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長宜笑了,心說,小丫頭,你在給挖坑,我纔不往裡跳呢,就說道:“所以我讓你直截了當的問,你又不問,我只能按照我自己的思路來回答你的問題,你又不滿意。”
“我問,你說嗎?”舒晴扭過頭,看着他。
彭長宜瞪着眼珠子,說道:“這個問題有必要問嗎?”
舒晴說:“當然,我要了解你的全部。”
“行,你問吧,我保證回答,我剛纔就說了,過了這個村,沒有這個店,你要是現在不問,等我酒醒了就不回答你了。”
彭長宜說着,用手搓了搓臉。
“那我真的要問了?”
“問吧。”
舒晴心平氣和地說道:“其實,這個問題是我一直想問的,其它的問題都是鋪墊,你一定要誠實地回答,這個問題對我很重要。”
彭長宜認真地看着她,說道:“沒問題。”
“在你心靈的最深處,真的有一個人存在嗎?或者說你一直都在眷戀她嗎?”
彭長宜怔了一下,盯着她,說道:“就得回答嗎?”
舒晴說:“你已經答應過的了,不然我就不問了。”
彭長宜直起身,他想給舒晴的杯子倒水,但發現舒晴面前的杯子瞞着,就放下水壺,站起身來,在房間來回踱着步,最後站在窗前,將窗簾的縫隙拉大一些,看着外面的夜空,沒有立刻回答她。
房間裡,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舒晴默默地看着他,從他瞬間的表情來看,他就是不回答,她也知道答案了,她的心有些慌亂起來,她不想讓彭長宜爲難,就歉意地說道:“對不起,我不該這麼不知深兒淺,你,可以不回答。”
舒晴一緊張,老毛病又犯了,她把“深”,說成了“深兒”,凡是遇到“en”的音,她原來都是加上兒化韻的。
但她這麼一個顯著的毛病,卻被彭長宜忽視了,他依然站在窗戶前,望着外面。
舒晴大氣不敢出,她完全清醒了,暗自埋怨自己不知深淺,不該問他這麼沒有水平的問題,即便現在跟彭長宜相愛了,她又有什麼權利去揭秘他的內心世界?想來,是自己不尊重他了。想到這裡,她又鄭重地說道:
“彭書記,是我失禮了,對不起……”
彭長宜閉上了眼,又睜開,他拉上窗簾,走回來,這次是坐在她對面的沙發上,他看着她,說道:“好,我回答你……”
“不,不了,我不想知道了……”
舒晴說到這裡,眼睛居然溼潤了,燈光下,閃着晶瑩的光。
彭長宜說:“你沒有失禮,我知道這半年來,你聽到了很多,我也知道你一直想知道這個答案,你喜歡我,我看出來了,所以想對我做進一步的瞭解,這一點都不過分,說明你是認真的,是真真正正地喜歡我,只有喜歡,纔在意,我也不想在我們今後的交往中,讓猜疑影響了我們的感情,我說得對嗎?”
眼淚,終於從舒晴的眼裡掉了下來,想起自己苦苦的暗戀,苦苦地尋覓着他的答案,自己的確是愛得辛苦,面對彭長宜注視着自己的目光,她說不出話,只能用力地點着頭,淚珠兒,便隨着她點頭的動作,委屈地掉了下來。
彭長宜看着她,說:“你說得沒錯,我的心裡的確有過這樣一個人,那是在她最好年齡的時候,我喜歡她,但是請注意,我只是在心裡喜歡,從沒有去打擾過她,更沒有跟她表白過什麼,因爲我沒有資格,另外,我發現,有一個人,比我更喜歡她,這個人,能給她一個女人想要的一切,而我不能。他們後來經歷了很多,他們都愛着對方,而且愛得很忠貞,我非常尊重他們之間的這份感情,也非常尊重他們兩個人,我真心希望他們能走到一起,爲他們做了一些有益的事情,做這些事的時候我很幸福。後來,他們都等到了對方,我的心也放下了,也算做了一件超越本性的事。所以我才感覺自己很了不起。你能理解嗎?”
舒晴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着彭長宜,在他眼底的深處,她還是發現了一個男人的認真和苦楚,她機械地點點頭,又問道:“我不理解,以你的性格,你該不會將這份感情往外推的?”
彭長宜深呼了一口氣,笑着說道:“以你的觀點,我應該怎麼辦?”
舒晴大膽地說道:“本來就喜歡,就該要了這份感情。”
彭長宜說:“如果喜歡的東西都據爲己有的話,這個社會還有什麼秩序可言?人,該在哪個位置就要在哪個位置,一旦偏離了自己的位置,生活事業,就會失衡,儘管現在社會上有些人推崇自我真我,但你真的這麼幹了,你就會發現哪兒哪兒都不對了,哪兒哪兒都因爲你給攪亂了,你會寸步難行,會無立錐之地。這就是打破秩序的下場。”
舒晴點點頭,說道:“我明白你說的道理。但我還是不明白,當你後來有資格去追求,有能力去給予的時候,你爲什麼不呢?”後面這話她的聲音很輕,很輕,顯然不具備了剛纔的氣勢。
彭長宜說:“是的,我後來的確是離了婚,就像你說的,有資格有能力了,但是事情已經不是最初原有的狀態了,我記得我曾經跟你說過,他們愛得很忠貞,在這個時候,如果我硬闖進去,肯定我會得到想要的結果,但那不是完美的,他們是因故而分開的,不是因爲彼此愛得不夠才分開。再有,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當時連想都沒想過要去重拾舊夢,我始終相信,他們能等到對方,再說了,我不想因爲我的介入,讓她心理揹負上什麼包袱,那不是一個君子乾的事,更不是一個明智的人乾的事。你自己設身處地地想想,如果我把她據爲己有,另一個人回來了,我們三人還能這樣友好下去嗎?她的心裡,會不會覺得有愧另一個人?如果她跟我生活在一起,帶着對另一個人的留戀和愧疚,你說我的生活會是完美的嗎,我的心裡能好受嗎?這份感情要得還心安理得嗎?”
舒晴的眼睛又溼潤了,她使勁眨着眼睛,說道:“那你太苦了。”
“錯,我一點都不苦,因爲從來都不曾擁有,所以也沒有失去,反而我感覺自己還很了不起,豐滿了我自己,完善了我自己。我這樣說一點虛的都沒有。”
舒晴從彭長宜的目光裡看出了堅定和誠實。說道:“你太了不起了,這得多麼強大的內心才做到啊?”
“呵呵,用不着這麼誇張,感情到了一定份上,自私這個字眼就不存在了。”
舒晴低下頭,若有所思地轉着茶杯,面對自己所愛的人,她不知道自己知道了這個結果是該高興還是該悲哀。
彭長宜笑了,輕聲說道:“怎麼不說話?”
舒晴擡頭看着他,誠實地說道:“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彭長宜說:“情況就是這樣,我原本覺得這是我一個人的秘密,在這個世界上,我不會與第二個人分享,但現在我跟你分享了,我相信你會正確對待。我也希望今後咱們之間不要因此而產生隔閡,更不要拿這說事,你能做到嗎?”
至此,舒晴完全有理由確認彭長宜接受了自己,但是,當一旦證實了他內心中的確有過這麼一個人存在的時候,姑娘忽然有些猶豫了,她不敢往下走了。她茫然地看着彭長宜,不知說什麼好。
彭長宜看着她,似乎洞悉出她的心理活動,繼續說道:“其實,我完全可以不回答你,甚至支吾搪塞過去,要不就矢口否認,但我跟你坦白了,跟你坦白的同時,我也就放下了,完全放下了,相信我,我現在的內心是磊落的,空白的,我等着你來填滿它。”
舒晴下意識地搖搖頭,眼淚又流了出來,她顫抖着嘴脣,誠實地說道:“彭長宜,說真的,我不在乎你有過多少女人,我可能更在乎你曾經有過多深的感情,我現在有點不敢了……”
“嗯。”彭長宜點點頭,說道:“我理解你,也尊重你,尊重你的選擇。”
“可是,我又是那麼那麼地喜歡……”姑娘帶着哭腔說道。
“我懂,我不是木頭,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們先處着,你帶着現在的有色眼鏡觀察我一階段,如果你也認爲,我的心裡有別人,就裝不下你了,那麼你就不用理我。如果你覺得我心裡曾經有過別人,現在我已經把庫存清空了,那麼你就住進來,我不謙虛地說,我這裡,全是正能量的東西,你會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
“彭長宜。”舒晴沒有被他的幽默打動,而是哽咽着說:“你不該告訴我真相,你太殘忍了……”
彭長宜看着她,說道:“因爲你在意,因爲你問我了,欺騙的把戲我也會,但對自己真心愛的人,真心想過一輩子的人來說,我不會欺騙她的,那不是我的性格。我不想在今後我們的感情生活中,讓你總是猜疑這個問題,更不想因此影響我們的關係。”
“可是,可是……”
舒晴一連兩個“可是”,也沒“可是”出什麼。
彭長宜笑了,走了過來,坐在她的旁邊,把她攬在懷裡,說道:“可是什麼?”
“可是你愛過別人。”
“我剛纔不是跟你說了,我清空庫存了,你想想,我不是毛頭小子,而且有過婚史,還育有一女,這些你該想到的。”
舒晴從他的懷裡擡起頭,看着他,仍然說道:“你太殘酷了!”
“嗯。”彭長宜點着頭,鬆開了舒晴,說道:“那我只能說對不起了。”
舒晴的眼淚“唰”地一下奔涌出來,她傷心極了,她轉過身,伏在沙發的靠背上,哭了……
她這次的的確確是哭了,而且哭得很傷心。
彭長宜坐在她的旁邊,有些不知所措。他忽然感覺很對不起她,對不起她對自己的一片心意,也可能她說得對,自己應該欺騙她,不該告訴她實情,但她對這個問題是那樣的好奇和在意,與其讓她聽些不三不四的傳說,還不如自己直接告訴她真相,既然彼此相愛,還是不留遺憾的好,是你的,終歸是你的,不是你的,勉強不來。
想到這裡,他起身,走到洗漱間,給舒晴拿出一塊溼毛巾,說道:“給,擦擦眼睛,平靜平靜,我送你回去。”
舒晴接過毛巾,說道:“對不起,我就是覺得傷心,剛剛要開始戀愛,卻失戀了……”
彭長宜說:“我不這樣認爲。”
“你怎麼認爲?”
舒晴感覺自己這話問得有點沒有水平,等於在強制人家表態似的,事實上,今天晚上,她所有的問話都沒有水平,而且幼稚可笑,她不知道爲什麼,一向自恃理性冷靜的自己,怎麼非要鑽這個牛角尖,讓自己憑空受到刺激。
彭長宜說道:“當然是跟你正相反的認爲了,聰明人怎麼說傻話?”
“我本來就傻,如果不傻的話……”她還是控制了自己,因爲,以他們眼下的關係,彭長宜能忍受自己的任性嗎?畢竟,他什麼錯都沒有,完全是自己的好奇心把事情弄糟了。
“嘿,這話儘管沒說完,但是我不傻啊,我可是聽出來了,你的意思是說,如果你不傻的話,就不會愛上我,好像我彭長宜只配傻人才能愛上?那意思無疑就是說我更傻唄?”
舒晴“噗哧”一聲笑了,然後擦了擦眼淚,小聲地說道:“誰愛上你了……”說着,站起身,拿着毛巾就進了洗漱間。
彭長宜笑了。
等舒晴出來的時候,彭長宜看見她的眼睛紅紅的,心裡着實地有些心疼她,他站起身,伸出手,拉着舒晴的手說,鄭重地說道:“舒晴,從現在開始,我彭長宜決定正式追求你。”
舒晴看着他認真的樣子,心裡感到些許的甜蜜,但她仍有些心不甘,說道:“你憑什麼?”
“憑我的感覺,我的後半生需要你,我女兒需要你,這些夠嗎?”
舒晴說道:“不夠。”
彭長宜指着自己的心臟部位,說道:“那再加上這裡還在跳着的這個,夠嗎?”
舒晴看了看他手正在指的心臟的地方,本想說那裡太擠了了,又感覺這話有些不禮貌,就神色認真地說道:“我希望你那裡能夠爲我清空。”
彭長宜定定地看着,糾正着她的話,說道:“不是爲你清空,是已經空了。”
舒晴笑了一下,不想跟他繼續鬥嘴,就說道:“好吧,給我時間。說真的,我的確是早就對你有好感,甚至一度認爲你就是我要找的白馬王子,不害羞地說,我曾經無數次地憧憬過我們的未來……你年歲也不小了,我的年歲在女孩子中也不小了,我之所以遲遲沒有真正談過戀愛,是因爲沒有讓我心動的人,這不能說別的男人就不好,只是不是我心目中的人。”
“我懂。”彭長宜點着頭,看着她說道。
舒晴繼續說:“你的確讓我心動,甚至是癡迷,癡迷你的一切,包括你的女兒……今天的事,的確是讓我搞砸了,我問了不該我問的事,你也誠實地回答了,解開了盤繞在我心中的疑問。我現在知道真相了,可是卻沒法忽視了……”
說道這裡,舒晴的眼圈又紅了。
彭長宜用力地點點頭,繼續看着她,就像等待宣判一樣。
舒晴平靜了一下,又說道:“我需要想想,真的……需要想想,你也需要想想,我不希望你在喝了酒的情況下對我做出什麼承諾,那樣,你酒醒後就會後悔,儘管你說酒醉心不迷,但酒醉後,感情容易衝動。你看怎麼樣?”
彭長宜看着她,想了想說道:“我剛纔就說了,我完全尊重你的意見。”
舒晴說:“那明天你就陪娜娜吧,還是讓老顧送我吧。”
彭長宜一怔,睜着一雙無辜的眼睛說道:“這麼快就把我帕斯掉了,我這還沒上崗就下崗了?”
舒晴笑了,轉身去拿自己的包。
彭長宜又拉住了她的手,說道:“明天,還是我去送你吧?”
舒晴看着他期待的目光,但是她無法判斷今晚的彭長宜的真誠程度,就拍着他的手,說道:“聽話,你先陪孩子,讓我冷靜冷靜。”
彭長宜點點頭,鬆開她的手,說道:“那晚上我再給你打電話。”
舒晴點點頭。
就這樣,彭長宜將舒晴送回宿舍,他沒有跟她上去,而是看着她的房間亮了燈後,又看見她來到窗前,衝他擺擺手,拉上窗簾,彭長宜這才掉頭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