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芳明白了,彭長宜回來當官,肯定會有人給他送禮,如今,自己跟他離婚了,當然沒人往這裡送了,只能是送到了他的老家。
這幫勢利眼,真是看人下菜碟!沈芳在心裡恨恨地罵道,看着這些東西就出了神。
她想到彭長宜在三源的時候,曾經把她收的禮金和禮物全部退回了,就是來人送點土特產什麼的,他也要讓她推掉,實在推不掉的,也要讓她搭上相同價格的禮物,給人家帶回去。現在,他爸爸收了這麼多的禮,怎麼不讓退回去了?
沈芳這個年過得的確有些孤單清冷,往年,即便彭長宜沒有什麼送禮的,她自己也會收許多禮物,一是辦公室那些司機和後勤人員給她送禮,二是用得着她的那些企業,自打自己不在辦公室後,也沒人給她送禮了,就是單位發的一盒帶魚一箱蘋果,還有過年500塊錢,其餘的什麼都沒有了。真是今非昔比!
如果自己不跟彭長宜離婚,今年這些送禮的,肯定要把她家的門檻擠破的。想到這裡,她問女兒:“你看見爺爺收錢了嗎?”
娜娜搖搖頭,說道:“沒有,爺爺只給爸爸看了那些禮物,他沒有收錢,爸爸不是不讓要人家的錢嗎?”
沈芳沒有說話。離婚這麼長時間以來,沈芳第一次有了失落。
收好這些東西后,娜娜掏出兩個紅包,一個是爸爸給的壓歲錢,一個是爺爺給的,還有大大和大娘給的,其中,爺爺給的最多,整整一千元錢。這也完全出乎沈芳的意料,彭長宜的爸爸包括他母親活着的時候,從來都沒有這麼大方過,給一千元,肯定是收的禮金。看來,彭家今年過了一個肥年。
不知爲什麼,明明自己跟彭長宜離婚了,沈芳居然心理不平衡起來了。往年,儘管三源沒人來了,但是亢州姚斌和寇京海他們幾個還是來的,有的時候劉忠和田衝也過來表示一下,但是她如今不是彭長宜的妻子了,連他們都不過來了,既然你們跟彭長宜是鐵哥們,彭長宜的女兒還在她這裡,你們怎麼不來看看他的女兒?
這些勢利小人!沈芳在心裡又一次狠狠地罵了一句。
彭長宜在溫慶軒和盧輝的陪同下,慰問了一下國道上的治安檢查站電視臺後就回來了。
他惦記着車上的那份禮物,惦記着還要去拜訪一個早就想去拜訪的那個人。
他沒有用老顧,而是自己開車來到了市人大家屬院,他按響了一個門鈴,過了一會,門開了,狄貴和從裡面探出頭來。 他看見是彭長宜,立刻臉上便有了神采,驚喜地說道:
“長宜,怎麼是你啊?”
說着,狄貴和就門戶大開,趕緊將彭長宜讓進屋。
狄貴和的老伴兒也從裡屋出來,她熱情地招呼彭長宜,身後還跟着一條黃色的蝴蝶犬,支棱着兩隻耳朵,瞪着一雙圓圓的大眼睛,仰頭看着彭長宜。
“彭書記,你那麼忙,怎麼有時間來看我。”狄貴和接過彭長宜手裡的禮物說道。
彭長宜說:“早該來,年前實在是太忙了,我剛慰問回來,轉了兩個地方不轉了,惦記來給老領導拜年。您過年好。”
“過年好,過年好。”
狄貴和顯然沒有料到彭長宜會來,而且還帶來了禮物,他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對於狄貴和,彭長宜是充滿感激的,誰都知道,他彭長宜是王家棟和樊文良線上的人,但最初考察彭長宜和任小亮的時候,狄貴和向翟炳德暗中推薦了自己,儘管狄貴和從來都沒有跟彭長宜表過功,但是,彭長宜知道他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因爲那段時間裡,唯一給翟炳德提供情況的只有狄貴和,這個,無論是樊文良還是王家棟都心知肚明。
彭長宜記下了狄貴和的好,但從來都沒有公開表示過什麼,後來狄貴和從市委退了去人大,彭長宜特地回來請狄貴和喝酒。再後來,狄貴和又從人大主任位置上退下去了,彭長宜又請他喝過酒。
狄貴和跟翟炳德的關係亢州許多人都知道,但狄貴和是個好脾氣而且表面上還是個善於“和稀泥”的人,自身是非很少。狄貴和早就過了退休年齡,一直在人大主任的位置上,直到王家棟接任。他退下來後,便在市老齡委做顧問工作。
雖然是大年初一,但是狄貴和的家裡冷冷清清,比在臺上掌權時大相徑庭。平常,就是一個隨隨便便的節日,他的家門口也是門庭若市,人來人往,加之大家知道他跟翟炳德的關係,亢州的官員,從來都沒有小瞧了這個沒有實權的人,後來他到了老齡委後,門前就不如以前熱鬧了,但是人們還是有些看顧的,有一部分人仍然來看他。
但是今年這個春節顯然就不同了。翟炳德倒臺,也直接影響到了狄貴和門前熱鬧的程度。他對於別人僅有的一點價值沒有了,再有就是因爲王家棟倒黴彭長宜上臺,大家唯恐和狄貴和接觸多了,引起彭長宜的不滿,從而影響自己的仕途,所以,他家門前冷冷清清也就是必然趨勢了。這一點,彭長宜早就預料到了。
在年前各個單位慰問老幹部中,彭長宜特地把這些離退的老幹部請到市委,召開了一個座談會,那天他特別注意到,狄貴和沒來,他讓市委辦打電話詢問,才知道狄貴和感冒了。彭長宜知道,狄貴和不來,絕不僅僅因爲感冒。
彭長宜大大方方地坐下,接過狄貴和夫人給他沏的水,衝狄貴和說了聲:“我都坐下了,您幹嘛還站着?”
狄貴和笑了,坐在彭長宜旁邊的沙發上,說道:“長宜啊,你來太出乎我的意料了,我太感動了!”
彭長宜喝了一口水,說道:“您這是批評我哪吧?”
狄貴和趕緊說道:“不是不是,是真的感動。”
彭長宜看了一下四周,說道:“孩子們沒回來?”
“年前回來着,都有加班任務,兒子有任務,年前出國了,兒媳和孩子在北京孃家,說是明天回來。”
彭長宜又喝了一口水,說:“從三源回來後一直想拜訪老書記,就是沒有時間,您也知道,牛關屯的事牽扯了太大的精力,搞的我是焦頭爛額。那天開老幹部座談會,我特地問您怎麼沒來,後來才知道您病了。”
狄貴和嘆了一口氣,說道:“退出政治舞臺的人了,就不願意再拋頭露面了,請彭書記理解。”
彭長宜笑了,說道:“別呀,我回來了,您還得繼續發揮餘熱。老齡委這塊工作也很重要啊,都是爲國家工作了幾十年了的人了,這些人可以說是亢州的寶藏,要照顧好他們的生活,要開展工作,尤其是那些有利於老年人身心健康的文體活動,這也是促進精神文明建設的一項內容,做好機關離退休人員的管理和服務保障工作,這項工作事關重大,因爲老幹部,是我們的大後方,不能掉以輕心啊,如果老幹部要是想整點事,那就是地動山搖啊,您說是不是?”
狄貴和的臉上就有了尷尬之色,他苦笑了一下,說道:“我如今退下來了,人微言輕啊——”
彭長宜笑笑,看着狄貴和不時地把手伸到茶几下去,摸着那條黃色的蝴蝶犬,估計也是老犬了,它顯得有些老態龍鍾,不願意動。
彭長宜忽然很不合時宜地想到了羅蘭夫人的一句話:“我交往的人越多,就越是懷念我的那條狗。”
他不由地爲自己的幽默甩甩頭,說道:“狄書記,儘管您從來都沒有跟長宜表白過,但是長宜知道您是賢能之士,在長宜成長的路上,您起到過舉薦的作用,這一點,長宜這輩子都是沒齒難忘。長宜就是有這麼一個脾氣,凡是對我好過的人,就是拿刀砍我兩下,我都不會嚷疼,但別人不行,別人給我一下,我興許還他兩下,呵呵,我這個脾氣你是瞭解的。”
“那是,你是,你是有熱血的,你的爲人我們都清楚,至於你說幫過你,那也是在當時的情況下,你具備這樣的能力,我也是從黨性和原則出發,是爲了工作。”狄貴和顯出了他不多見的驕傲。
“您是真正的伯樂,不圖回報的伯樂,所以,我在心裡一直敬重您。”彭長宜的臉上,充滿了真誠和感激。
半天,狄貴和才說:“長宜,家棟怎麼樣了?”
彭長宜一愣,他顯然沒有想到狄貴和這樣問自己。
就說道:“我只去獄中看了他一次。身體出現了問題。”
“哦?”狄貴和吃驚地問道。“什麼問題?他的身體可是沒有毛病啊?”
彭長宜說道:“是啊,他的身體確沒有毛病,但是架不住人爲製造毛病。”
“怎麼講?”狄貴和問道。
彭長宜看着他,一字一頓地說道:“是硬傷。”
“哦?難道……跟他……上了手段?”狄貴和驚訝了。
“老書記啊,您什麼不清楚啊,肯定是上手段了,不然他渾身上下的傷哪來的?我不知道您是不是瞭解他,反正他這個人我瞭解,霸道,剛硬,他不像您那樣溫柔,但工作是沒得說,爲人也仗義,要說他有多貪,打死我也不信,不瞞您說,我都懷疑任小亮那5000塊錢的真實性啊,不然他身上怎麼出了一身傷啊,說真的,我的確爲他抱不平啊,當時就想往上反映這個問題,就想較較真,可是他不讓。他這個人還是比較達觀的,加上自己兒子不爭氣,就不想惹事了。”
狄貴和臉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低下頭,半天都沒說話。
彭長宜偷眼看了看他,該說的話自己也說了,這才起身,說道:“我也該走了,您休息會吧,有什麼要求,您誰都不用找,直接找我就行,我的電話一直都沒變過,還是那個號。”
狄貴和趕忙起身,機械地說道:“彭書記,再坐會吧?”
彭長宜笑了,說道:“不了,我也剛從家裡回來,這些日子都沒容得喘口氣,老書記,您多保重,悶了想着給我打電話,我陪您喝兩口,怎麼樣?”
狄貴和說:“謝謝彭書記惦記,謝謝了。”
彭長宜跟他揮了揮手後,就走了出去,狄貴和來不及換鞋,穿着拖鞋就送他到樓下,彭長宜趕忙讓他回去,說道:“您老千萬別再感冒了,回去吧,我以後就不那麼忙了,有時間我就來找您坐坐,喝口閒酒。”
狄貴和嘴裡不住地說着感謝的話,直到彭長宜上了車,直到彭長宜開出了家屬院,他才走了回去。
出了人大家屬院,彭長宜臉上的表情很凝重,他慢慢地開着車,心裡很不是滋味,對於狄貴和,他以前是很敬重他的,但是,在對於王家棟問題的處理上,通過種種跡象表明,他和範衛東兩人,搞了小動作,也就是背後捅了王家棟刀子。
範衛東對王家棟這樣做一點也不讓人奇怪,但想想狄貴和也不奇怪,一直以來,他都是翟炳德安插在亢州的一雙眼睛,由於他的的確確是個老實人,而且性格溫善,所以大家都忽略了他。
彭長宜忽然想起了錢鍾書老先生說過的一句話,堪稱是至理名言:忠厚老實人的惡毒,像飯裡的砂礫或者出魚片裡示淨的刺,會給人一種不期待的傷痛。
想到這裡,他長長出了一口氣。
過年後不久,狄貴和便辭去了老齡委顧問的差事,又過了不久,他就把人大家屬樓的房子賣了,搬到了北京,和兒子一家住到了一起,他每月的退休金打到他的卡上,從那以後,幾乎不怎麼回亢州來了,跟亢州也就沒什麼聯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