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上唐驥的眼睛的,是一雙冰藍色的眸子,在那其中絲毫感情也無,彷彿一塊萬載的寒冰一般,冰冷,清澈,凜冽,彷彿一眼就能看到底,但是可望而不可及。
就在蕭聲逝去的一瞬間,原本環繞着整棟醫院大樓的氣息驟然收斂,變得無影無蹤。但是在唐驥的感覺中,就像是把冰錐扎進了後庭一樣,一陣徹骨的寒意瞬間順着尾椎爬了上來,激起了一篇雞皮疙瘩。
那個身影的個子並不高,只有一米五左右;長而柔順的白髮在大雨之中絲毫沒有被打溼,僅是隨着颶風而飄揚。那人的皮膚就像是羊脂白玉一樣,甚至連唐驥那強化過的五感也看不到任何一個皮膚上的毛孔;正如精緻的五官即使是整容醫生也無法提出任何意見。
他只是平靜的坐在醫院頂層的圍欄邊上,抱着自己的一條腿,任憑另一條腿垂下;青衣長衫,這個少年帶給人一種民國文人所固有的儒雅氣質,但是腰間佩劍卻又讓他像是唐宋之時的詩人俠士。
“有什麼……事嗎?”
少年輕啓朱脣,聲音柔順,但是卻異常的生澀,好像已經很久沒有說過話一樣。伴隨着他的話語,周圍所有的物質都發生了一種奇妙的共振,發出了近乎於金屬刮擦的聲音。
唐驥沒有回話,只是握緊了手中的兩把銀色光劍。他今天來,只爲了驗證一下自己的巫術究竟有多強。
唐驥並不傻,他知道自己應該是烏爾維特的某些計劃的棋子,那也就意味着他絕對不會就此死亡,因爲一顆死亡的棋子是發揮不了任何作用的。而這就是他站在這裡的底氣。
雖然人死不能復生是概念性的鐵律,但是如果在物理性死亡之前就設定了某些巫術,是可以合理規避死亡的。就像一個好的律師,能夠提前做好準備,規避某些法律一樣。
況且……就這麼死了好像也沒什麼不好的。
人生五十年,如夢亦似幻。死亡,其實並沒有發瘋之後,看着自己的身體和意識暴走,卻什麼也做不了的感覺更可怕。因爲發瘋是異常的,而死亡,是正常的,每個人都要經歷的。
“你是巫師,我的同類。”少年似乎並沒有動手的意思,但是僅僅是他的話語之中所帶出的彷彿劍鋒一樣的共振,已經開始傷害唐驥的身體,他甚至不得不用兩把劍來保護自己。
“你想要和我動手,對麼?”少年接着問道,但是他的話語之中全無敵意。在唐驥看來,這個少年單純的像個孩子,甚至不會向別人表露出惡意。
唐驥,握緊了手中的劍,用這個動作來回應少年。
“那就來吧,用劍的人,讓我看看你的劍。”少年從護欄上跳下,沒有表情的看着唐驥,他甚至沒有抽出腰間那把看上去怪怪的長劍,或許是因爲……不必要。
下一刻,唐驥已經開門從少年的身後半空落下,手中長劍直指少年的後心。
但是少年沒有動,只是微微曲了一下右手的食指,緊接着唐驥就感覺兩把劍劈斬在了自己手中的火樹銀花上。
一瞬間,火樹銀花綻放漫天,化作煙火照亮大地,然後飛快的在大雨之中熄滅。
唐驥當機立斷在自己和少年之間開了一扇門,整個人落了進去,等到再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在少年的身前,右手的火樹銀花重新凝聚,兩把劍同時指向了少年的胸口。
然而少年依舊沒有動,還是曲了一下手指,唐驥便感覺到一道銳利的氣息從兩把劍中間的空隙裡突破,直奔着他的臉部而去。
“靠……”唐驥面前突然開出一扇門,整個人鑽進了門中,那銳利的氣息從唐驥上一秒所在的地方劃飛出去,在水泥的地面上刻印出了一道足足兩米長的痕跡才消散。
下一瞬,空門在少年的右手邊打開,唐驥的劍鋒朝着少年的右手飛刺而去。唐驥已經明瞭,和這個少年作戰的時候,是不可能有時間揮刀的。
少年轉過頭來疑惑地瞥了唐驥一眼,隨及又勾了一下右手的食指,然後……又連續勾了三次。破風之聲突然響起,甚至連周圍的雨滴也全都變換了方向。
當物體的速度很快的時候,其周圍氣壓會變小。就在一剎那,天空中、地面上的雨滴向着四面八方凝聚而起,將少年的攻擊展現在了空中,化作了一片片雨水的匹練。
十數道銳利的氣息,包裹了唐驥所有有可能逃走的方向,甚至連開門都做不到,因爲在開門之前,唐驥就會被五馬分屍。
“差距,太大了……”唐驥右手劍護住前胸和脖頸,左手玩了個蘇秦背劍護住後心,剩下的只能聽天由命,祈禱這些銳利的氣息不能擊碎他的劍……雖然可能性很小。
風刃在一瞬間擊碎了火樹銀花。
但是就在下一刻,滿天的鋒刃全都消失不見,唐驥能夠感覺到,那是那個少年主動收手。
“爲什麼不殺了我?”唐驥疑惑道。
“我爲什麼,要殺了你?”少年歪着頭問道,他的聲音已經不像剛開始那麼生澀,彷彿已經找回了和人類交流的感覺。
“嗯……殺人需要理由嗎?”唐驥撓了撓頭,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對。
“原來殺人,不需要理由啊。”少年點了點頭,就像是一個學會了1+1=2的小學生在對老師表示自己已經明白了一樣。“我覺得你不想殺我,所以我也不打算殺你。所以,我現在應該殺了你嗎?”
“唔,隨你的便咯。”唐驥笑着走過去,摸了摸少年的頭髮。很柔順,不知道用的是什麼牌子的洗髮水,還有一股淡淡的香氣。
“嗯……那就算了,我覺得我不想殺你。”少年平靜的說道,語言不帶一絲情緒,就像他的眼睛一樣。
“好吧。”唐驥一把擼掉旁邊欄杆上的雨水,然後坐了上去:“能給我講講,你用的巫術是什麼嗎?能屏蔽雨水的巫術,憑空攻擊還強的不行的巫術,能讓頭髮柔順的巫術,我都很感興趣啊。”
“我,就只會一個巫術而已。”少年坐在了唐驥的身邊說道。
“一個?什麼巫術,這麼萬能?”唐驥挑了挑眉毛問道。他的巫術在巫師之中算是少之又少,他見過的其他巫師幾乎全都有十幾個巫術甚至幾十個巫術。雖然大多都不是直接的戰鬥型巫術,但是數量和泛用性卻非常強,類似漂浮術、加熱術或者變形術什麼的。
“劍,劍法,劍術,隨便怎麼說都行。”少年從腰間抽出了那把劍,遞給了唐驥,似乎是想要讓他看看。
唐驥接過那把劍,顛倒着看了看,標準的三尺青鋒,十字護手,銀環劍墩,淡藍色帶着薔薇花紋的劍刃,看上去有點像英格蘭手半劍和唐劍的結合。
“這把劍是從哪裡來的?好漂亮啊。”唐驥用手輕輕彈了一下劍鋒,劍刃發出“錚”的一聲,然後鮮血便從唐驥手上那莫名出現的傷口中流了出來。
少年拿回了自己的十字劍,翻來覆去的看着,道:“我也不知道……劍從一開始就陪着我了。你說是不是,劍?”
就在唐驥想要說什麼的時候,突然,一陣濃烈的不適感傳來,就像是有人在用針扎唐驥的皮膚一樣。然後,他便看到那把劍的十字護手最中心本應是裝飾的小圓球睜開,那是一隻血紅色的眼睛。
“玖仟,你又隨便和陌生人說話了。”出乎意料的,那把帶給唐驥無限危機感的劍,用嘶啞的聲音說出來的話語卻和一個爺爺教育自己的孫子一樣。
“嗯,他不是壞人,對我沒有惡意的。”少年說着拍了拍劍墩,轉頭對唐驥說到:“劍從一開始就陪着我,所以我只會練劍,也只練劍。我的巫術就是劍,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什麼也不需要。”
“專注於一點的作風嗎?真是了不起呢。”唐驥點頭說道。專注於某一種巫術,的確能夠有效減少施法代價,而且還能用專注情緒來抵抗精神上所受到的傷害。但是絕大多數人做不到,畢竟專精於一道就意味着容易被人針對。
唐驥自身雖然也屬於專精,但是卻是同時專精於空間和進攻兩方面,也就是火樹銀花和開門。空蟬只是粗通,能夠二段三段跳;笛聲自有以來根本沒用過幾次,屬於拼命的玩意兒。
“劍,你說,我還要在這地方呆多久啊?”看着唐驥不多說話了,少年便轉過頭去,拍着劍問道,那樣子就好像一個在詢問家長能不能出去玩的孩子。
“急什麼?”劍瞪了瞪那隻獨眼,又瞥了唐驥一眼:“天下壞人那麼多,你單純的和個孩子一樣,我擔心你被人坑死!”
“呃,恕我直言,別人在對他起惡意之前,直接一劍斬了對方不就行了?反正我看他的靈感方向是惡意感知或者讀心一類的。”唐驥突然插嘴道,然後就被劍死死地瞪了一眼。
“你說的對啊,唐驥!”少年突然開心的拍着手笑了起來:“把想要傷害我的人全都殺掉不就行了?好主意,好主意!這樣我就可以離開這地方了,在這兒呆的久了,話都不會說了!”
“劍,我們出去好不好?”說着,少年轉過頭來問道。
如果劍有面孔,現在肯定已經呈現出濃濃的黑色。它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半天,才說道:“算了,玖仟你想要走就走吧,但是路上一定要聽話,不能隨隨便便相信別人……最好也不要隨便殺人……算了,我到時候得給你仔細講講什麼人能殺,什麼人不能……”
“噗……”唐驥一瞬間笑場:“我說劍家老哥,你怎麼羅裡吧嗦跟個老媽子一樣?有惡意的就殺了,沒有惡意的就當成朋友,有什麼不對的嗎?難不成別人都想要殺我了,我還得把他留下來?”
“唐驥說的有道理啊。劍,你怎麼看呢?”少年轉過頭去問劍,劍無奈的閉上了眼睛,這簡直就是聽從狐朋狗友的話的地主家的傻兒子啊……
“隨你吧……”唐驥覺得自己能夠看懂劍的心思,這完全就是一個護犢子的家長,而且在劍的眼睛裡,少年根本只有五歲……
其實少年很聰明,心理年齡也沒有幼稚到那個地步。能夠清晰地感知惡意,現在裝着孩子的樣子其實也是爲了藉着唐驥到來這個機會拜託自己家長(劍)的約束,只不過劍一直把他當成一個孩子罷了。
“你想去哪裡,要不要跟着我走?”唐驥笑着說道,他笑得很和善,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要爲少年留下一個好印象。
但是少年彷彿看破了他的想法:“不了吧,我還是想要自己走走,自己看看。隨心走吧,走到哪裡算哪裡,全憑自己心意。”
唐驥笑着搖頭,看來得到一個高級打手的希望落空了。不過也不打緊,主弱臣強,遲早要出事兒,尤其是對方的心理年齡在成年人和五歲孩子之間的時候。
看得開,對什麼事情都能看得開,這樣的人,一般來說已經不正常了,但是這樣的人一般活的很自在。
“好吧……那麼,我該說再見了?玖仟?這是你的名字嗎?”唐驥笑着從欄杆上下來,朝着樓梯間的大門走去。估麼着,這也快十多分鐘了,時間也差不多了。
“不是,那是我的字。”少年笑着取出鐵洞簫來,解釋道:“我姓裴,名蠡,玖仟是字,叫我裴蠡,就像我叫你唐驥一樣。”
唐驥點了點頭,小聲吐槽道:“好吧,看來心理年齡應該和外貌差不多,都是十四五歲,這妥妥的中二病啊……”
“中二病……是什麼病?劍你知道嗎?”在唐驥下樓之後,裴蠡問到。
“想知道?想知道就多看書多學習,趕緊長大,別讓老子操心!”劍翻了個白眼,然後閉上眼睛不吱聲了。裴蠡一副遇見傻爹的表情撇着嘴搖了搖頭,轉過身輕輕一躍,飛身離去,整個人就像是在空中滑翔一般,雖然他其實維持着站立的姿勢。
與此同時,一聲女人的驚叫聲伴隨着幾聲槍響,還有人快速飛奔的腳步聲在整個醫院之中迴盪,伴隨着的是唐驥那陰森的近乎於陰謀得逞和有好戲看之間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