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結束了。
九頭蛇死了,被一道雷擊直接劈死了。
本來夏天之所以多雷雨天氣,就是大氣中那些過於充沛的水汽惹的禍——過多的水汽凝聚在一起就會產生碰撞,一旦水汽相互碰撞就會產生電荷,若是其中摻雜了些什麼灰塵顆粒之類的東西,那雷暴雷雨天氣的概率就變得更大了,畢竟灰塵碰撞水汽可比水汽相互碰撞來的有效多了。而在此時此刻的小鎮上方,那些因爲大火而產生的灰燼又豈能以千萬計!
至於雷擊的威力,那當然是不容我們這些凡人肖小有所質疑的,作爲大自然的懲戒、傳說中的天罰,雷擊的電壓足以達到數十億伏特,電流強度超過數十萬安,一次雷擊放射的電量就足以抵上三峽水電站——全世界最大的水電站一千次的發電總量!當如此恐怖的電能在瞬間通過碳基生命的身體時,生物體本身的高電阻會讓這些電能做出巨大的電功,在一瞬間內將它們的軀體從內至外將烤得焦糊,微弱的電流通過肢體的神經,將過於直接干擾到生物電流的流向——這是大腦對身體各處發出指令的唯一手段,繼而引發劇烈的痙攣。若是這些電流一路向上抵達大腦,被幹擾的生物電流就會直接刺激你的大腦皮層,對你的大腦發出一系列的衝突指令並且造成隨機但不可阻擋的短路現象,然後你那精密無比的腦袋就會和那些觸了電的電腦一樣整個兒死機,而且由於是硬盤壞了,所以是重啓都沒用的那種死機!
雷擊在肉體上施加的傷害或許還能靠着九頭蛇強悍的體魄抵擋一下,可一旦它的大腦遭到了電流入侵,那可就徹底算是沒救了!
但自然界雷擊的力量越是強大,馬飛鵬的前景也就越是兇險。
自己擊殺九頭蛇,光是把這道雷擊引下來就耗了他不少腦細胞,若不是灰狼在現場還佔着天時地利人和,他就是連引下這道雷擊的基礎都沒有!當然作爲他極大付出的回報,這道雷擊也一擊劈死了血量厚達90萬的九頭蛇。但現在,哪怕是戰鬥已經告一段落,馬飛鵬的心中那股一種隱隱約約的不安卻仍舊沒有散去。
因爲這道廢了他極大功夫、威力也恐怖到能一擊殺死一頭超遠古兇獸的天雷……也不過是宙斯的一個小技能而已啊!
一個小技能就劈死了一頭真遠古,難道這就是遺蹟英雄真正的力量嗎?
馬飛鵬如今總算是知道了,當初小牛陪自己一起去絕境荒原的時候想必是壓根就沒出全力。那所謂的什麼“完整版溝壑”,最多最多也不過就是自己看那技能的形狀腦補出來的而已,否則那些小小的隆起真要是完整版的溝壑,那當初的那頭準遠古還有命活?
別笑死人了,真正的“溝壑”要是不能蔓延千里萬里,那還有臉叫“溝壑”?主神商店裡賣的那些一百來米的溝壑,撐死了也就是一條小水溝而已!
當然,馬飛鵬也知道作爲衆神之王的宙斯乃是一尊“真神”,就算是被貶斥入凡,他也是一尊比馬還大的瘦死駱駝——一尊半神。半神能一個技能弄死一頭超遠古,但普通英雄不一定能行。但無論是真神還是半神還是普通英雄,那些都絕對不是馬飛鵬現在能招惹得起的存在。這些存在,將成爲他參與遺蹟之戰的最大阻力!
一個技能甩死一頭遠古的英雄……遺蹟之戰果然不是那麼簡簡單單就能參合進去的!
……
閃電造成的失明足足持續了一個多小時方纔結束,而當灰狼的那些傭兵們終於睜開眼睛時,他們每一個人還是被自己的眼前所見之景深深地震懾住了。
小山仍是那麼一座小山,但在這座山河依舊的小山上,此處的場地景觀卻是隨着他們的這一場戰鬥大變了樣:原本存在於衆人身邊的幾塊巨大巖盤經過九頭蛇的這麼一壓,支撐不住的它們立刻就坍塌了下來,底下原本藏得好好的黃土幾乎全部裸露在外,被雨水一衝化作了又滑又粘的泥濘,朝着山腳蔓延出一條長長的泥路,從山下看去就好像小山是一個生了什麼發病的禿子;除了山土之外,衆人兩旁原本茂密的叢林現在也焦了一大片,大火正在朝遠處蔓延,近處堆着一摞或是燒焦或是沒有燒焦的樹木,周圍的叢林因此空了一大片出來,顯然是他們的團戰趁着他們眼睛瞎掉的這會功夫弄倒砍下來以防大火蔓延過來才做的的(馬飛鵬是玩家,對於非技能的異常狀態抗性比較好,靠着裝備弄斷大樹也不難)。
當然,對於一羣整天和怪物兇**手、甚至還要以參與遺蹟之戰作爲自己此生追求的傭兵們來說,現在最能吸引他們的還不是周遭這些遭了天地鬼神之力摧殘的自然環境,而是那具躺倒在地的焦黑屍體。
九頭蛇靜靜地躺在光禿禿的小山上,渾身焦黑一片。那原本高高在上俯瞰衆生的九個蛇頭此時直接斷了三個,皆是從脖子中間整個裂開。那好幾米大小的蛇頭掉在地上一路滾下山去,落在了山腳還能被山上的衆人看個真切。那巨大的身軀靜靜地橫在山腰上,就彷彿是某個巨大的遺蹟。
“這……這……”看着地上地獄九頭蛇的屍體,傭兵們瞠目結舌,不知該說什麼好。
地獄九頭蛇,雖然大家暫且還不知道這個名字到底意味着什麼,但無論傭兵們的見識是再怎麼樣的淺薄,他們也清楚這是一頭真遠古兇獸的事實!
他們剛纔斬殺了一頭真遠古級兇獸!
有人突然想到了什麼恐怖的事情一般,張皇地擡起眼睛,四下環視着搜索周圍隊友的身影,下意識地想看看是不是有誰陣亡了,然而在他們將自己周圍那些熟悉無比的面孔全部掃了個遍後,一個令他們驚訝無比——或者說驚恐萬分——的事實擺在了他們眼前:在討伐了一隻真遠古級兇獸之後,他們這支一百多人的小隊竟然沒有一個人陣亡!
這是何等的神蹟啊!
隊員們的嘴脣不由顫抖了起來。無傷亡擊殺一頭真遠古,這可是史詩級傭兵小隊才能做得到的事情啊!
史詩級傭兵團!若是放在了一個月前,他們不要說是見到了什麼史詩級傭兵團,就是村子裡來了一個小小的白銀級,他們這羣平頭百姓都能在街上屋裡瞪着豔羨的眼睛瞅上個半天。可在經受了馬飛鵬的操練之後,他們的現在又是如何呢?現在的他們不要再說什麼“看哪個白銀黃金級的傭兵團看個半天”,就連他們自己都已經是史詩級的傭兵了!
想到這裡,隊員們不一而同地朝着馬飛鵬的方向望了過去,一百多道視線中既有敬畏,也有濃濃的恐懼。
強大的力量總是令人敬畏的,但過於強大的力量,便會令人恐懼。此時此刻在灰狼的眼中,馬飛鵬這是後者。
指揮着一羣普普通通的農民,只用了兩個星期的時間就能讓他們這羣攻擊力不超過十點的小菜鳥在無傷的情況下斬殺一頭真遠古野怪,這等偉岸的才華怎能不讓人感到恐怖!
“我們一定會在遺蹟之戰中揚名立萬的……”一個隊員兩眼發直地盯着地上九頭蛇的屍體,小聲嘟嚷着,在他身邊,他的同胞們目光呆滯地點了點頭。
馬飛鵬笑笑,對此不置與否。
……
一切都結束了。
九頭蛇死了,但城市卻沒能保存下來。
居住在本地的土著們失去了家鄉,沒有土地、沒有店鋪了、沒有了任何營生手段的他們不得不拖家帶口,爲了下一頓的飽飯踏上他們自己都不知通向何處的旅途。在路上,他們或許會因爲盜賊流寇變得貧窮,也可能會因爲飢餓疾病丟掉性命。他們中的少數人可以爲自己謀得一條出路,迴歸從前的生活,在不久之後的將來回憶着當初同鎮居民們的面孔發呆;但比起這些幸運兒,大部分人都會在流亡的路上成爲流民乞丐,靠着那有一頓沒一頓的接濟過活,宛如一條都隨時可能凍死在路邊的野狗。
對於這種狀況,死擁很不滿意——或者說,屠屍很不滿意。
又或者說,他實在是傷心到了極點。
“沒了……全沒了……”望着眼前一片焦黑的廢墟,他的背影在顫抖。
……十二年前……
屠屍是一個夜魘的巫師從屍體中復活——或者說製造出來的。他當初只是一個召喚物。
巫師給他食物,教他說話,培養他的戰鬥力,但這並不意味着那個巫師是個好人,在滿足了屠屍所必需的物質需求的同時,他將屠屍奴役了起來。
搬運重物,打理田地,警戒放哨,上陣殺敵……什麼事情都是屠屍去做,但好處永遠是巫師拿,屠屍拿到的物質報酬,還不及他每天產出的十分之一。
但是,世道如此。
屠屍只是一個召喚物而已,是沒有開智的,就算再怎麼使喚他,那也是巫師的自由——沒有開智的召喚物和奴隸同類,這是裡位面的規矩。
可是有一天,屠屍的神志覺醒了,他不再是那些低智商、可以供人隨意打罵而不知還手的召喚物了,他可以做出一些簡單的思考了。在裡位面的規矩中,這種召喚物應當被解放出來,享有和平民一樣的權利。
但是規矩是人定的。
那個巫師能製造如此強力的召喚物,其在法師塔的地位也定然不低,當那個被賄賂的法官自說自話地宣判屠屍尚未開智時,屠屍第一次感受到了人類社會的醜惡。
當晚,屠屍一個人逃出城來,手上提着巫師的腦袋。
城內殺人,奴隸弒主,兩樣罪名扣在屠屍頭上,兩名“士兵”開始連夜追查屠屍的下落。但是自始自終,沒有一個人對“一個未開智的奴隸怎麼殺的人”表示懷疑。
最後,屠屍來到了這座小鎮面前,本來他不想和其他人扯上關係,但他一路逃亡實在是太累——他不會、也絕對不敢用傳送陣,最終他昏死在小鎮前面,被鎮裡的人撿了去。
他的通緝令,鎮裡是有的,但他們不信,這是第一批懷疑這件案件真實性的人。
“上頭的官老爺什麼脾氣,我們還不清楚?我說大哥,你肯定是被那些狗官騙了!”
緊接着“士兵”們到了,但他們終究是沒找到人——屠屍身上多了幾隻牛羊的肢體,甚至還有幾塊肉來自村外遊蕩的小型兇獸。鎮民一口咬定屠屍已經住了很久,帶隊的人狐疑地盤問了幾句,但終究沒發現破綻。再加上法不責衆,他們只好狼狽地走了。
過了十幾天,屠屍的通緝令被撤下來了——那些官兵覺得屠屍不管是流落野外也好,被兇獸啃了也好,總之在搜尋未果之後,這事兒不歸他們管了。於是在他們的敷衍下,一個殺人重犯就這麼被一筆勾掉了所有的罪名。
又過了十幾天,屠屍強壯了起來,離開了村子。
屠屍覺得這個鎮子上的人都是好人,但世界上的好人比壞人少太多了。
沿途下來,沒有一個小鎮小村的人相信他說的話,就算有信他的人,他們也因害怕官威不敢多加生事,只能見死不救。在屠屍心裡,他們都是壞人。
屠屍覺得這是不對的,這個世界上應該是好人多才行。
於是他開始殺人,他要把壞人全部殺光!
好人留着,壞人死了,這樣一來,世界上不就只有好人了嗎?
可是現在,好人沒了。
而壞人,還有很多活的好好的。
屠屍不明白——就算是十二年過去了,他也還是不明白:爲什麼這個世界上,壞人永遠比好人呢?
他殺了這麼多壞人啊……他殺了十二年的壞人啊!
這些年來,死在他手下的壞人——貪贓枉法的人,見死不救的人,剝削他人的人……這些人加在一起沒有幾百也有幾千,凡是他能殺掉的壞人,他全殺了個精光!可是爲什麼、到頭來最後爲什麼——
……爲什麼直到最後,好人還是沒有壞人多呢?
屠屍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