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州的雨徹底放晴了,白俊武的心情也如同天氣一般。
他在東寧府長碭郡龜縮不出,韓元果然求戰心切,竟親自派大軍日日強攻,每次強攻下來,無不一不敗。或許是韓軍那邊損失慘重,士氣低迷的原因,韓元這幾日一直在休整,不敢再下攻城的命令。
白俊武沒忘記派人聯絡越州大軍,越州那邊也沒讓他失望,對方已經攻到東寧府府城了,現在韓元可謂腹背受敵,想不敗都不行了。
根據越州信使的消息,越州此次出兵,足足動用了三萬勁卒,都是邊軍中的精銳。莫說韓元還沒有應戰,哪怕應戰了,恐怕也要一敗塗地。白俊武很清楚,論及將士的驍勇,士卒的素質,越州那邊的丘八們明顯是要超過自己的,要說缺點,就是他們軍紀太差了,誰都不好管教。
不過,只要他們站在自己這邊,白俊武就有必勝的把握。白俊武反覆告訴自己,韓元畢竟是個泥腿子出身,他能給那幫丘八什麼好處,不像自己,名門望族,還有個位高權重的老爹。他相信,越州衆人肯定是堅決地站在自己這邊的,不用懷疑。
又過了數日,韓元突然從長碭撤兵而去。探子來報,韓軍是向東寧府府城的方向回撤的。
白俊武不禁百思不得其解,這韓元打得什麼主意,莫非他是想回去保衛府城?
白俊武不禁懷疑,韓元是不是敗仗打得太多,把腦袋打迷糊了。這種時候,換做自己,最好的辦法就是及時率領大軍撤回到南平府,那樣的話,不但能實力可以保存,而且南平府是韓元老巢,在那裡作戰也會比較有利。
白俊武怎麼也看不透韓元的意圖,他身邊都是些粗人武夫,幕僚什麼的,當初平叛時走得倉促,也沒帶幾個過來,現在身邊連個商量事的人都沒有。本來州城有個馬管家,偏偏這次出征,還把他給忘了。
出於天生的警覺,白俊武不相信韓元撤軍是爲了去保衛東寧城,可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韓軍撤退是基於什麼目的呢?白俊武不敢輕舉妄動,一連十幾日,他都將部下約束在長碭,不讓他們冒然出城。
就在白俊武猶豫不決的時候,越州那邊突然給他帶來了消息。原來越州衆軍已經和韓元交上手了,越軍正在圍攻東寧府,不妨韓元突然率軍殺至,導致他們損兵折將,大敗而退。
越州衆將不禁惱怒,在信中責怪白俊武,質問他爲何連韓元回師這樣的大事都不通知他們一聲。更有甚者,懷疑白俊武居心叵測,是想聯合韓元將他們一網打盡,而後趁機奪取越州。
白俊武百口莫辯,他還是不敢相信,韓元居然會犯這種門外漢般的錯誤。說起來,韓元從高陽郡從軍,到臨武城退敵,再到現在,怎麼說也該熟悉兵事了吧,這種來回奔襲,兩面折騰的蠢事,他怎麼就幹得出來呢?
這時白俊武手下的將官漸漸受不了了,紛紛埋怨起白俊武來。衆人在州城就一直當縮頭烏龜,到了長碭,本以爲能痛痛快快打一場了,想不到白俊武還是像個娘們一樣。
衆將都是邊軍出身的莽漢,哪個不是好勇鬥狠之輩,怎麼會受得了這鳥氣。他們不禁背地裡咒罵起白俊武來,白俊武這公子哥,真是個沒卵子的慫貨,要不是命好,生下來就是國公之子,哪有資格壓在他們頭上。
白俊武也意識到手下衆將的情緒不穩,迫於無奈,他只好下令出擊。
和韓元留底牌不同,白俊武兵少,賭注也少,爲了徹底贏得這場賭局,他不得不將全部底牌押上。所以這次從出兵,他算得上是掏家底了。除了北方來的兩萬精兵,還有他在州城強徵的一萬新兵,通通被他帶了出來。這場大戰對他來說,只能勝,不能敗。
可惜,白俊武不知道的是,他在率軍出城之前,其實就已經敗了。
…
韓元從來沒有離開過東寧府,所謂他親自率兵圍攻長碭城,也不過是演給白俊武的一出好戲。真正圍攻長碭的其實是馬二憨,只是他打着韓元的將旗,給白俊武製造了一個假象而已。
韓元在東寧府悠閒得很。如果白俊武在場,只怕要氣得當場吐血吧。
原來韓元這幾日一直同越州來的衆將在一起,對方遠來是客,又是來助他一臂之力的,他自然不會慢待。韓元領着這些個丘八頭領,白天騎馬射箭、賭錢喝酒,夜裡鬧市尋釁、遊蕩青樓,直玩得是昏天黑地,不亦樂乎。
如此一來,越州這些個丘八無一不被伺候得渾身舒坦,對韓元感激不已。
武人,性格豪爽,誰對他夠意思,他便當誰兄弟,至少表面如此。所以這十幾日下來,這些糙漢子已經和韓元熟絡了,見面就一口一個韓兄弟地亂叫。
韓元也不惱,他本就是貧苦出身,別人叫他什麼,從本心上說他是不在乎的。更何況,和這些越州丘八搞好關係,將來必然還有大用。因爲韓元目光所向,可不僅僅只是一個楚州而已。
州城官邸,韓元難得有興致,坐在蓮塘邊的亭子內同弟弟對弈。
時候又是盛夏,更難得的是天氣晴朗,韓元的心情自然也萬分舒暢。
不過夏季總是酷暑難當的,韓元選擇在這蓮塘邊的亭內下棋,也算是一種靜心消暑的手段。
“報!”
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大喊,隨後一個傳訊官飛快地跑了進來。按照韓元的吩咐,軍令緊急,傳訊官要見他從來都不需要下人通報。
“稟。”韓元一邊向傳訊官說着,一邊將一個黑子落到棋盤上。
“啓稟伯爺,敵軍已經進入州城治下,現在已到城外五十里處一個名叫大方坡的地方。”
“嗯?怎麼去了那裡,去那就不好辦了。這小子,不會還在舉棋不定吧,真是多疑啊。”韓元說着,又落下一顆子。
韓鹹笑道:“兄長,你可以把城裡這幾個丘八放出去了吧。此時不放餌,魚兒恐怕要跑了。”
韓元不語,盯着眼前的棋盤看了一會兒,突然對弟弟道:“小鹹,你這局不會是讓着爲兄吧,這有條大龍要被我吃了。”
韓鹹搖了搖頭,兄弟二人相視一笑。
韓元轉身向傳訊官命令道:“去請越州那幾位將軍出城,具體計劃我已和他們商議過,若還有誰不明白,可把此信交給他們。”
說着,他從懷中掏出幾封信紙,遞給傳訊官。傳訊官領命退下。
“小鹹,你說白俊武會不會上當。”
韓元仰頭望天,悠悠問道。他總覺得命運眷顧自己,眷顧得有些過分了。
韓鹹道:“兄長,你是做大事的人。”
果真如此麼?韓元記得,弟弟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麼對自己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