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好多了,謝謝你."燕歸掙扎着要起身,卻發現肢體已癱軟了.汪妮連忙扶住他,嗔道:"你還要命不要!""......"燕歸憂傷地閉上雙眼.只覺得記憶也開始模糊了,不管他多麼地不想忘記.困在眼中的淚水是否還是青色的,只覺得前所未有的疲倦,席捲了他的相思與只剩凋落的惆悵.
"來吧,我給你熬了湯,至少等明早再出發吧.你沒有通行令牌,不能走安全的大路,只能去玉君山的守護獸林.這麼重的傷,是要去喂那些守護獸麼!"
"多謝姑娘,是燕歸不對."燕歸苦澀地笑了.
"不要再和我客氣了,我要生氣了!"汪妮幽幽地嗔道."好."燕歸閉上雙眼,像是要入夢般一臉倦容.汪妮用小勺,一勺一勺喂燕歸喝下去,四肢居然好了些.雖然還是麻木的.
逐漸的,從一片虛空之中,感覺浮出了水面.月光揚揚灑灑地,流遍了癱軟的軀體.傷痕的痛盛放了,與月光一同飄流.看不見的塵埃隨風而逝 ,喉間的湯帶着半苦半甜,還有一種奇異的香氣,喝下後,五臟六腑都暖暖的.夢境已然消失怠盡,寂寞在淺淺地遙遠彼岸緩緩地開始生長.
燕歸睜開眼睛.看見那汪妮坐在大樹下靠着枝幹,已然睡着了.此刻天已漸亮,他小心地起身,不敢出一點聲音,一小步,一小步地踩過脆嫩的草絲.
"你要去哪裡?"汪妮不知何時醒了,瞪着他道.
"我......"燕歸晃了晃,站好了,苦笑道.包紮好的傷又刺痛了.
"要去就去吧."汪妮說着竟衝他一笑,頗爲媚惑."我會等你回來的."說着,遞給他一塊令牌."這是我的,記得還給我!"
"......"燕歸傻眼了."謝......謝謝!"
"去啊!"汪妮嗔道."走你的大路去,難不成看你去送死啊!一天,就等你一天哦!"
"我去了就回,汪姑娘."燕歸行了個禮,轉身朝那曙光的地平線走去.光芒在他的胸口釋放,瀰漫開來,寒冷的傷口也溫暖了.雖然還有些頭昏眼花,卻還有一股倔強的氣力,在支撐着他的每一步.天漸漸現出大片大片的彩虹般的浮雲,紅日燃燒着,一點一點地自東方飛騰而起,熾熱的風漸漸離別了黎明.
很快,玉君城的城門逐漸從地平線裡分離出來.
硃紅色的巨大城牆,雪白純淨的迴廊.身着黑甲的衛兵密密麻麻地依牆而立.沒過多久,燕歸拿着令牌前來了.正通過檢查時,卻看到另一名橘紅衣衫的少女身影佇立在他的面前,這少女似在等他,風中的青絲整齊乾淨,淡淡的香氣遊走在溫暖的清晨,容貌雪白精緻,呵呵地一笑,笑顏甜美清澈.
"夏遙姑娘?"燕歸吃了一驚."怎麼樣,抱得美人歸感覺如何?"夏遙忍不住嘲弄起他來.
"你在胡說些什麼!"燕歸被她一說,心傷又現,一下失控,不由得怒喝道.夏遙一怔,燕歸同時也一怔.在燕歸的記憶裡楊青語的淚光浮現出來.那時的她,也沒有讓他看見自己的眼淚.此刻的少女,也是真正的傷心了,不再說任何話,沉默中沉默,安靜裡傷懷,卻倔強地扭過頭去.
"......"夏遙把頭偏向一邊.燕歸聽到像雨一般落地的聲音,也後悔自己兇她了,手忙腳亂地開口道:"對不起,夏姑娘,我......"
"你這算是向我道歉麼?"夏遙轉過頭來,臉上已滿是悲痕,雪白的容顏也溼潤了,一雙橘色的眸子滿含眼淚,就是懸停着不下來,粉脣被牙咬住,腳下的土地都留下了斑斕的痕跡.她的視線不再回避燕歸的愧疚,雙手緊握着,哭得梨花帶雨,自己都停止不下來了,搖搖頭把淚水甩掉,深深地呼吸着.
"我本來,是來告訴你楊姑娘的線索的,可你......你......"
燕歸像被雷擊中一般,驚喜與愧疚交加.幾乎結巴了.
"我向你道歉......"燕歸衝她行了個大禮. "沒那麼容易原諒你."夏遙緩緩地,收起傷心的神情,神秘而狡猾地露出淺笑.
"那怎麼辦?"燕歸急得語無倫次.
"我要你請我吃飯."
"好好好."燕歸點頭如啄米.
硃紅色的兩層建築,雪白的樑柱拼湊在空中,似一片來自夢境中的彩虹一般,分裂後生長,沐浴最爲溫暖的旖旎的陽光,色彩絢麗而潔淨,卻不顯得凌亂,不愧爲八大城中最繁華的其一.最中間也就是金色裝飾的客棧,桌椅都是漆木,褐色反射着午間 熾熱的光芒,那光芒浮在桌上,化成美麗的形狀.玉君城中的雲之酒館.
"好了."夏遙衝對面坐着的燕歸神秘地一笑."要不要原諒你就看你的誠意了.""是,夏女俠,你說吧."燕歸摸了摸腰間的錢袋.
"點菜了!"夏遙得意地召喚跑堂的."來了!客官你要來點什麼?"小二的風風火火趕了過來."有什麼招牌菜,全部端上來!"夏遙狠狠地笑了."過來."夏遙喚過店小二來,說道:"再上幾桌好酒好菜,我請客了."
"......我錯了,夏姑娘,還請原諒."燕歸什麼都顧不得了.
"呵呵,這位公子是姑娘的夫君吧,真恩愛呀."小二連連點頭,被怒極的夏遙猛拍一下頭,四方不分了.委屈地看着夏遙,扭扭捏捏地咕噥了幾句,似是生氣了.夏遙則雙眸羞澀,橘衣輕晃,放下了那竹子制的筷子,往他眼前一瞪,也不見燕歸同樣尷尬的表情,氣呼呼的開口道:
"胡說什麼,他欠我債好不好!"
"好,好,小二的先下去了."店小二連忙跑了.
燕歸雙手探進口袋,東摸西找,終於還有一錠像樣的銀子.卻襲來一陣風,抓住他的手和那錠銀子一起拿了出來.夏遙毫不客氣地奪了過去, 見她這般,燕歸都絕望了."來呀,這錠銀子給你,給我安排一間上房."夏遙得意地把手中閃爍着迷人光芒的銀子丟給了小二,小二點點頭."好嘞!"安排去了.
"燕公子,今天謝謝你,我原諒你了!"夏遙清澈的笑聲隨她一路上樓了,很快消失在客棧喧囂的深處.
"若想知道線索,明天再來找我,否則你殺了我我也不說.我等你."這回音讓燕歸傻在了那裡,又怒又急,狠狠地錘了桌子.但最後還是妥協了,掏掏口袋要住店,卻發現只剩下幾罐酒的錢了.
女人真的很可怕.燕歸無奈地想到,嘆了口氣.
只能灌酒了.一杯又一杯.杯杯盛着青色的思念.那脆弱的少女,是不會這樣對待他的.那青色越發蔓延,破碎,然後再生.與他的醉意融爲一體,醉着,卻還是痛的.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杯,心醉,所以爛醉了.
渾身上下一分錢都找不到.小二換了張臉,從上到下地打量他,然後把他拖出了客棧,扔在不知什麼時候墜下的傾盆大雨之中.頓時淋了個落湯雞.他七手八腳的爬了起來,朝郊外的小石屋走去.燕歸朦朧中想,似乎每座城郊外都會有間小石屋,這到底意味着什麼呢......
屋外,大雨化做擴散的瀑布.天地之間呼嘯着隕落的聲音,破碎的聲音,交織的聲音.被打落的殘花積了一地,受的傷,被雨水淹沒了.屋內,一片漆黑.簡單的小木牀上整齊地鋪着雪白的被褥.燕歸搖搖晃晃摸到了小木牀,一頭載倒了,滿身酒氣地大睡起來.這一次,沒有夢境 ,深深地入眠了.
"吱呀"的一聲,屋門洞開了,雪白的纖細身影佇立在門口.竟是汪妮,淺淺一笑,上前查看燕歸.發覺是醉了,於是走處屋外打水去了."語兒......"燕歸在他自己的黑暗之中喚道.
"你也算癡情的了."汪妮洗好了手帕,輕輕爲他擦拭.燕歸的眉舒展開來,暫時的安寧,像樹叢中雀兒的歌聲.酒氣一點一點散發而出,塵埃也隨着他醉了.
天漸亮了.白晝一會兒變化爲一線,再化做一大片天空.疲憊的生靈們,從各自的夢中醒來.燕歸頓了一頓,睜開了眼睛.空蕩的石屋內還留下 了一縷特殊的氣味.四下尋找,卻不見有人.
桌上一張紙,似寫了什麼.他拿到手中,卻瞬間臉色變了.
紙條上只有一個子.
"語."
"語兒!"燕歸從小石屋裡衝了出來,踏破了有痕的落葉,四下飛舞.燕歸的視線掠過四面八方,天上地下,高山長河.但卻看不見這樣一襲青衣的身影.燕歸想到了什麼,朝玉君城外客棧跑去,驚起一片晴風.奔跑中的片刻,他回憶中的一切終於與這塵世相融合了,他無法停止,風聲淒厲而深邃,很快的,他看到了來自地平線的曙光,瑰麗地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