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閬諸賓館的大門,老顧把車停在客房的門口,彭長宜連跑帶顛地上了樓,到了伍書記下榻的樓層,剛出電梯,就看見有兩名便衣模樣的人在走廊裡晃悠,看到他後,四道警覺的目光一同射向他。
這時,省委第一書記隨身帶的吳秘書出來了,將他讓進房間。
儘管彭長宜在大會上、電視上見過伍紅旗,但那都是在比較遠距離地看他,此刻,近距離看到他,還是不免心生敬畏。
這個到任時間不長的省委第一書記,儘管身材不高,但他有着跟廖忠誠和魏長林不一樣的氣質,從來都是不苟言笑,國字臉上,無官正常,兩道濃黑的劍眉正常,就連抽冷子竄生出的那幾根長長的眉毛,也是他這個年齡的正常表現,只是給他板正的臉上,增添了幾分威儀,讓接近他的人,不由自主地生出敬畏感。兩隻銳利凌厲的目光,射在你臉上的時候,讓你不得不把自己的目光移向別處,不敢直視他,因爲你不知道被這道目光照射過後你的命運會是怎麼樣。
此刻,彭長宜握着伍書記的手,目光就看向別處,他的心裡仍在打鼓,可以說他趕過來的路上心裡就一直在打鼓。這樣想着,後脊背就有些冷颼颼地,這是他心裡緊張的表現。他這個後背冒冷汗的毛病是在亢州落下的,那是在人代會上,突然知道周林落選後落下的毛病,當時後背都溼了。打那以後,每當遇到自己內心緊張,後背都會冒冷汗。
彭長宜這次緊張的原因不是省委第一書記的威嚴,也不是因爲第一次面對面地跟伍書記握手,他的緊張還是對自己、對閬諸政局的擔心,說白了,是對劉成舉報自己的擔心,這個事說大就大,說小就小,儘管陳樂說是家事私事,但如果真要上綱上線的話,那就是劉成所說的“私設公堂”罪。儘管到目前爲止,沒有任何一級組織和領導找他當面覈實這一情況,但彭長宜一天都沒放下心過,他知道,劉成舉報絕不是他單純的個人行爲,而是精心策劃的結果。所以,他彭長宜在新書記伍紅旗那裡其實算是有“前科”的幹部了。所以,在見了金錢和美女可能都不會笑的伍書記面前,他心裡不打顫纔怪呢?
彭長宜運了運氣,他不敢正視伍書記那洞徹原形穿透一切的目光,穩住心神,小心翼翼地說道:“不知道您來,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心裡……呵呵,有點慌。”說完,自嘲地笑了笑。
伍紅旗書記沒有笑,他臉上的表情依然威嚴,盯着彭長宜,說道:“我就沒打算讓你們提前知道。”伍書記說的話很直接。
彭長宜不由自主地看了他一眼,在心裡嘀咕着他來閬諸找自己幹嘛,是不是劉成實名舉報自己的問題驚動了書記?他來興師問罪來了?他沒敢接書記的話茬,只是眼睛看着別處,“嘿嘿”地笑了兩聲,有些不知所措。
伍書記坐下了,他隨身帶的吳秘書悄悄退出房間,並且把們給他們關嚴。
彭長宜沒敢坐,他想給書記倒杯水,可是發現書記面前的杯子是滿的,想給書記遞支菸,但是他沒看見桌上有煙,自己不抽菸,更不會隨身帶煙了。
伍書記雙手撐在身體的兩旁,靠在沙發的後背上,看着彭長宜,也不讓他坐下,直接問道:“彭長宜,你們現在忙什麼工作?”
於進入正題,彭長宜選擇了一個離省委第一書記較遠一點的沙發誠惶誠恐地坐下,說道:“我們辦了一個處級幹部宣講班,爲的更好地貫徹落實全省工作會議精神,統一思想,統一認識,把精力用在當下的各項工作上來,不使下半年的工作指標下滑。接到吳秘書的電話時,我正在市委黨校講課,我不認識吳秘書的電話號碼,當時沒接,後來看到他發過來的短信,就一刻沒停趕過來了。”
“哦?你們在辦班?”
“是的。”
“辦什麼班?”
“正在學習您在全省工作會議上的講話,準備層層傳達落實。”
“什麼範圍?”
“第一步主要輪訓的是各市縣的一二把手和黨校校長以及主管組織宣傳工作的副書記,分兩次輪訓完。第二步是抽調精兵強將,組建三個宣講團,深入基層宣講。在貫徹落實全省工作會議精神的同時,旨在培訓基層幹部,還是統一思想統一認識,跟省委保持一致,跟上時代發展的步伐。”
伍書記看着他,劍眉下的兩隻眼睛一眨不眨,似乎要把彭長宜的五臟六腑都穿透。他沒再繼續培訓班這個話題,而是問道:“洪世龍的後事處理完了?”
彭長宜正在考慮怎麼應對省委第一書記下面有可能的問話,不想他突然轉移了話題,一時讓他的腦筋轉不過彎來。半天才愣怔怔地說:“是的,處理完了。”
伍書記說:“我聽說他的家屬在閬諸鬧騰的時間不短?”
“整八天,我去濟南的第二天他的母親就帶着家人來了。”
“家屬是不是有點不通情達理?”
“到也談不上不通情達理,誰家遇到這事後的表現都好不到哪兒去,多理解就是了。”
伍書記看着他,又問道:“聽說你處理這些突發事件很有一套,而且還都是行之有效的招術,是這樣嗎?”
彭長宜心中暗喜,看來伍書記對自己是有些瞭解的,畢竟自己從政這麼多年來,自認爲沒有什麼大的劣跡和違紀之處。隨之,他的心歡快地跳了幾下,他穩住心神,不好意思地說:“哪兒呀?我那些招兒都是小兒科,您知道,基層工作不可能都那麼中規中矩,有的甚至拿不到檯面上來說,但是管用,當然,這個管用必須是在合法的範圍內操作。我是農村長大的,對基層的情況比較熟悉,所以,有時我那一套不是那麼太講究,甚至都不能明說……”
彭長宜再三強調了這一點,他的用意顯而易見。
伍紅旗說道:“拿不到檯面上來說,不那麼中規中矩,還在合法範圍之內?在這麼多年的工作中,你真能掌握好這個尺度?”
彭長宜想了想,然後看着省委第一書記的眼睛,目光堅定地說道:“是的,我認爲我是這樣。”
“我是不是可以用‘亦正亦邪’四個字理解你的工作方式?”
彭長宜一驚,他又想了想說:“怎麼說呢,有時爲了工作目標……邪的……也使點……”
“比如說?”伍紅旗追問道。
儘管省委第一書記的語氣裡故意透露給一些驚奇,但彭長宜絕不認爲省委第一書記是來跟他探討基層工作經驗的,更不會認爲他對這些“招術”感興趣,所以,他在腦子裡飛快的搜尋以往那些既拿不到檯面上來又不太違法的做法,靈光一現,說道:“比如……比如我在亢州任區委副書記的時候,遇到一個拆遷戶,給多少補償款都不拆,死活不拆,怎麼做工作都白搭,好多已經拆了的戶,看到他不拆,又想回到原地蓋房,並且這個人三天兩頭組織拆遷戶到市委大院去鬧,爲此,領導都發脾氣了,跟您說,我是什麼轍都沒有了,該想的法兒都想了,就是啃不下他這塊硬骨頭,我那天也豁出去了,開着單位的挎鬥摩托車,把他拽到車上,一路狂奔,是不要命的奔,一直奔到萬馬河的大橋,當時也是夏天,正好是汛期,河裡漲滿了水,我跟他說,你今天要是不答應拆,我跟你一塊跳河,嚇得他腿都軟了,嘿嘿,最後也答應拆了……”
彭長宜說完,目不轉睛地觀察着伍書記臉上的表情。
伍書記沒有笑,他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問道:“你認爲你這種工作方式可取嗎?”
彭長宜已經想好了對策,他不那麼緊張了,說道:“我剛纔說了,有些方法拿不到檯面上來說,更不可取了,但是管用。您不知道,那個拆遷戶真的把我制服了,我算是個主意多的人了,拿他多沒辦法,最後只好用了這一招……”
“同歸於盡?”
“呵呵,那倒不是,我心裡有數。”
“你心裡有什麼數?如果對方比你更不怕死,你怎麼辦?真的往下跳嗎?”
“真的!我已經想好了,如果這一招制服不了他,就真的抱着他往下跳!”
伍紅旗突然板起臉,嚴厲地呵斥道:“胡鬧!真出了人命怎麼辦?”
彭長宜嚇得就是一驚,但隨後他就發現,伍書記的表情不全是責怪,就說道:“我當然不能讓出人命了,因爲我的水性非常好,自小在村邊河裡長大的,這點把握還是有的,再說,還有好多人跟在外面的後面。”
“你確信這一招能制服他?”伍書記問道。
彭長宜說道:“說心裡話,我當時也不確信,這也是在跟他鬥智鬥勇的過程中確信的,因爲我當時開着摩托車完全是不要命的勁頭,在公路上橫衝直撞,這個過程就把他嚇尿了,所以我確信他不敢跟我一塊跳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