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寂靜入水,天空並非純黑色,倒是黑中透出一片無垠的深藍,一直伸向遠處,遠處,我的視線很想穿透這層黑幕,很想刺探天之盡頭是什麼。
月光如銀子,無處不可照及,世間萬物在月光下變成了一片黑色,地上附了一層薄薄的白雪,像巨大的輕軟的羊毛毯子,在月色的照拂下閃着寒冷的銀光。滿天的星又密又忙,它們聲息全無,而看來只覺得天上熱鬧,月光不到的陰黑處,一點燭火忽明,繼而緩緩朝我走近。
身周似有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還未走近我,只聽一聲淒厲的尖叫,劃破了寂靜的冬夜。這濃的化不開的夜色,像一位丹青妙手,把一切都塗上了神秘的色彩,於是,凝重的夜便產生了一種激動人心的魅力。
我在凌染的人攙扶下,快步朝聲源走去,明亮的燈火全都聚集在一處,我剛走到廊下便遠遠的瞧見,被幾名太監團團圍住的淑妃。
剛邁下臺階,趙玉德便迎了上來“奴才見過皇貴妃娘娘,應此事事關重大,奴才纔派人去通報娘娘您,打擾娘娘清幽實屬無心,還請娘娘恕罪。”
我擺了擺手漠道:“無礙,此事關乎皇家顏面,你就算不差人告訴本宮,事情若鬧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本宮也照樣會出來,料理事物,與其等到事態控制不住的時候在動手,倒不如現在就解決乾淨,以免後患無窮。”
一語畢,我便邁開步子,走至那燈火通明之處,靠柱而立,與德妃交換了一個眼色,繼而靜看她向淑妃詢問情況。
德妃居高臨下的看着地上面色慘白的女子,淡聲問道:“淑妃,你爲何會在這裡,今日暢音閣並未排戲,這月黑風高的,你到這裡來到底所謂何事?”
淑妃狠狠的嚥了口唾沫,擡首望向德妃,神色凝重的道:“臣妾爲何會來這裡,難道德妃娘娘您不知道麼,明明心知肚明,卻還多此一舉,臣妾倒想問問娘娘您究竟是何意思呢!”
德妃眉梢一挑,面色疑惑的說道:“本宮現在是在問你話,你還沒回答本宮的問題,怎得就開始反問起本宮來了?”
“臣妾沒什麼好回答的,臣妾只有一句話要說,這個人不是臣妾殺的,臣妾來的時候,他就已經倒在這兒了,內務府的公公們可以給嬪妾作證,至於娘娘所問之言,那答案是什麼,臣妾相信您自個兒心裡清楚。”淑妃指了指被白布蓋着的人,眯起雙眸,一字一頓的說道。
德妃白了淑妃一眼,接而環視身周衆人,詢問他們其中有沒有人能證明,發現屍體時淑妃並不在現場,此話一出,人羣中一下子站出了三個人來爲淑妃作證,就像事先約好了似的,面對德妃的質問,他們所說的證詞都如出一轍,這點着實讓人驚訝。
“呀,這是出了什麼事了,怎得幾位姐姐全都聚在這裡啊,那白布底下是什麼,怎麼紅糊糊的?”楊嬪用帕子捂住嘴,一臉嫌棄的看着那白布下的血跡,眸中隱泛訝異。
楊嬪的突然出現,讓淑妃很是吃驚,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人兒,繼而將視線又轉到了德妃身上,她盯着兩人看了半晌,猝然仰天大笑道:“呵呵,原來是這樣
,德妃娘娘還真是用心良苦啊,您僞裝的真好,臣妾竟連一絲端倪都沒瞧出來,還傻乎乎的爲您奔走,誰想這坑挖好了,掉進去的卻是臣妾自己,您這手段還真高明!”
在場衆人聽聞此言,都皺緊了眉頭,一臉迷惑的看着德妃與淑妃,德妃卻面色不該色心不跳,佯裝不明的反問道:“淑妃你這話是何意思,本宮聽不明白,你與其捏造些根本就不存在的事實來污衊本宮,倒不如爲自己打算打算,本宮一個時辰前收到了認罪書,那信上說你愛慕暢音閣中的戲班班主,並對其糾纏不休,還贈了人家一枚玉佩定情,可有此事?”
“你血口噴人,臣妾何時糾纏過那戲班班主了,也根本沒贈什麼玉佩給他,娘娘您問錯人了,愛慕班主的不是臣妾,而是楊嬪!”淑妃氣急敗壞,手指顫顫巍巍的指向在一旁站着的楊嬪,嬌斥道。
楊嬪先是一愣,隨即反應極快的跪在地上,梨花帶雨的說道:“嬪妾冤枉啊,德妃娘娘您要相信嬪妾,嬪妾真的沒有做那不軌之事,也根本沒有愛慕過那班主,嬪妾深知進了宮就是皇上的女人,直到死都是,嬪妾的心中只有皇上一人,又怎會對那一介布衣百姓動心呢,還望德妃娘娘明鑑。”
淑妃聞言輕哼一聲,譏諷道:“楊嬪事到如今你還裝什麼裝,你若對那班主無情,幹嘛日日往這暢音閣跑,就算是真的學戲,也沒你這麼勤的,這戲班裡的戲子皆知你傾慕班主文采,隨便拉個戲子過來問問,都能說出你與那班主之間不可告人的秘密!”
楊嬪掩脣輕笑道:“淑妃姐姐還真是貴人多忘事呢,戲班的戲子們早就被替換出宮了,如今呆在宮裡的這些都是新人,不知姐姐您想要召何人前來指責嬪妾與班主有染呢?是那些踏上回鄉路的老人,還是現在留在宮中的新人呢?我說姐姐啊,您想要證明自己的清白,也不能把髒水往嬪妾身上潑啊,您以爲你把罪責全都推到嬪妾身上,德妃娘娘就會信您了麼?退一步說,就算德妃娘娘站在您那邊,爲您做主,那嬪妾也可以找人爲嬪妾做主,您說是不是啊,皇貴妃娘娘。”
淑妃聽聞此言,身子一顫,偏頭朝我看來,臉上的神情異常惶恐,似是很吃驚在這裡看到我的出現,她咬緊了下脣,一動不動的瞧着我,視線始終停駐在我的面上,好似是想從我的表情中看出些什麼來。
我揮手示意身周的太監們退下,接而沉聲說道:“閒人都已經走了,現在這裡只剩下咱們三人,淑妃,本宮勸你還是從實招來的好,若你肯說實話,本宮還可以請求皇上,看看能不能饒一命,若你不肯,本宮可就沒辦法幫你了。”
淑妃勾脣淺笑,語氣的不屑道:“幾日不見,皇貴妃娘娘的口齒是越發的伶俐了,都會顛倒黑白了。”
我輕嘆了一口氣,緩緩的說:“本宮一向公正嚴明,何來顛倒黑白之說?再者說了本宮現在是在問你事實究竟如何,你只須老實回答便是,與此事無關的廢話還是別說爲好。”
淑妃乾笑兩聲,扶額嘆道:“臣妾方纔就已經講明此事與臣妾無關,娘娘絲毫沒有把臣妾辯解聽進耳裡,如今又再次詢問實情,您的意圖已經
那麼明顯了,您又何須惺惺作態在這裝好人!”
我垂眸低笑道:“被你看破了呢,既然本宮的意圖已經被你猜透,那本宮就開門見山的說了,這天色已經晚了,倘若在繞彎子說話,就是說到明早怕是也理不清這件事情吧。”
淑妃緩緩起身,拍了拍衣襬上的塵土,冷笑道:“臣妾覺得這事情已經夠清楚的了,皇貴妃娘娘您不就是想讓臣妾來背這個黑鍋麼,就算臣妾再反抗,再竭力辯解,這與戲班班主有染的罪名臣妾都是背定了!娘娘您想看到不就是這個結果麼,枉廢臣妾一片苦心,想設計引楊嬪上鉤,以消娘娘心中怨氣,誰想竟被倒打一耙,當真不值!”
我聽聞此言不禁覺得好笑,那日暢音閣中所發生的事情,分明是她一手策劃的,只是我並未挑明,而是讓楊嬪接下這個黑鍋,承擔罪責,她才得已脫險。我當日那麼做並不是爲了保她,而是想看看她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多高的手段,沒想到居然這麼快就被德妃的迷魂湯灌昏頭腦,中了計,心中已明在劫難逃,便開始扯出舊事,以求自保,這招還真是有夠拙劣的。
我抿了抿脣畔,步履輕移走近她身側,語氣淡漠的說:“你真當本宮是傻子麼,連實情真假都分不清,看不透?那日本宮爲何會無故摔倒,那串珠子又是因何被扯斷灑落在那裡,你當真以爲本宮不知麼,你的虛情假意是做的很漂亮,可是你忘了一點,這宮裡到處都是本宮的眼線,你以爲你真能瞞天過海麼?”
“原來是你,這一切都是你一手策劃的對不對!先是讓德妃假意與臣妾交好,然後設了這個局,引臣妾中套,與班主有密切來往的人分明是楊嬪,但知道此事的人被你送出了宮外,所以那個罪名也就自然而然的落在了毫不知情的臣妾身上,這一環扣着一環,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讓臣妾中計,好落在你的手中讓你報那日之仇是吧,呵,娘娘您還真是用心良苦啊。”淑妃皺緊了眉頭,怒氣衝衝的說道。
我冷哼一聲,出言反駁道:“似乎用心良苦的不止本宮一人吧,淑妃你不也是一樣麼,假借爲本宮討公道之名,向德妃獻計,以此除去你的眼中釘楊嬪,了卻你兩之間的私人恩怨,這樣了話楊嬪就坐實了蓄意謀害本宮腹中龍胎的罪名,而你便成了懲奸除惡的大功臣,然後便進一步的接近本宮,再次用計重演舊戲,本宮的孩子若沒了,你的前途也就無阻了,然後也好趁機將皇上從本宮身邊奪走,對吧,你這一石二鳥的計謀雖好,可惜還未施行,就被本宮參透了呢,相比之下,你在本宮身上費得心思,比本宮對你的關注,還要多呢。”
淑妃怔怔的瞧着面前勾脣淺笑的女子,脊背上溢出了一層冷汗,這個女子還真是可怕。
此事她分明沒對任何人提及過,也沒有在旁人面前表露過此種心態,她一直僞裝的很好,矇騙過了所有人得眼,卻偏偏瞞不過她。只是這樣也就罷了,她居然連自己的下一步要怎麼走,都猜的如此透徹,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她還是第一次被人看破了心境,被人鬥垮,落到如此田地,怪不得皇上的心一直在她那裡,她現在終於知曉這其中的奧秘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