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聲音自身邊響起,晉元一驚,到處泛着熒光的墓室鬼氣森森,原來是任小弦,她瞪了自己一眼,眼眸中有些嗔怒以及其他一些道不明的情緒。
“我當不起一個大仙!確實,你沒我也走到這一步,但恐怕你根本拿不起它!你知道你的手指力度要用多少份力才合適?”
晉元搔搔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嘿嘿,我是這樣認爲的,聽大先生的說法,這份影卷軸已被多人拿出,想必它不會太脆弱否則早成了渣,是不是這理?”
“哼!你這理只對了一半!你知道它的本體有多脆弱麼?都已接近湮滅了,已不再可能生成影物,否則大先生敢冒這險讓你一個半吊子晃盪的門外漢來?可懂?”任小弦半嗔半認真地說。
晉元恍然道,“哎呀!也對啊!是啊!還好你來了!”他有些後怕,萬一這瑰寶重器毀於他手,一輩子都會在悔恨中度過了。
他隨即又想了想,“那還是找個類似材質的影物試試吧!咱也不打無準備之仗咯~”
“呵呵,難道你也有聰明的時候,這纔是做事的理,找吧。”任小弦慢慢起身,又縮小了身形飄出棺槨。
晉元四下左右看看並無紙本類的影物在腳邊,也只能回棺槨外,繼而飄至半空和她一起開始四處俯瞰搜尋。
目及之處都是各種奇異的老物件,以石器爲主,也不知唐天宗爲何這般喜好石頭。
轉了很久,任小弦指着某處石壁旁的約十米長的塵堆,“喂,看到沒?”
晉元見那兒有十多個半透明狀散發着淡淡藍色微茫的極似卷軸的東西,它們的本體也以片狀鋪散開。
晉元興奮起來便俯身而下,這裡本該是一長排木畫架,漫長歲月腐朽了架子同時也解放了這些卷軸。
待他飄近了些,能看清確實是些卷軸,不覺心頭大喜。
“是了是了!你目光確實敏銳!”
他對着上面喊,任小弦不屑地擺擺手,隨後落坐於拱頂的一根樑柱,一副事不關己模樣。
如果不是它們的影本還原了本來面目,晉元還認不出這一堆堆到底是什麼。
面對眼前的十多個淡藍色的半透明影卷軸,“真的好美!”晉元不禁感慨。
它們都是書畫寶藏啊,可怎麼只有十幾卷?
“美固然是美,可惜的是在你笨手拙腿下依然只能化爲一堆堆齏粉。唉,別一副傷感狀了,你得抓緊點,小哥!”任小弦百無聊賴地晃悠雙腿,淡紫色裙襬飄拂,白色繡鞋如此精緻秀美,宛如兩隻紫色花海追逐的白蝶。
晉元搖搖頭,真是嘴不饒人,看在這份秀色可餐上,認了!
論價值,能被唐天宗看中並收藏到陵寢的都價值連城,只是比起琴亭序還差了些。他也不去想其他,什麼藝術品什麼珍寶,這些只是我的試驗品。
他不再猶豫,向影卷仔細端詳過去,有些卷軸外面可見陳舊墨跡,有薄少之,謝暗,甚至還有索晉!
沉心,斂氣,試驗品肯定要選名望小的開始,於是彎腰向薄少之的作品伸過手。
他很小心地防止自己觸碰到卷軸本體,不錯,手指觸到了半透明的影卷。
嗯,慢慢捏住,幾乎和平時拿起普通卷軸一般的觸感,稍稍用力。
一二三,提!
不錯,它被提起來了!
他很興奮,想不到自已也很有天賦!
但影卷軸開始搖晃,兩端隨後下沉,繼而中間的一道裂隙讓晉元不知如何是好,
眼見這道裂縫很快遍佈延展至其他地方。
就這樣眼睜睜看着薄少之的卷軸在右手化爲銀色齏粉。
薄少之,南朝著名書法家,毀了。
今天已毀了幾件寶貝,這次是薄先生的,原諒小弟吧!
一聲淡淡的聲音自上飄下,“沒事,好過毀掉琴亭嘍!”
他反覆思量後覺得還得選能看到名字的作品,不能再冒這個險。
於是蕭衍和索紞的兩副被選中,爾後被毀。
“親手毀掉幾千年以上的古蹟是什麼心情?”依然是任小弦令人討厭的聲音。
“心如止水!”
晉元哼了聲。
一個疑團在他腦中越來越大,其他人有沒有做過類似試驗?如果有,那這裡怎麼還存在十多卷影卷?
也很可能他們比他強得多,另外唐天宗喜好書畫,陵寢所藏本就有幾百卷的吧,爾後也被他這種廢物點心做了試驗的犧牲品,最後就剩這麼多了,真相可能只有王桓之那位大先生才知道吧。
現在晉元面前還剩四件看不到文字的影卷,偌大的陵寢大概只剩這麼點了,他和任小弦已在周圍盡力搜索了好幾遍。
十二卷影卷軸只成功拿起來過一次,卻又在將其放回地面時灰飛煙滅。
“你還有四次機會!加油哦!”任小弦這次沒有調侃的意思,“放鬆自己,靜氣,沉心方能成事!站樁心訣總會吧,就是那樣。”她又補充道。
“好!”
站樁是浸潤於晉元骨子裡的東西,他定了下神,假裝自己開始站樁,呼吸精氣,調息吐納,慢慢靜下那顆心。
他忽然感知到這些卷軸正釋放出的某種神秘波動,雖不及琴亭那般強勁,但依然猶如心率般波動着,原來它們都有着生命力。
也只有沉浸於這種狀態下的靈體才能感知到,我能利用到這點麼?晉元思忖,站樁這法門他記得授自於魯師父,他說能使人得以靜謐,調節他的一顆浮躁心。
晉元感覺又不止魯師父一人這麼說過。
天地同泰,幾年下來當晉元越來越依賴站樁的祥和,有了與天地共呼吸的狀態後,慢慢體會了這種境界。
“天地同泰?”
他喃喃自語,身邊多了一個任小弦,她的美眸盯向他雙手,又看看他的臉。
晉元發現自己手的指端在接近影卷軸時呈現出一種淡藍態,彷彿被染上那種光澤,心越沉靜手指就越透明。
那麼現在我可以與你們共呼吸麼?天地同泰,萬物一體,是吧?晉元用意念暗忖。
那麼我們發生了共振後也許就能將你我融爲一體,那樣我之於你便不是異類,便不至於將你們損壞。現在我將和你們成爲一體,我的每個動作都只是你們生命的外延,請不要將它斷裂。
但。
這是不是太匪夷所思?
晉元必須一試。
任小弦在一旁有些驚愕,她沒想到這個渾似傻小子的傢伙居然會這一手。
晉元此刻的一閃念,是按常規路數,餘下四次機會必然還會是四次慘敗。
琴亭影卷經過多次失敗依然存在的原因恐怕只有任小弦說的那樣,它重新生成了影卷,但這樣的機會已經沒有了,歷史留給他的只有一次機會。
鬆、靜、空…
他又默唸起站樁心訣,綿綿的氣流攜帶着特殊訊息在自己靈體周圍迴旋,提升。
“鬆,”
“降下擾動。”
“一汪潭水,水波旋轉,雜質分離,開始沉降。”
“緊繃身體,逐漸舒展。”
鬆開。
晉元感覺身體某部分突然鬆懈,彷彿一件緊身衣被卸去。
“靜,”
神經在律動,血管在跳動,一呼一吸,氣流在鼻翼那端緩緩流動,涼進溫出。血管在牙齦蹦跳讓上下的齒間在有節奏地輕輕碰撞。
一切都開始慢,了,下,來。
“空”
有我麼?
沒有!
無我?
無我!
突覺自己被桎梏,是靈體被意念的禁錮。
連任小弦他都已熟視無睹。
周圍有些亮,晉元盯着的那捲影卷微芒漸漸增強變大。
慢慢伸向它的是自己的指尖,隨去的是連同他的視線和意念。
指尖開始變得柔軟,綿滑,竟有無數微細的灰色血管自指尖處延展而出,旋即又很快如潮般退回。
有擾動。
晉元心緒有些躁動,光影在眼前晃動,彷彿聽到外面風的沙沙,斷續的蟲鳴在互相應和,陵寢怎麼會有聲音?
不行!他收回思緒,連同煩躁一起將它疏散,擠出頭腦。
還是差了那麼一點點吧!任小弦沒有猶豫,趕忙伸出手。
一隻芊芊玉手搭在他右肩,同時一股靈氣暗流自肩後的竅脈中涌來,必定是任小弦了。
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手指延伸而出的毛細管已有一部分鏈接於那捲影卷之上。
成功了!
晉元有些欣喜,不料半透明的毛細管猛彈回來,同時將影卷帶出,大驚之下,它竟已懸在他的右手指上晃悠起來,好像被粘住一般。
“可惜了,是陸及。”任小弦輕輕嘆了一聲。
“陸及?”當一行墨跡終於出現在眼前,晉元實在有些暈,眼看着它在他指尖飄落而下,繼而撞毀了地上另一卷影卷,爾後一起化爲了塵埃。
只剩兩捲了。
晉元向毀掉的作品拱拱手,慢慢坐定如老僧入定。
“還有兩次機會。”任小弦低聲說道,接着看了他一眼道,“盡力而爲吧。”
晉元壓力越多便越沉得住心,此刻的他已心如止水,古波不驚。
伸手,深呼吸,慢呼氣。
四周更加靜謐。
萬籟俱寂。
這是他的世界。
十指慢慢變淡,被光暈染色,開始透明。
無數淡白毛細管,或是神經?是靈體藉以鏈接世界的東西觸鬚,它們正向着陌生世界延展,快搭到王斂之的卷軸。
卷軸表面的微茫有所呼應般增強了些強度,起伏也隨着他手指的前進而頻率加快,像胎兒般應和着母親呼喚吧。
影卷軸表面居然也生長出了無數細微的透明觸鬚,應該也是用於鏈接的物質體,他沒覺絲毫驚異,始終有一顆沉靜心。
直到指尖幾百根觸鬚和它們相遇,接近,相抵,糾纏,盤繞,一部分又如潮水般退回。
任小弦伸出雙手搭向晉元雙肩。
晉元只覺兩股溫和的力量讓他道心穩固,靈力提升。
只是沒人教他該怎麼控制,卷軸已被擡起,它竟聯通了他的心意。
晉元心生歡喜,繼而慌亂,它與他手指相連幾乎融合爲一,他開始犯愁,怎麼才能把它剝離?難道吃飯睡覺都抓着它?這不科學。
他不可能雙手沾着它去取琴亭,又折騰了一會,他在取捨之間遊弋。
晉元用眼神求助任小弦,後者蹙眉搖頭,“對不起,我也不知道。”她接着提醒道,“時間快不夠了!”
晉元一狠心,一抖手,於是最後一卷也被毀。
“摹本而已!”晉元扭曲着臉喃喃自語。
“摹本而已,後世再無王斂之。”任小弦哪壺不開提哪壺。
直到幾分鐘後,他才又建立了自信。
縮小身形後的晉元和任小弦重新進入棺槨,面對琴亭序的他確實比幾小時前有了些把握。
“糟糕!”任小弦扯了他一下,在耳際急急低語,“看!”他擡頭髮現棺槨內壁有一絲細細的金邊在慢慢遊走,晉元腦子轟然炸開,難道這石頭影棺槨也要損毀了?
看來他們的到來對這裡的器物影響很大。
棺槨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慢慢皴裂。
老天,你真能玩!
“石棺大裂變,我們大概只有五分鐘,最多了!快點!”任小弦緊張地說。
晉元忙調整好自己,以最快速度靜心。
心靜自然,身外無物。
他伸出雙手,指尖又開始融化成了無數細細觸鬚,向着玉函伸展,棺壁的金紋已觸目可及甚至連棺蓋也已開始展布裂紋的觸鬚,一條條細細的遊蛇在四周和頭頂遊動,伴着無數細微的開裂聲,只有他形同老道入定,心無旁騖。
此刻心中只有琴亭。
任小弦按剛纔之法雙手搭在他肩頭,兩股氣息連通,匯聚成一股磅礴浩然的真氣。
真氣所至,意已決。
玉函與雙手相融一刻,穩穩拿捏。
他正待返身,但見任小弦手裡變幻出一張織錦布蓋在他們頭頂,“怎麼?”晉元有些詫異。
“噓!”任小弦搖頭示意。
但見織錦之外是滿目流動着的五彩熒光,如藍綠色的細微電光在黑夜中的持續閃爍,接着是,
“咔啦!轟!”
眼前一片白芒,影石棺轟然碎裂,恍若夜空中的絢爛煙花,轉眼星散。
好好的影石棺就這樣被我毀了,晉元嘆氣。
接着一種異樣的很不適感覺如蟻羣在他背上爬過,是那嗡嗡響又持續的顫動,什麼?晉元睜開眼,隱隱有一條藍綠色煙花正向外擴展,骨牌效應!
哎呦,我的媽呀!
晉元來不及做任何動作,其實也動不了,因爲手裡捧着琴亭石函。這時任小弦的織錦已撤去,他們只能眼睜睜看着這條藍綠色的導火索撲向一根立柱。
在黑暗裡默默佇立幾千年的暗青色影立柱的底部立刻爆開幾條裂紋,繼而靜止,他的心剛要落定,它卻咔啦一聲,瞬間形成了十幾道向上躥升的遊蛇,剎那間立柱整個裂成了幾十條十多米高的青色冰片向外如花盛放般向外砸下。
接着便是影樑柱和整個宮殿內所有的影器,它們的爆響此起彼伏,彷彿是一曲宏大的交響樂。
任小弦拉着晉元蹲下,又躲進石棺槨實體,這時棺槨內外已沒了影器環繞的潤澤光暈,外面彷彿衝進了幾千頭瘋狂鬥牛和幾萬只憤怒的蝙蝠,它們將這裡一切統統砸爛,撞碎,扯壞。
穹頂的斗拱和幾百根大梁以及更多的橫檔木結構的影器,發出“吱吱嘎嘎!”如大廈將傾最後的哀鳴。
終於垮塌而下,它們在空中互相撞擊中湮滅,更多的斷裂面和碎片摔落在地,它們砸在其他影器上發出刺耳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