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頭,她的眼神清明透亮,沒有驚慌失措,沒有恐懼傷悲,怔怔的盯着他的臉,那平靜讓人心頭髮憷。
“如果你累了,可以先睡會。”他低頭,輕吻在她的額頭。
此刻的狗兒,和那日在他身邊嘰嘰喳喳的小麻雀有很大的差別,甚至讓他想起了昔日的解衣,可她的柔弱,卻是解衣沒有的。
“你不該殺他的。”好不容易開口,喉嚨嘶啞疼痛,那是言陌容掐過的痕跡。
開始她想叫,可是“鬼影”哥哥出手太快,快的連讓她開口的機會都沒有,一切就這麼結束了。
“這世上沒有該不該,只有想不想。”這就是“鬼影”的回答,剛毅而絕冷,“我想殺他,就殺了。”
“他是……”停了停,還是喊出了那個稱呼,“鳳凰哥哥不敢動他,因爲他有……”
話到此處,忽然噎住了。
言陌容是皇上的人,單鳳翩不是不能殺他,是故意不殺的。
這個念頭猛然竄入腦海中,狗兒蒼白了臉。
言陌容說鳳凰哥哥與“鬼影”是仇人,他如果故意將言陌容交給“鬼影”殺死,是否就意味着,將言陌容背後的勢力報復引向了“鬼影”,從而坐收漁人之利?
“不管他是誰的人,敢動你,就要死。”這就是“鬼影”的回答,決絕不容改變。
她還想說,可是喉嚨的嘶啞讓她開口艱難。
“別說了,休息。”他制止了她下面的話,目光落在她肩頭的傷口上,高挑的眼尾抽了下,再度爆發出寒烈的殺氣,久久的凝望後僵硬的擡起頭,“我不會讓你身上留下傷痕的。”
這些日子,他一直在留心單鳳翩的動向,也始終潛伏在那座大院附近等待着言陌容的出現,他與單鳳翩的賭注,他不能輸。
不管單鳳翩的目的是什麼,不管他設了什麼計策,他都管不了,他必須擊殺言陌容,他要贏回她。
只是他怎麼也想不到,即便是這樣的情況,他還是差點讓她受到傷害,差點失去她。
一夜的變故,狗兒似乎變的不愛說話了,她平靜的靠在“鬼影”的肩頭,安寧的閉上眼睛。
“鬼影”帶走了她,那流水潺潺的小河邊,只有言陌容的屍體躺着,不甘的瞪着一雙眼睛,黑暗下無盡的蒼穹籠罩着他,冰冷。
夜空中,落下兩道人影。
青色,紅色。
紅色的人影提步,走到言陌容的屍體旁,蹲□體,手指在言陌容的懷中摸索着,將一本小冊子翻了出來,藉着月光翻了翻,這才捏緊放入自己懷中。
在他身後幾步遠的地方,青色的人影揹着雙手,臉上的輕佻玩笑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眼底隱隱跳動的怒意。
他抿着脣,始終不語,看着紅衣男子的動作,沒有靠近,也沒有詢問,雙手捏在身側,緊了又緊。
“唰……”空中衣袂淺律,白衣人影落下,雅緻的步態間,一貫的和煦溫暖已不見了。
他的腳步在單鳳翩和樓傾岄不遠處停下,在目光相對間,清朗朗的聲音飄開,“兄長已贏下賭局,從今日起,人我們帶走了,不勞單家主掛心。”
單鳳翩長身而立,衣袂飄動,看不出任何神情,“替我恭喜令兄。”
白衣人脣角掛着一抹冷笑,“要我說同喜嗎?”
單鳳翩沒有回答,依然平靜的站着,“江湖傳言楚二宮主心思最難捉摸,今日一見,也不盡然。曾以爲你會是我最大的對手,因爲我們都有着相同的心思,爲了勝利不擇手段。”
白衣飄飄卓爾不凡,楚濯漓嘆息,“久聞單家主面冷心冷,爲了要我們兄弟二人的命,你使出這樣的手段,楚濯漓甘拜下風。”
單鳳翩聽着楚濯漓的話,仿若未聞。
“單家主真以爲我們不知道言陌容的真實身份嗎?”楚濯漓遙遙與單鳳翩對峙。
“他與我定下賭注的時候,不知。”這就是單鳳翩的回答。
這句話,讓楚濯漓無法反駁。
沒錯,當“鬼影”與單鳳翩定下賭注的時候,就註定了他們被帶入到單鳳翩的局中,當他們察覺到那所謂的盜匪頭領可能另有身份的時候,一切都已無法改變。
從單鳳翩與言陌容聯手自傷開始,到他約戰“鬼影”逼迫楚濯漓現身,一步步都是精心設計的局,他們入局不是因爲心思不夠敏銳,而是他們不如單鳳翩冷酷,單鳳翩敢絕情的利用解衣,而他們不敢。
有顧及的人,註定是輸家。
他們的選擇,只能是在一敗塗地中徹底一無所有,還是豁出一切,得到自己想要的。
他們選擇了後者,明知道言陌容不能殺,也必須殺。他們要得回那個人。
“你爲了讓家兄出手,甚至敢這樣對她,楚濯漓當真佩服。”佩服的是他的無情,佩服的是他手段的慘烈。
“我這麼做,不是爲了逼‘鬼影’出手,因爲‘鬼影’不需要逼,也會出手。”難得的,單鳳翩第一爲自己解釋,但是這個解釋,無人能懂。
下面的話,他顯然已不想繼續。
一個習慣隱藏的人,是不會將話說透的,能不能體會,那是別人的事。
“話至此,楚濯漓只告知單家主,她在我這不會再受任何傷害,請家主放心。”楚濯漓拱手,不欲再多言,轉身想要離去。
“還記得她的病嗎?”身後,單鳳翩的話忽然傳來,短短几個字,挽留了楚濯漓想要離去的腳步。
僵硬了背脊,楚濯漓的臉上露出了昔日最常有的笑容,和煦溫暖的笑容。
曾經“風雲錄”上的楚濯漓被稱爲擁有最無害而平和的笑容,只有親近的人才知道,每當這樣笑容揚起的時候,也是他殺心起的時候。
“我將她交給你,因爲我終於明白了自己的自私,我不再只想着守着她至死,與她合葬,而是希望她能活下去,但是我這個決定……”他搖搖頭,“下錯了。”
如果沒有他的心軟,就不會有解衣的被傷害,如果沒有他的放手,也不會有今日解衣的痛苦。
“她的病,有救。”簡短的不能再簡短的字,平靜的不能再平靜的聲音,又一次讓楚濯漓默然。
“你要我再度把她送回你的身邊?”楚濯漓的眼神冷了。
時至此刻,他不得不承認,這一次單鳳翩布的局,讓他們輸的徹底。
有約定如何?有賭注如何?
只要單鳳翩一句話,唯有他能救解衣,他們兄弟絕不可能再固執的將解衣留在身邊,只因爲愛她。
他們誅殺言陌容,不在乎即將到來的風雨又怎麼樣,單鳳翩這句話,再是不捨也唯有拱手。
“她練的‘轉心訣’是單家不傳之秘,其實無論誰到第十二層,都不可能突破,一定會有反噬的一天。”單鳳翩的聲音淡淡的流轉在三人的耳邊,這句話出,不僅楚濯漓,身邊始終沒有靠近的樓傾岄的臉上也變了顏色,“天分越高,反噬的時機越早。”
這是什麼武功,根本無法練成,那爲什麼還練?
這句話在樓傾岄和楚濯漓的心中閃過,但是誰也不曾問出口,他們在等待,等待單鳳翩下面的話。
“當反噬到來的時候,所有曾經修煉的功力都會被吞噬,筋脈寸斷,而心智和記憶開始慢慢退化到曾經修煉武功開始的那年。其實這並不是爲了傷害練功的人,而是保護。”單鳳翩盯着楚濯漓的臉,“如果是你,失去了所有的武功,失去了笑傲風雲的能力,今後的人生必然在一世的憤恨和痛苦中度過。忘記,就是重生,忘記自己曾經經歷過的,重新開始一段人生,不知道自己昔日的風光,就能快樂。”
“難道練這個功,就是爲了一無所有的重新開始嗎?”樓傾岄終於忍不住的開口,“既然如此,不練不是更好,至少有天分如解衣,沒有這個武功依然可以天下第一。”
“這種武功,真正的奧妙在於一個轉字,否則怎麼叫‘轉心訣’?”單鳳翩慢慢的開口,“如果,有一個人能在十二層功力到達的時候,將她練成的武功全部吸走,再反輸回給她,她的功力不僅可以大漲,甚至可以成倍的增長,如果這個鼎爐武功越高,她將來得到的武功也越高,甚至還能將鼎爐全部功力在這一次的反輸中全部據爲己有。”
他的眼皮慢慢擡起,盯着楚濯漓的臉,“現在你知道了?你的自作聰明,封印了她的記憶,只不想在她記憶流失中痛苦而擅自下攝魂術,失去了武功的筋脈,沒有了功力的倚仗,她如何不孱弱,沒有了功力的修復,她的筋脈損傷將一直存在,你能帶她流浪天涯,但隱疾已存在,她活不過三十,這纔是真正的毀了她。”
楚濯漓腳下退了兩步,脣角顫抖,目光死死的盯着單鳳翩的眼睛,想要尋找什麼。但是他的直覺告訴他,單鳳翩沒有騙他。
手揮出,白色的絲絹飛向楚濯漓,“‘轉心訣’鼎爐的心法法門,你願不願意將武功還給她,願不願解開攝魂術,都由你自己決定。”
那絹帕在楚濯漓手中死死的握住,單鳳翩臉上沒有任何勝利者的表情,“我是能讓你們輸的徹底,可惜我輸給了天意,她在最後一刻將功力給了你,你兄長與不與我賭這局,我都會將她還給你。”
“你是單家爲她培養的鼎爐?”楚濯漓反問。
單鳳翩的面色冰冷不帶半點表情,“如果不是你們兄弟,她不會有今日。她是單家難得一見的練武奇才,可惜,我的功力再不能轉給她。”
他的臉上,忽然露出了一絲詭異的表情,依稀有些算計的笑,“我忘記告訴你了,‘轉心訣’是一種很怪異的武功,鼎爐的身份必須是練功者最信任的人,不然得不到她全力給與。卻又不能是極盡情思的愛戀對象。否則在反吸內功的時候,對方捨不得全力吸取,捨不得對方沒有任何武功而導致功虧一簣,如何做,只看你的本事了。”
這,何止是個難練的武功,簡直是個缺德的武功。
要她信任,又不能讓她愛上,這個身份之尷尬,令人無奈。
他得到了她的武功,所以單鳳翩不用再冰冷的推拒她,如果她恢復了武功,單鳳翩就可以全力的追求她,表達愛戀,所以無論他楚濯漓怎麼做,都沒人能及單鳳翩的正夫地位,也無人能比這麼多年的隱忍,解衣的疼惜,將永遠屬於單鳳翩。
如果鼎爐是單鳳翩,那更是無人能撼動,因爲無論解衣有多少夫婿,她最虧欠的人,也將永遠是單鳳翩。
這個……可怕的男人。
“你其實,也算不上輸我,畢竟我謀劃了這麼多年。”彷彿看穿了楚濯漓的心思,單鳳翩淡淡的回答。
是啊,謀算了這麼多年的計劃,不是一兩個心智超然的人能夠比擬的。
他楚濯漓輸的,心服口服,但是……
他的目光,遙遙停在樓傾岄的臉上,溫文爾雅的笑着,“原來,你本就是想將她送回我手中的,但是你不甘心十幾年的謀劃出了我這個紕漏,所以要用這樣的手段讓我們痛苦。”
大家都是心思剔透的人,他能看透的東西,樓傾岄又豈會不懂?
楚濯漓轉身,聲音幽幽飄來,“反正既已無事了,再是合作的關係,玩玩又如何,無傷大雅。”
他走了,樓傾岄卻吃吃的笑了,“沒錯,我也想問問,你這種手段,既然不是必定需要的,莫非真的只是爲了刺激他們?”
月光下,掌心凝氣提起,樓傾岄的聲音越發輕佻,“爲解衣,我願意與你合作,爲個人,我真的很想抽你,此刻涼風習習,不如發泄發泄?”
作者有話要說:我發現,我果然是個驢子,一定要鞭子抽才能動彈。這次任務2W1,我每天都更了將近4K字,前陣子就死狗一條。
有人給獎勵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