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 “常贏賭坊”
賭博有什麼常贏的?
當然沒有。
但是來到這裡的人,看到這個名字,心裡肯定是高興的。只是他們始終沒想通的,這常贏,究竟是自己常贏還是賭坊常贏。
賭坊裡,叫聲,喊聲,嘆息聲,甩銀兩的聲音,男聲,女聲,種種交融在一起,刺激着人血液奔涌,尤其是那歡呼時,更讓人恨不能撲到桌前,也狠狠下一把銀子。
紫色的衣裙邁步而入,明麗的雙瞳環顧四周,嘴角一絲慵懶的笑意,在這瘋狂的環境中自成一股從容之態。
纔出現,門口的人立即迎了上來,目光瞬間將她打量了個遍。
紫色的裙裝,華貴的布料,精美的繡工,輕紗微攏在外,玉佩金步搖,氣質超然。迎客的忙不迭的開口,“姑娘,可是來試試手氣的?是否要到樓上坐坐?”
賭坊裡,下面是市井之徒小把玩耍的地方,圖的就是一個熱鬧,而樓上是專門給有錢大戶喜歡清靜豪賭的人準備的。
眼前女子的裝束,不像是在樓下玩玩的人。
女子微微一笑,那雙平和的雙眼在與迎客眸子對觸的剎那,後者猛然一驚,有種被人直入心底的感覺,彷彿所有的秘密都被對方洞察了。
“樓上要怎麼去?”她慢悠悠的看口,目光打量着人羣,眼中也頗有些興奮。
“只要您有百兩銀子做個身份驗證,我這就領您上去。”他急急的回答,“若是沒有銀子,身上物件夠就行……”
這女子腰間那方掛墜玉佩,怕也不止數百上千兩了,他這話似乎多餘了。
女子點了點頭,伸手掏出一方黑黝黝的東西,放到他的手心中,“去問問你家老闆,這個值多少。”
“不,不用……”男子推着,“您應該夠資格的。”
話到了嘴邊,對上了女子含笑的眼,那眼中彷彿有股無形的力量,讓他無法再繼續說下去,愣愣的捧着手中的石牌子轉身進去。
女子被着雙手,欣賞着這人羣擁擠的賭坊大廳。
這裡,有街頭的小販,有市井的無賴,也有什麼樓裡的小倌花娘,脂粉味、汗味、甚至還有腳丫子泥巴味,充斥着大廳,空氣實在算不上好。
但是,沒有人在意這些,他們的眼睛,都是死死盯着面前的桌子,通紅。
“哈哈,又是我的!”一聲豪爽的大笑,引起了她的主意。
側目間,衣衫破爛的男子搓了搓掌心,在衆人的笑聲中,將銅板扒拉到面前,另外一隻手握着酒壺,狠狠的灌下一口。
說衣衫破爛實不爲過,他身上的裝束與其說是衣服,倒不如說破麻袋更合適,到處都是洞,到處都是補丁,衣袖一長一短,半個古銅色的胸膛露在衣衫之外,精壯。
頭髮糾結凌亂,也不知多少日未梳洗過,虯髯滿面,把整個容貌擋了大半,只有一雙眼睛看的清楚。
他賭的,是最簡單的大小,來的快,去的也快。
轉眼間,他的面前叮叮噹噹堆了不少的銅板,男子看也不看,隨手一扒拉,從面前的銅板中劃出一半,推到“小”上。
這樣賭,只怕沒多久,就要輸個乾淨。
她念頭起,目光撤回,看向他處。
“單姑娘,請上樓。”身旁,衣着普通的男子低聲開口,眼角半垂,語聲畢恭畢敬。
她瞥了眼身邊的男子,“你是這賭坊的當家?”
“不敢,不敢。”男子的身體不自覺的抖了下,“您,您請樓上坐。”
略一頷首,她舉步登上樓梯。
兩個人的對話很短,她又是站在大廳的角落中,根本沒有人發覺他們,可當她舉步時,身上忽然感應到了兩道視線的光芒。
順着方向,她遙遙看到大漢豪爽的灌酒動作,眼中的笑意堆砌,再度扒拉回一堆銅板。
這人的運氣,倒是不錯。
樓上,乾淨優雅,一間間緊閉的小屋,看不到房內的情形。男子在前面引路,直到最裡面的一間房,他蹲下身體,在最角落中的一塊殘缺磚面上停下,摸索出身上半塊磚頭,推了上去,紋絲合縫。
青石門吱吱嘎嘎的打開,聽聲音,竟是精鋼打造,厚有尺餘,沉重非常。
他做了個請的姿勢,單解衣緩步而入,臉上始終沒有任何表情,男子取下青磚,在門關上的剎那閃身而入,臉上的表情戰戰兢兢。
這是個很簡單的石室,裡面乾乾淨淨,空空蕩蕩,唯一的不同,就是牆面上裹着厚厚的絨布,棉布,看上去有些可笑。
但是單解衣,卻微微的點了下頭。
以磚爲機關,即便他日落入別人手,也沒有人會注意到半塊破磚瓦;棉布包裹牆壁,隔絕了房中的聲音,足見男子行事小心謹慎。
男子的表情,終於有了些許的鬆懈,小心翼翼的開口,“侯浮光見過家主大人。”
單解衣襬擺手,“我還不算家主,不用如此大禮。”
“門中已傳了消息過來,要我以家族之禮相待。”他再度恭敬彎腰,不敢有半分懈怠。
她也沒有繼續執意,由他去了。
“請家主大人示下。”單解衣在椅子上坐下,男子依舊站在她的面前,垂首恭立。
“這賭坊是你決定開這麼大的?”單解衣眉頭挑了下,目光中神色不明。
男子倒抽了口氣,忽的單膝跪地,“家主大人,我知道門中規矩,不能顯山露水,不能招搖風光,昔日我也是以一個小賭坊的形式經營,只爲了在京師中多得些消息,可是……”他狠狠嚥了下口水,“可是賭坊經營的好,來的人越來越多,我只好分層而治,若是你不滿,我立即就結束賭坊。”
“沒關係。”單解衣擡了擡手,侯浮光只覺得一股力量擡着他不由自主的站起身,“門中既讓你在外隨機行事,你也沒什麼錯,人多消息纔多。”
“是,是。”男子唯唯諾諾,擦去額頭上的汗珠。
“家中是不是有消息給我?”她伸出手,攤開在他的面前,“一路上,我看到數個急招的印記。”
男子拿出一枚封印的蠟丸,上面還印着鮮紅的火漆,雙手託着奉上,“是,我收到的時候就是急令,屬下唯有號令全部力量,留下印記,盼您前來。”
當單解衣拿起蠟丸的時候,他立即轉身,背對着她。
輕輕捏開蠟丸,抽出一管細細的紙,伴隨而出的,除了蠟味,還有一股淡淡的幽香。
她本平和安寧的眼角,忽然跳了下。
幾行字掃入眼底,她的表情愈發的凝重,忽的開口,“門中就是爲了這個事找我?”
“是。”侯浮光不敢回頭,僵硬着身體,回答,“而且囑託家主,一定要找出真相。”
她攥着手心,紙粉從指縫中簌簌落地,眉頭卻越發緊了,“這是誰的命令?”
“是鳳翩少爺。”男子輕聲的開口,“但是,是經過前任家主和各元老,指名給您的。”
母親?
單解衣凝重的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替我向門中報平安。”
“是、是。”侯浮光點着頭,轉過身偷偷打量着她,欲言又止。
“還有什麼要報告的?”她將他的表情收入眼底,挑了挑眉頭,開口詢問。
她的問話很隨意,不帶半分厲色,但是這話問出口,侯浮光卻又不自覺的抖了下,期期艾艾的。
“說!”
她輕喝。
侯浮光閉上眼,一串話從口中飄出,一個嗝都不帶打的,“鳳翩少爺口訊說,如果家主在外面有中意的男子,不妨帶在身邊,如若要娶過門,可以先行行禮,他日回門中再行入籍。”
單解衣愣了愣,隨即浮起淡淡的笑容,古怪的笑容。
有些揶揄,有些嘲諷,還有些莫名的情緒。
“入籍?”她嗤笑了下,“二房不能入籍是家中規矩,他難道不知麼?”
侯浮光不敢看單解衣那雙雪山冰寒封印的雙瞳,憋着嗓子極不自在的出聲,“鳳翩少爺的吩咐,或許,或許是少爺向前任家主爭取來的吧。”
“知道了。”單解衣的面容恢復了平靜,但是那雙眸子,卻更冷了,“替我回復鳳翩少爺,這五年中,他若是有中意女子,不妨露水情緣,我允了。”
“這……”侯浮光臉色一變再變,單解衣本起身的腳步站住了,“當我的面,寫給他。”
哆哆嗦嗦的,筆拎在手中,半晌不敢落筆,墨跡凝結在筆尖,滴落了一灘。
單解衣搖頭,嘆氣,執筆緩緩落下幾行字,放到侯浮光的手中,“送回門中。”
“是。”侯浮光看着單解衣,“家主您要不要取些盤纏用?”
她想了想,點了點頭。
侯浮光臉上頓時出現了得意的神色,爲她這一個動作而感到開心無比。
走下樓梯的單解衣沒有讓侯浮光相送,自己慢悠悠的晃盪着,她看到,那個賭桌前的漢子坐着,面前已堆起了不少的銅板散碎銀子,看來手氣不錯。
他從銀子堆裡,拿出幾枚銅板,在手心裡拋了拋,揣入懷中,手一揮將剩下的銅板全部推了出去,“壓‘大’。”
色子聲起,單解衣聽了聽,當色子聲落定,她笑了。
這男人,只怕輸光了。
她腳步踏下樓梯的最後一級,衆人嘆息聲同時響起,果然不出她所料,開出“小”字。
男子哈哈一笑,推桌而起,眼中沒有半點不愉惋惜,“幸好留了幾個銅板,夠買酒就行。”
“風爺,晚上還來嗎?”一名妖嬈的女子扭着腰肢,眼中閃爍着誘惑的光芒。
男子爽朗的笑聲起,伸手捏了捏女子的下巴,“你是讓我來這,還是去你的房裡?”
一句話,引來無數笑聲。
女子假嗔着推了推男子,手指卻流連在男子堅實的胸膛上,“你說哪,就哪……”
再度引來笑聲一片。
“我是想啊。”男子的眼睛順着女子敞開的衣領瞄了進去,大咧咧的欣賞着,“可是你看到了,我輸光了,沒錢給你渡夜資。”
女子臉色僵了下,身體又貼了貼,手指在他胸膛上游移着,“大不了,我不收你錢就是了。”
“那老子豈不成了賣黃瓜的了?”他推開女子,隨手拋下一文錢,“要黃瓜找街邊老三,一文錢夠買五條了。”
看也不看衆人和桌上的銅板,他擡腿出了賭坊,不帶一絲留戀,丟下女子被衆人嘲笑着,扭着衣角咒罵。
單解衣笑笑,走出了門,將那喧鬧拋在了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