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心酸難過只持續了一小會,彭長宜就被屋子裡的一堆禮品吸引住了目光。
就見爸爸住的北屋裡,在牆角的位置,擺着一堆的禮品,一箱箱的好煙好酒和茶葉,還有其它吃的東西,花花綠綠的一大片。
彭長宜說道:“爸,這是誰看您來了?”
父親說:“我也不認識,都是看你來的。”
“哦。”彭長宜納過悶來了,自己離了婚,這些人是不可能去他原來家的,海後招待所把守的比較嚴,只有幾個人能把東西送到他的住處。他給了部長家一大部分,也給了岳母家一些,畢竟岳母還要給他照顧女兒。
父親說:“這是昨天晚上送來的,我還沒來得及收起來呢,你來看看,這裡還有。”
說着,就帶他來到東屋,從腰裡拿出鑰匙,開開門鎖,進去後,摘下窗戶上的一塊窗簾,這時,彭長宜纔看清,地上,同樣堆滿了各種各樣的禮品。好煙好酒佔了一大部分,光牛奶就堆起了一座小山高,各種飲料,海鮮高級糖果羊腿雞蛋乾果……簡直就是一個開商店的了。
“哇,這麼多好吃的!”娜娜不由地驚呼道。
父親說:“這屋裡還有,跟我來。”
於是,彭長宜又跟父親來到了北屋,父親拉開冰箱,就見冰箱上上下下都塞滿了東西,就連攪拌好的餃子餡都有了,各種螃蟹大蝦鮮鮑魚,塞滿了冷凍室。
爸爸說道:“你大哥家的冰箱裡也塞了好多,實在沒有地方放了。鮮肉都是豬的屁股蛋,唉,頭疼的我啊,就盼着你回來處置呢。”
彭長宜又回到東屋,他拿起一袋乾果,裡面是葡萄乾,遞給娜娜,娜娜打開了,先給爺爺捏了幾粒,又給爸爸捏了幾粒,這才往自己嘴裡放了兩粒。
這些東西堆到一塊,也的確讓彭長宜吃了一驚。原來在三源的時候,由於他拒收禮,甚至把別人送到家裡的禮物轉贈給養老院學校等,所以,過節過年來家裡送禮的很少,而且路途也遠不方便,他甚至給沈芳下了死命令,無論如何不得接受三源任何人的任何禮物,假如實在推不出去的,收下後,也要回應相應的禮物。久而久之,就很少有人來了。
但顯然亢州的情況和三源不同,他在亢州工作生活了十多年,主要生活圈子和關係網都在亢州,他回來主政,肯定會有人到家裡來走動的。但是他絕對沒有想到這些人來自己老家了,唉,真是無孔不入。
彭長宜說:“您都知道是誰送的嗎?”
爸爸說道:“大部分知道,我都給你記下了,要不就記下了車號。北屋那些東西我不知道,昨天晚上你三孃家的大哥請我,我回來晚了,這些東西是放在門口的。”
彭長宜看了一下,就說道:“您清理一下,菸酒您留下一部分,剩下的我帶走,其餘的就給他們分了吧,糖果牛奶什麼的,吃的東西您留下。”
父親說:“那些海鮮你也帶走吧,螃蟹大蝦什麼的還湊合,鮑魚我們也不會吃呀。再有,即便給他們分也適可而止,我倒不是心疼這些東西,這樣影響實在不好,下晚後,只要有汽車來,肯定是上咱們家來的,小地方的人,沒見過什麼,我怕大夥兒說三道四的。”
彭長宜點點頭,父親說的在理,看來,以後在適當的場合得強調一下了。
他們從東屋出來,父親重新把窗簾掛上,鎖上了房門。
這時,前院大哥和大嫂知道彭長宜回來就過來了,彭長宜起身跟他們打招呼,大哥大嫂坐下寒暄了幾句後,就拉着娜娜走了,說一會在前院開飯。
等大哥大嫂和娜娜走後,父親又把彭長宜叫到裡屋,從一個座櫃裡,捧出媽媽使用過的舊的梳妝匣子,又從腰間掏出鑰匙,打開了一把小鎖,從裡面拿出好幾個信封,說道:“這都是他們給的,上面都有名字。我不要,他們死乞白賴,說是孝敬我的,這哪是孝敬我的,分明的給你送的禮。”
彭長宜接過來看了看,第一個就是交通局的信封,背後是爸爸用毛筆寫的一個字,寇。錢不多,一千塊,彭長宜笑了,說道:“爸,這個,的確是孝敬您人家的。”說着,就塞到了爸爸的手裡。
又一個,是建設局的信封,同樣是一千,背後一個字,黃。彭長宜又笑了,說道:“這個也是孝敬你老人家的。”說着,將這個信封塞到了爸爸手裡。
第三個是一個空白信封,沒有任何單位的任何地址,背後一個,姚。彭長宜掏出一看,是一萬。彭長宜問道:“這個姓姚的,是男的還是女的?”
爸爸說:“男的。說跟你是鐵哥們,是你師兄。”
彭長宜明白是姚斌,想了想說道:“爸爸,這個不能給您。”
爸爸說:“這些錢,我一分都不能要,你最好都給人家退回去,跟屋裡的那些禮物不一樣。”
彭長宜理解爸爸說的意思,屋裡的那些禮物就是再昂貴,也是禮物,信封裡的錢就是再少,也是錢。可能兩瓶酒兩條煙差不多就抵上一千元錢了,但在性質上還是有所區別的。
爸爸說着,又從裡面掏出兩把這樣鼓鼓囊囊的信封,。
彭長宜一一地看着。
爸爸說:“別看了,先收起來,拿回去自己慢慢再看,來人看見了影響不好,讓娜娜看見也不好。”
彭長宜說:“您幹嘛不拒絕?”
“我能不拒絕嗎,可是這些人啊,都不容你說話,撂下東西,塞下錢就走,每次都是我主動問他們是誰,哪兒的……”
彭長宜太瞭解送禮人的風格和做派了,速戰速決,唯恐在領導家多呆一分鐘都會遇到熟人,他想了想,就把寫着“寇”和“黃”的信封交給爸爸,又從“姚”的信封裡掏出一千塊,塞到爸爸手裡,說道:“這些給您,其餘的我的確應該拿走。”
爸爸不要,說道:“你上次給我的錢還沒花沒呢,我根本花不着錢。”
彭長宜說:“花不着您自己存着,這三個人是我好哥們,他們的錢您花着安心,其它的就不行了。”
說着,他也不看了,就統統把這些信封斂在手裡,走出裡屋,裝在自己帶的手提包裡。爸爸又從牀鋪底下拿出一張紙,說道:“都在這裡呢。”
彭長宜接過這張紙,就見正反面都寫滿了單位名稱或者姓名,他看了看,隨後就打着火燒掉了。
他在亢州呆了這麼長時間,清楚地瞭解那片土地上人的性格。講義氣,豪爽,愛交朋友,你要是幫助過他們或者是他們心裡對你敬重,逢年過節,總會千方百計的登門拜訪,無論如何都要表示一下,彷彿不這樣,心裡就不安,年就過不好,見面就不好意思打招呼似的。
但是,如果把這股風氣帶到官場上,就摻雜了太多的不正常了,成了各級官員拉關係走後門的合法藉口,送禮人都瞄準了這個時候送,到你的家裡來,送錢送物,過節過年的,你也不好說什麼,似乎屬於禮尚往來的範疇。
本來就是喜慶的時候,俗話說得好,當官不打送禮的,你總不能把人家往出轟吧?那樣就太不近人情了,說不過去,中國的文化,就是這樣的風俗,彭長宜也往上級領導的家裡送過禮走動過。在官場上混的人,對這種現象早就習以爲常,給領導送禮,走動走動,藉機表表忠心,讓領導知道,自己在過年過年的時候沒有忘記領導的關心,當然,最主要的還是希望幾乎領導能多關照。
給領導送禮,希望領導記住自己,以後多關照自己,這恐怕是所以下級官員共同的願望當然,也有感謝的意味,比如姚斌送的一萬元錢。
姚斌的禮物明顯重於寇京海和黃金,他肯定不會只送了這一萬元錢,肯定還帶了豐厚的禮品,他的意思也顯而易見,畢竟是彭長宜沒回來多久,就向錦安市委推薦,把他破格提了常務副市長,直接進常委,如果買官,這點錢肯定是不夠塞牙縫的,但若論兄弟情義,似乎禮物又重了。他在心裡自我解嘲地說道:師兄啊,你讓我爲難了,難道你不知道,部長因爲五千元就栽進去了,你哪怕送4800都行啊。想到這裡,彭長宜苦笑了一下。
彭長宜在三源的時候退過禮,這個舉動讓許多人都非常不安,甚至後來都對他懷了敵意,他明明知道會是這個結果,但是也要退,因爲在當時,退的風險,遠遠要低於收的風險,但是眼下就有些不同了。亢州,都是他的故交,甚至喲的還是不錯的朋友,他是沒法退的,光是這些好煙好酒,估計也值個大幾萬,他怎麼退?想退都沒法退。
一是涉及到的人太多,找個車讓市委辦拉回去,肯定會被人當笑話談論,別人以爲你是作秀,誰知道你收了多少?退的越多,說明你收的越多,興許你退的都是表面的東西,那些看不見的銀行卡現金等指不定有多少呢?再說了,這些東西退回到那些老故交們的手裡,就如同照着他們的臉打了一巴掌一樣,無疑,會把他們推得遠遠的,到後來,很有可能,他彭長宜在亢州就成了孤家寡人了。他做不到,也是萬萬不能這樣做的,只能先收下了。
身爲一個市的市委書記,過年過節如果說不收禮,那肯定是做不到的,就是你是聖人也不行,其實,已經有許多人往他辦公室塞過購物券和信封什麼的了,就是寇京海和黃金也都塞過這些東西了,但他們給爸爸錢,那肯定是真心實意給爸爸花的,作爲不錯的弟兄,他們之間有這樣的往來。
爸爸把兩個信封的錢掏出,然後將信封燒掉,而且還囑咐他說:“那些信封看一眼記住就行了,把錢掏出燒了吧。”
彭長宜想了想也是,萬一當着人拉開皮包,有這麼多信封不好,就將信封撤出,爸爸給他找了一張舊報紙,一撕兩半,把錢分兩包包好,塞進皮包裡。
爸爸告訴他,他大哥和大嫂只知道有人來家裡送禮,但是具體收了多少禮,都收了什麼,他們不是很清楚。
中午,他們在大哥家吃的飯,因爲爸爸不會做飯,一直跟大哥吃,下午,彭鬆和李春雪帶着孩子也回來了。
難道有機會見到叔叔,彭鬆就跟叔叔要求想調到東營鎮工商所去。
彭長宜皺着眉頭說道:“你現在好歹是市區所,而且離家近,爲什麼要到東營,離家遠不說,畢竟那是鄉下?”
侄子說:“儘管那裡是鄉下,辦公條件比不得市區所,就是節假日也不正規,但那裡收入高。”
彭長宜聽他這麼說,就想到了那裡是報廢車拆解一條街。
果然,侄子彭鬆說道:“有廢品一條街,那裡的工作非常好乾,管片的也好完成任務,跟這些老闆們收費,幾乎不用費口舌,一般情況下都是要多少給多少,而且,那裡外快也多。我認識一個哥們,他還是工商所的臨時工,一個月就有200元的工作收入,可是他剛乾了一年,又是買汽車又是蓋房子,還養着沒有工作的媳婦和兩個孩子,非常實惠。”
“他買的什麼車?”彭長宜問道,因爲他的腦子裡想到了那條街上出來的拼裝車。
“小麪包。”
“你回來開的是什麼車?”
“我開的是單位的小麪包,不是自己的。”彭鬆說道。
彭長宜看了一眼父親,又看了一眼侄子,沒好氣地說道:“你開的麪包車是單位從市場買的,還是那條街上的拼裝車嗎?”
侄子彭鬆說道:“不是拼裝車,我們單位有這樣的車,但是我沒開,因爲回家路途遠,又帶着孩子,我怕不安全。”
彭長宜嚴肅地說道:“這不就得了,一個破車三瓜兩棗錢就能買到手,你有什麼好羨慕他的?再說,他家裡蓋房是他一個人出的錢嗎?那條街上就是再實惠,大家都盯着,能有多大的實惠,它能實惠到哪兒去?你歲數不大,別總是盯着眼前的那點小利益,要把眼光看長遠一些。那裡的老闆都是什麼人?都是人精,能白拿錢讓你花嗎?他要是能給一萬塊,就要從你那裡佔兩萬塊的便宜,你敢嗎?你能跟他一個臨時工比嗎?他就是犯了錯誤,局裡能怎麼着他,大不了把他開回家,你哪,你現在是國家正式工商幹部,你不能不管不顧瞎幹,你還有遠大的前途,對於你來說,前途要緊!”
父親這時也掐了煙,說道:“小松,你叔叔說的對,你現在是正式工,又是黨員,兩個人養一個孩子,你爸媽也不用你們養着,還給你們錢花,你們緊不到哪兒去,再說了,你剛纔說的那都是沒譜的事,還是在市區呆着吧,別到鄉下所去。”
彭鬆看了一眼正在院子裡和孩子們玩的李春雪。
彭長宜明白,肯定是李春雪讓侄子跟自己說的這些話,想起當初他就不同意侄子跟李春雪處對象,就沒好氣地說道:“我的意見就是剛纔那些,具體怎麼辦你自己做主,我什麼忙也幫不上你,你看着辦。”
侄子就低下了頭。
由於明天下午彭長宜要慰問,所以第二天在家吃過中午飯,他就帶着娜娜回來了。
頭天晚上,爸爸趁着天黑,早就將他要帶走的禮品裝上了車,大部分都是整箱的菸酒和茶葉,塞得後備箱滿滿的。車的後座上,也塞滿了讓娜娜帶回去東西,大部分是食品。
彭長宜特地在衆多禮物中,選了兩瓶酒兩條煙和兩盒茶葉,他單放在車的後座上,回去後他要去看一個人,這個人,他早就想去拜訪他了,一直沒有時間。
到了家,娜娜就和爸爸一起,從車上往下拎東西,沈芳在屋裡看了一眼就躲開了,沒有出來跟彭長宜說話。
彭長宜就將給娜娜帶的東西放在廊子上面的臺階上,沒有進屋,事實上,自從離婚後,他還從來都沒有進過屋,一是怕自己傷感,二是沈芳換鎖後說的有些話很傷人。卸完東西后,跟娜娜說了一聲再見後就走了。
沈芳看見彭長宜出去後,這才從屋裡出來,她看見娜娜帶回了這麼多東西,驚訝地說道:“娜娜,這些東西哪兒來的?”
娜娜說:“是爺爺給的。”
“你爺爺什麼時候這麼大方過?我不信,是不是別人給你爸爸送的禮?”
“是的,爺爺兩個屋子,都擺滿了別人送的禮物,跟山一樣,好多好多東西,什麼都有。”娜娜兩隻胳膊儘量向外張開,形容東西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