簡直就是輕而易舉。
預定中,灰狼的人數應當是要擴充到五百人整的,但由於時間緊湊和村民信任的問題,馬飛鵬的擴軍暫時還未能完成。
“……報告團長!第五小隊應到四十四人,實到四十四人!請指示!”
馬飛鵬手頭的銀幣,大概還剩下十五萬左右。不是他不想繼續擴軍,而是怕影響士氣。畢竟不管怎麼說,五百人的隊伍只有一百人是老兵也太尷尬了。
“各小隊隊長出列!”
青石崗和其他四人走上前來,臉上的表情嚴肅而高傲,青石崗脖子上的觸鬚在風中炫耀般地飄揚着,彷彿一面迎風展開的旗幟。
原先的老兵中,表現優異的得到了晉升,成爲了排頭或是小隊隊長這樣的角色。表現一般的隊員,也被馬飛鵬打散了原先的編制,平均地混進了五個小隊中。在那些新生的隊伍中,這幾十個人將成爲很好的學習榜樣。
馬飛鵬掃了他們一眼,“把裝備發下去。”
“是!”
四百把嶄新的雙腳勁弩,在五個大箱子中擺放得整整齊齊。在衆人期待的眼神中分發到了每一個人手上。
……
九頭蛇的屍體仍在那裡,焦黑的背部和那層鐵甲糊在了一起,就此馬飛鵬還和議會的人大吵了一架。
“地獄九頭蛇最有價值的部分就是它的背部,上面熔岩般的突起是最好的鎧甲製作材料,你現在這麼一弄,這一塊材料就等於是說直接報銷了,把這麼多的鋼水弄出來的成本都夠我們找另一頭了!”身後帶着一大羣“士兵”,領頭的不死族法師大聲咆哮道。
馬飛鵬不屑地冷笑了一聲。
“好啊,那這具屍體看來你們是不要了咯?”
兩千銀幣買一頭超遠古的屍體,真當我是凱子?
馬飛鵬知道這貨想幹什麼——不就是壓低貨價,然後貪污議會發給他的那些銀幣嘛!至於這麼多話。
“你!”那法師一時有些語塞。
假裝面裡有蟑螂然後藉着官威吃霸王餐的這種套路,騙一騙那些沒見識的平民土著效果當然是挺好的,可碰上了那些冒險者可就完全行不通了,人家有的是渠道自產自銷。
那法師心中有些憋屈,本來他看馬飛鵬身邊跟着一票戰五渣,想來應當是那種剛到裡位面沒多久,見識不多比較好欺負的類型,可誰想到人家這麼有底氣,上來就是一招以退爲進,一下子把自己嗆得沒話說了。
“行吧行吧,少了背上的材料,勉強算你十八萬兩千銀幣。”法師也知道和那些有見識有背景的冒險者糾纏下去永遠會是自己吃虧,於是十分了當地認了慫。
其實大部分的冒險者在夜魘還算是比較“慫”的,他們沒什麼人脈和交情,只能和其他土著一樣聽着工會使喚,頂多就是力氣大一點鬧事起來打人打得狠一點而已。對於這些散亂的傭兵團小公會,他們這些“官兵”雖然說不上什麼尊敬,但也不敢剝削太狠,否則就會引起公憤,冒險者們一起鬧起事來還是他們吃虧。除了這幫屁民之外,還有一些冒險者不知怎麼的,在裡位面似乎有很深的關係網(其實就是寒冰皇冠的人,但土著不知道這一點,因爲玩家公會是地下組織)。但是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這兩種人都顯然不是這個小法師能得罪得起的存在,於是爲了避免招惹那些大佬,他也只好放棄這筆橫財了。
“還算公道……”馬飛鵬收下了這筆意外之財,走了。
然而在他走後,那個與他相背而行的法師卻是露出了一道冷笑。
“哼!臭小子,其實你根本就不知道我還少報了三千銀幣吧?不過想想也是,在十八萬面前,我藏個三千算得了什麼東西……”
法師在心中盤算了兩下,露出了一個得意的笑容。
“哈哈,這下子我又有錢買材料咯……”
……
九頭蛇的收益很是不淺。
“我去!極限法球!閃爍匕首!”馬飛鵬兩眼瞪得溜圓。
九頭蛇沒有掉出十幾件類似歡慶之刃食人魔之斧那樣的高級裝備來,反倒是掉了一個極限法球和一把閃爍匕首。除此之外還有草鞋腰帶等低級裝備若干。
要問兩件兩千的配件和十幾件一兩千的配件哪一個價值更高的話,那當然是前者了。後者雖然能在主神商店和玩家市場中賣出高價,但前者卻是有價無市。
除了裝備之外,馬飛鵬還意外地收穫了一件奇奇怪怪的小東西:
【指南渦石(售價500)】
指南(主動):開啓後,隨使用者的心意任意轉換扭曲的磁場方向和磁場強度,但是每秒消耗大量魔法值。消耗速度與磁場的改變程度成正比,在範圍內產生與地球正常磁場相等強度的磁場需要每秒消耗1點魔法值,有效範圍1500.
描述:真正的指南針纔不是指向南方就行了的,而是指向哪裡哪裡就是“南方”!
……
一切都結束了。
“狂森,你真的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是戶卡。
狂森搖了搖頭。
“不了……我去加入灰狼。”
他看了一下路邊那塊由馬飛鵬貼出來的招募佈告,神色中帶着些許滄桑。
“你要去當傭兵?”戶卡的眼神中多裝了一些擔憂。
“我記得你說過,你不喜歡當傭兵。”
紅皮惡魔的眼神有些黯淡。
“是啊,我不喜歡當傭兵……”
……
大火大雨相互交接之後形成的對流,靜靜地刮過一片焦黑的草地。
“可是你知道,人是會變的。”良久之後,狂森慢慢地吐出了這麼一句話。
狂森討厭傭兵。討厭他們那種四處劫掠而惶惶不得終日的生活……他討厭變成那樣的人,討厭那樣的生活。
人這種生物,只要管好自己不就行了嗎?
不需要委求別人,也不需要幫助他人,亦不需要掠奪或是毀滅,平平靜靜地過完應當屬於自己的一生不就行了嗎?
人和人之間的事情,他已經受夠了。
生者必滅,會者定離,此乃自然之理。世界上的悲劇永遠比喜劇多,同伴會背叛,夫妻會離心,朋友會離散,親子會不和……人與人之間的事情,永遠是這般的反覆無常與不講道理,只要稍稍地一點分歧,長久以來建立的聯繫便會在一瞬間化作烏有。而人類的一生,便在這無盡的詛咒之路中反覆徘徊。飽受挫折的人坐地痛哭,哀嘆着以博他人同情;品嚐美好的人仰天大笑,但誰也不知道他的財富究竟能在他的手中保持多久。
而傭兵們的生活,便是他最討厭的生活。無論是低聲下氣地討好那些爲那些兇獸收屍的工會人員,還是在任務結束後收穫村民們感激的眼神,亦或是在窮困潦倒時打劫路過的商隊……都免不了和人打交道,和大量的不同的人打交道。
狂森累了。
他已經不想再參與什麼人與人之間的事情了,他是一個很排外的人。和他不熟悉的人,甚至連和他說上一句話都很難做到。那些普通的村民只能望着狂森強大而高傲的背影暗自讚歎,僅此而已。
但是……人生來不就應當是排外的嗎?
狂森累了,他今年已經四十歲了,對於惡魔人平均八十歲的正常壽命來說,他已經走過了自己生命中的一半。這一半的人生,給予了他太多的挫折和苦痛。他如今所謀求的,僅僅就是一個平平淡淡無所波瀾的人生而已。
一個或幾個真心的、能夠說話的對象,一身足以保護自己身邊的人強大戰力,一個能供自己吃穿的獵場,只要有這些,他就有自信能在這片骯髒的世界中活下去。
但現在……
“人總是會變的,我們需要變化。”狂森擡頭看了看頭頂已經露出了湛藍微笑的天空,心中沒由來地感受到了一陣悲涼。
“不懂變通的話,我們就沒法生存。”
他曾以爲自己的力量已經夠了,已經足夠他保全自己身邊的一切,但九頭蛇用自己的行動給他上了最爲逼真的一堂人生教學:堅固的房屋在巨足面前不堪一擊,生命的脆弱在大火面前展現得盡致淋漓。而他,強大的狂森,強大的攻擊力足有17點的大力士狂森竟然只能跪在地上,如同牲畜奴隸一般苦苦哀求那些達官貴人擡手救他們一命!
“你能給我什麼?”那個冒險者殘酷中帶着無奈的話,彷彿還在耳邊縈繞。
弱小。
弱者是沒有和強者討價還價的餘地的。
“人是會變的。”狂森彎下身子,摸了摸戶卡的小腦袋。
“沒有力量伴身,我們就無法生存。”
喃喃自語般拋下了這句話,狂森別過頭去,走了。
這個世界上,只有強者纔有權支配一切,而其他人,都不過是棋子走獸罷了。
不變強,我永遠也無法守護你們——守護我最珍視的人們……
雷雨過後的泥濘小道,總是散發着一股古怪的芳香。狂森在泛着芳香的小路上走了不知多久,突然聽見後面有人在叫他。
“……”
他下意識地轉過頭去,以爲是自己的幻聽,卻在眼角看見了一個小小的藍色身影。
是戶卡。
“我和你一起去!”
看着那熟悉的身影,狂森的眼角不由涌起淚光。
戰爭結束了。
城市消亡了。
但人的希望,卻仍在一片塗炭中迎風飄揚。
兩個天生的戰士腳踏廢墟,在身後弱者們無助而迷茫的視線下逐漸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