硯臺不知道雲殤所謂的最後一種辦法是什麼,但有人會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這頭千尋剛剛拿下了白素雪,那頭樓止已經以謀逆罪,加上攀附皇子覬覦皇位之名,請了皇帝的御筆硃砂,一紙黃絹賜了丞相府滿門抄斬,株連十族。
所謂九族便是從自己算起,上至高祖,下至玄孫,稱之謂九族,具體的來說這指的是高祖、曾祖、祖父、父、子、孫、曾孫、玄孫共九代。這九個輩分當中同輩的也包括,若是誅十族則包括了門生。
樓止一身玄袍立於馬上,身後,千尋勒着馬繮,看着錦衣衛衝入了丞相府。
那一刻,火光沖天,淒厲的哀嚎響徹蒼穹。
心頭微顫,有種不知名的恐慌快速的蔓上千尋的心頭。那火光爲何如此熟悉?
腦子嗡的一聲炸開,千尋的面色極爲難看。
丞相府與她本就毫無相干,爲何看見滿門的屠戮,她會覺得心痛?頭痛?
“想親眼看看何爲手握生殺嗎?”樓止翻身下馬,緩步走進丞相府。
千尋深吸一口氣,下馬跟上去。
肆虐的火光中,錦衣衛大肆屠戮丞相府,尖叫、呼喊、嘶啞、哀嚎不絕於耳。鮮血的洗禮在火光中格外耀眼,宛若盛開在忘川河邊的一朵朵彼岸花,紅豔若火,以血澆灌。
不斷竄出火苗的迴廊,千尋跟在樓止身後,擡眼便是他玄色的袍子在風中搖曳。那墨色的披風上頭,金絲繡血蓮似笑臉般,妖異綻放着嗜血的顏色。
每走一步,千尋都覺得有種不知名的東西從心口蔓延出來,漸漸的席捲全身,最後一股熱血衝上腦門,她覺得腦子裡有東西要炸開,卻不知該如何自抑。
鮮血飛濺的畫面,繡春刀寒光奕奕。
一具具滿是鮮血的屍體,橫七豎八的躺在她的腳下。
她看見白勝天父子被擒住,按在院子裡,眼睜睜看着所有的親人被屠戮殆盡,而後才能會輪到他們。
千尋忽然覺得,殺戮是對生者的一種懲罰,而不是對死者。
死去的人,不過是捱了一刀。
活着的人才會真正覺得痛苦。
看着那些想救而救不得的親人,一個個死在自己眼前,那是怎樣的撕心裂肺?再怎樣鐵石心腸的人,怕也經受不住。
千尋從未見過如此慘烈的一幕,火光之中,老弱婦孺無一倖免。
所有的錦衣衛就像是從地府裡竄出來的惡鬼,嗜血而嗜殺,將一條條鮮活的生命終結在冰冷的繡春刀下。刀口淌出來的滿目嫣紅,刺痛了千尋的眼睛。
這就是她要的結果?可是……就算沒有她,樓止早晚也會滅了丞相府,不是嗎?
“這樣就受不了?”樓止挑眉看她。
千尋微微仰起頭,眼底泛着異樣的晶瑩。她看見他那張絕世的臉,有着經年不化的積雪,冰冷無溫,眸色淡漠疏離。他從來都是這樣高高在上,睥睨一切,再多的鮮血也換不來他一個蹙眉。
他早已超脫了人的境界,如同隔世的魔,無視一切生靈的存在。
紅色蟒袍下,他是妖嬈的魔;
玄色蟒袍下,他是冷冽的尊者。
下一刻,他驟然捏起她的下顎,強迫她去看滿目屠戮的畫面,“記住這些人的臉,以後午夜夢迴都會來找你的。”
千尋身子一顫,陡然推開了他,她站在那裡,有種不知名的恐懼。
腦子裡那些人又開始叫囂,不斷喊着:九兒……快跑……
她像瘋了一樣捂着臉,捧着頭大哭大喊。
樓止站在那裡,巋然冷眸。
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沒人知道一貫冷靜的百戶長千尋,爲何忽然失控。連千尋都不知道爲何會悲傷成這副樣子,她驚恐的眸子,如同受驚的小鹿,讓人看着心頭揪着疼。她躲在灌木叢裡頭,抱着自己不斷的哭。
“大人?”應無求心驚上前。
樓止冷哼一聲,忽然上前一步抓起千尋的肩胛,直接將她抱在懷中,“你睜大眼睛看清楚,看看這些人是怎麼死的。不是一句忘了,就能忘得一乾二淨的。”
千尋瞪大眸子,眼中的淚無聲落下。
她看見繡春刀下,年幼的孩子突然被一刀兩斷,攔腰砍成兩截。暴露在外的內臟還在蠕動,那雙稚嫩的手還在微微跳動。無辜的眼神,淌着淚,像極了記憶裡的那些人。
“啊……”千尋痛苦的抱着頭,發出歇斯底里的嘶喊。
眼前一黑,千尋栽在他的懷裡,暈死過去。
“大人?”應無求愣了愣。
樓止臉上殺氣騰然,溢出漫天陰寒之殤,只一眼就教人肝膽俱裂。精緻的五官,冷到極點;美麗的鳳眸,寒到極致。薄脣緊抿,愛恨交加的盯着懷裡面白如紙的女人。臉部輪廓曲線緊繃至極,彷彿再也無人能化解。
“雞犬不留。”樓止昂起頭,冷眼掃過滿目的屠戮血腥。
鮮血飛濺的瞬間,長袖輕拂,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卻用自己的袖口拂去了那些險些濺在她身上的鮮血。玄色的袍子,便是染了血,也看不出顏色。
闊步走在熊熊烈火燃燒的迴廊裡,樓止卻一身的冷。
冷到了心底,那是永遠都揭不開的疤,永遠都撫不平的傷。
身後的殺戮還在繼續,她卻已經沉沉睡去,一如從前。
一句不記得,一個無辜的眼神,就想把這一切都撫平?好笑?!可能嗎?
九兒,這是你欠我的,既然回來了,是時候還清。
丞相府一夜滅門,錦衣親衛動的手,誰敢多說一個字。何況是皇帝親自下旨,以謀逆叛國罪論處,誰都把自己摘得乾淨,生怕惹了晦氣。
誅滅十族,也只有樓止,連帶着白勝天所有的門生都沒放過一人。
殺得乾乾淨淨!
他素來是這樣的人,絕不會給別人第二次反撲的機會。
若不是丞相府想要跟雲殤固定關係,而後因爲白素雪的事情提前聯名上書,準備彈劾樓止,樓止也不會這麼快動手。
一則就白素雪的事情讓雲殤明確表態,斷了與丞相府的關係,如此
一來沐家與蘭家也不會輕舉妄動。
二則以白素雪的事情逼迫白勝天提前謀事,反倒是自食其果,落入了樓止的圈套。
那些信如今都在樓止手中,他等的就是這個。如此一來,樓止的手上便捏住了這些將臣的身家性命,他要的全部都做到了。
與人謀逆罪該萬死,這些將臣以後只能依附在樓止手中,否則一旦書信現世,他們都會變成亂臣賊子而被誅滅滿門,落得丞相府這樣的下場。
那一夜丞相府的大火燒紅了京城半邊天,也讓千尋做了整整一夜的噩夢。
那個九兒……
不斷有人喊着九兒,不斷有人喊着要報仇!
仇從何來?九兒又是誰?爲何一個個都要找上她?猙獰的面孔,滿是鮮血的豪門宅院,她看見那些人渾身是血的匍匐在自己的腳下,她只覺心疼,心痛,而後是徹骨的寒冷,冷得全身血液都開始凍結。
“娘……”睡夢中,她低低的喊着。
兩行淚從眼角滑落,她張開手,看見一張陌生卻又有幾分熟悉的面孔。那是個長得極好的女子,藍衣白衫,紅顏如花。迷霧中,她若即若離,脣角微揚,綿柔的聲音低低的傳來,“九兒……來,到娘這兒來。九兒……”
“別走……”她開始掙扎。
樓止就坐在牀沿,冷眼看着牀榻上半睡半醒的千尋,她不斷的掙扎着。指甲深深揪着牀單,指甲斷裂處有少許的鮮血溢出,染了潔白的牀單。
“九哥……”她還在不斷夢囈。
簡單的兩個字,卻讓樓止用力的合上了眼簾,再不許任何人看清他眸中顏色。
一個人承受的是痛苦,兩個人承受的纔是痛快。
下一刻,睡夢中的千尋忽然抓住了他的手,力道之大幾乎要將指甲嵌入他的肉裡。樓止微微凝眉,方纔的神色蕩然無存。他還是那個風華無限的錦衣衛都指揮使,無論多少風起雲涌,萬里塵埃染不盡眉間霜冷。
“九哥別走……我怕……”她低低的呢喃。
心頭那塊封存了不知多久的地方,忽然軟了下去。
他盯着牀榻上面色慘白的女子,微涼的指尖輕輕拂開她散落的鬢髮,清澈乾淨的面龐一如夢中。低眉看着她微微鬆開的手,他下意識的反握住她的手,牢牢固定在自己的掌心。
深吸一口氣,他垂下眉睫,黑鴉羽般的睫毛根根分明,在燭光中溢開七彩的流光。
“睡吧,很快就會徹底結束的。”他吞吐着微涼的話語。
說這話的時候,他越發握緊了她的手,似乎要將她烙進生命裡的某個地方。
三生石上的約定,誰都沒辦法改變,一紙契約般的宿命,誰能說得清對或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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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靜謐。
明日他該全身心的處理定南侯造反一事,怕是無暇再顧及她。而她……也該籌備與雲殤的婚事。初六,會很快!很快!
側王妃……
這世上只有他肯與不肯,沒有她願不願意。
九兒,想逃嗎?可以,殺了我便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