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城門是新的,舊有的城門已經被犀角衝摧毀。也就是從這個城門裡,威武王嬴無翳匹馬出戰,憑着一人的力量毀掉了犀角沖和整個下唐方陣,至今犀角衝的殘骸還留在城門外。
年輕人用力扳動了機括,這東西是從老城門上拆下來的,用了一百多年的老東西,依然好用。齒輪緊咬着緩慢轉動,鎖住城門的銅楔子被拔開。城門吱呀吱呀地叫着,緩緩張開。年輕人死死盯着門縫,就像是練習弓箭的時候瞄準靶子。在門縫擴大到火把足以通過的瞬間,他將火把從門縫裡推了出去。
他想要閃開,可是一件東西的速度遠比他的火把快。他聽見了金屬破開空氣的聲音,一件長形的武器從門縫裡刺了進來,擊飛了他投出的火把,刺穿了他的戰衣,擊碎了他的胸骨,將他整個胸膛貫穿!
張弓戒備的晉北軍士們看不清,也來不及反應,只聽見沉重的一聲,似乎是有人用穿着鐵靴的腳狠狠踢在城門上,年輕的軍士僵在城門前。城門隨着那記腳踢而洞開,年輕人的火把落地,火花四濺,照亮了他的身影。他的身影懸在半空中,門外一個魁梧的人影用一件長形的武器把年輕人整個挑起在空中。
所有人都看清了那件武器,那是一杆楚衛國山陣槍兵所用的巨型鐵甲槍,這種可怕的武器曾經構建了封鎖赤旅的鋼鐵荊棘。
“破虜!”古月衣大吼。
他來不及想爲什麼門外會有一個楚衛國的軍士,但是這人殺了他的一名屬下,他感覺到巨大的危險就在面前。他是一個騎射手,相信手中的角弓,一切的危險便要在最早的時機用箭雨抹平。
五十餘支利箭呼嘯着飛射出去,距離很近,所有的箭都命中。沒有任何人能抵擋這樣的衝擊,即便是一頭髮狂奔跑的公牛,也會被射得倒退出去。那個魁梧的人影也不例外,他被射得像是刺蝟一樣,沉重地倒地,刺穿了年輕人的長槍也落在地上。
騎射手們再次取箭,他們還不敢放鬆警惕,誰也不知道是否還有人藏在外面。他們把第二枚箭搭在弓弦上的時候,古怪的聲音從外面傳來。乍聽起來,像是風聲,又讓人覺得是十幾個人同聲大口呼吸着,正用力把什麼東西擡起來。軍士們拉滿角弓,不敢有一絲多餘的動作。情形太過詭異,驚恐壓過了一切。
“將軍閃開!”百夫長忽然咆哮起來。
他飛身一躍,把古月衣推了出去。就在同時,一個巨大的黑影橫空“呼”地飛進了城門,它帶起的風聲說明它沉重無比,根本不是人力可以阻擋的。它落地,卻不停下,在地上翻滾着卷向軍士們,速度極快。軍士們已經來不及四散,那個東西在人體上滾過去,被它壓到的人血肉模糊,僅能發出一聲短暫的哀嚎。
古月衣只看了一眼,已經明白了。那是犀角衝上的巨槌,上面還帶着被嬴無翳霸刀斬斷的鐵鏈,它原本橫在城外,十幾個軍士都不能挪動它,可是現在,有人把它投了進來。
古月衣躍了起來,百夫長也躍了起來,已經沒有時間去管死傷的人,第一件事是彌補錯誤。城門外還有人,雖然不知道那些敵人從何而來。他們不該開門,現在剩下的人手已經難以壓制一次小規模的進攻,所以必須不惜代價把門關上!
古月衣沒來得及衝出去,羽箭的呼嘯已經撲面而來,他幾乎能感到箭鏃激起的氣流。
這是城門外射來的一支勁箭,絲毫不比出雲的箭差。古月衣低頭蹲下,箭從他的發間擦過,幾莖頭髮被切下。古月衣一身冷汗,明白了對手的可怕。那一箭的力量和準確無可挑剔,古月衣是憑着自己弓箭上十年的苦練,依靠直覺才死裡逃生。
可他甚至沒有機會喘息,第二支箭已經到了他面前!古月衣想也不想,腰刀平揮,第二支箭斷爲兩截。他微一扭頭,看見第一支箭釘進了後面一輛運送馬草的大車,箭尾嗡嗡震響,箭上力道可想而知。這是弓術中的“雙聯珠”,是極深奧的精髓,即使在出雲騎射中,也很少被傳授。第一箭只是爲了壓住敵人,真正的殺手隱藏在幾乎沒有間斷的第二箭中。
“關門!”古月衣回頭,對着躲開了巨槌的軍士大吼。
吼聲出口便即中斷,箭嘯聲再次到了古月衣身前。就在他回首的瞬間,第三支箭已經逼近他的後腦。
三聯珠,古月衣只是聽說過的弓術奇蹟此刻就在他的眼前。
被他避過的第一箭和斬落的第二箭都只是陷阱,殺人的第三箭在他全身稍微放鬆的時候襲來。迷惑,再迷惑,而後纔是毒殺,對手簡直是捉弄般的要殺死他。腰刀在手,可是力量出現了空虛的剎那,再次揮斬已經來不及。古月衣在瞬間作了決定,他揚手拋去腰刀,猛地轉身,迎着羽箭進了一步!
灼熱的血塗滿了箭桿!
血來自古月衣的掌心。拋卻武器,古月衣便來得及用空手抓住箭桿。他精通箭術,對於速度和箭路的計算完全準確。可是他手上的力量卻不能支撐他完整地把箭接下來,箭上的力道太過雄沛,他全力一抓,只不過扯偏了羽箭。手心整層皮都被刮掉了,但是古月衣還是握死了箭,箭帶着他的手扎進了身邊的土裡。
“關上城門!”古月衣再次大吼。
剩下的出雲騎射們衝了出去,他們沒有戰馬,也來不及張弓搭箭,只能依靠腰間多少像是裝飾的腰刀和自己的血肉之軀去封門。那個年輕軍士的火把扔在城門口,藉着那點火光,出雲騎射們看見夜色中站起來的敵人們。他們的動作僵硬,然而行動快速,正在向着城門衝鋒。他們起初似乎是僞裝成屍體,躲過了晉北軍的目光。爲首的一個人面容看不清楚,清楚的是他魁梧的身形和頭上巨大的雙牛角。那是離****中有名望的武士纔有的裝束,這樣的頭飾令他們看起來兇蠻如野獸。他掌中的兵器也是離國人最喜歡的方口蠻刀,巨大的刀頭和鋸齒狀的刀鋒無疑可以在一擊中徹底摧毀敵人。
就在城門處,衝在最前面的出雲騎射手幾乎是正面撞擊在那個離國武士的身上。他的體重不如對方,立刻被撞飛出去。第二個跟進的出雲騎射剛舉起戰刀,已經失去了機會,他衝在前面的同伴被撞回來狠狠打在他身上。離國武士踏上一步,平揮戰刀,把第三人攔腰砍成兩段。
剩下的幾名騎射手繞開了那名敵人,直接去推動城門。又有幾個人揮刀劈向那個離國武士,兩柄刀成功地劈進了他的肩頭,可是卻像是劈中了木頭,刀被他肩上結實的肌肉卡住了,再也無法推進。離國武士完全不畏疼痛般,一手揮刀,一手揮掌,把幾個人全部打了出去,被他擊中的人都沒有活路。他撲向地上還在哀嚎的一名騎射手,一刀斬下了頭顱。
古月衣知道自己再衝上去救援已經沒有用了,他撕下戰衣的一角,死死地繞在手上。手心的痛楚太劇烈,會影響他的瞄準,可是他只有一支箭。他出來的時候沒有想到要戰鬥,僅僅帶了一張弓而已,那支箭是他抓住的。他必須用這支箭解決這名敵人。
騎射手們的攻擊贏來了時間,城門緩緩地閉合,百夫長早已等在一邊,飛撲上去扳動機括。齒輪吃力地旋轉着,銅楔子被緩緩推出,把門封閉。那名魁梧的離國武士這時候似乎才意識到自己犯了錯誤,他轉而去攻擊那些關門的騎射手。無人能夠阻擋他哪怕一刻,跟他接手的人立刻橫死在他兇蠻的刀下。
銅楔子還未完全到位,門外傳來瘋狂的撞擊聲,後來的敵人試圖打開城門。城門口僅剩下百夫長了,他卻看也不看那個離國武士,只是雙手拼命地轉動機括。
離國武士撲向了百夫長。
古月衣的弓已經張滿。
銅楔子推到了盡頭。
百夫長轉身面對那名離國武士。
這一切在同一瞬間完成,當方頭戰刀從百夫長的脖子劈下,把他整個人縱劈爲兩半的時候。百夫長也拔刀砍了出去,他沒有砍向離國武士,他一刀砍斷了機括的把手!
“將軍快走!”百夫長驚恐而絕望的吼聲橫貫夜空。
隨着他的吼聲,殤陽關裡的銅鐘敲響了。這是遭到進攻的警報,看來不只是這裡有敵人。門已經被封上了,機括被破壞,除非有着犀角衝那樣的利器撞開城門,否則想要攻進來並非一時半刻的事。可古月衣還沒能想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他想要救自己的屬下,可是他受傷的手拉弓都艱難。這裡只剩下他一個人了,他站在黏稠的黑暗和血腥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