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時不時發出撞擊鐵軌的悶響,她迷迷糊糊之中,感覺自己似乎浮在了雲端,身體裡的力量在一點一點的流逝,她站在那裡,四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不見樹,看不見花,更加看不到想看到的人。
她站在那裡搖搖晃晃,內心裡充滿了恐慌,她想抓住點什麼,可是伸出手,只能看着手指在灰白的雲中穿插而過,淡淡的涼。
終於,再也無法支撐漸重的身軀的力氣,她疲憊地倒了下去,閉着眼睛感覺着自己在飛速地掉落,耳邊颳起了凌厲的風,拍擊着她的臉龐,生生的疼。
聽見砰的一聲,她掉落在了崖底,她甚至還能看到自己血肉模糊的軀體,那件灰白色的小羽絨上也沾滿了血跡。
她的心猛地一痛,瘋狂地靠近就欲去脫下那件衣服。那是她跟羅浩的情侶裝,他們說好的,以後還可以幻想,某一天,他們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地點,卻穿着同樣的衣服。他們說好的,要一直穿,直到穿到不能穿了爲止。這件衣服,是一個存在的代表,是一個她依然可以觸摸到的真實,還可以想,她穿着它的時候,羅浩是不是也在穿着。
這也算是獨屬於她的小幸福吧。
她怎麼能讓這僅存的小幸福,再這般眼睜睜地看着它消逝,不,不,不能弄髒了,不能弄壞了。
可是,她卻發現,她的手從衣服上穿過,卻觸摸不到任何實質的東西。
沉睡中的女子猛地一驚,坐直了身體,伸手就去摸自己身上的小羽絨,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還好,還好,還好只是一場夢。
背脊被硌得生疼,她翻了個身,斜斜地躺在那裡。
摸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這一躺,竟然躺過二十多個小時。
沒有消息再進來,什麼都沒有。
看着屏幕上一閃一閃的主題,這是爲了他下載的情侶主題,兩根手指勾在一起,一起向前走。
他們說好的,會這樣一直牽着她的手的。
他們說好的,會這樣永遠幸福的走下去的。
他們說好的……
他們說好的……
曾經說好的,那些種種,是不是就只能成了她一個人的南柯一夢。
車廂裡漸漸響起了歌聲,她仰起頭看了看頭頂上的聲源。
聲線裡略帶着沙啞的女音從那小小的地方緩泄而下:
…天黑黑…欲落雨…
我相信/一切都會平息/我現在/好想回家去…
女聲裡透着一縷沉重的哀傷,透着一抹難掩的孤寂,還夾帶着一絲絲的不甘願以及對平靜的渴求。
聽着聽着,淚又流了一臉,憂傷的歌詞和聲調,猶如利劍,刺進心裡。
她愛上的,也是一個讓她奮不顧身的人。
她現在,也處在必須面對的分岔路,懷念着那過去的美好。
爲愛情哭泣,爲失戀傷心,爲得不到,無法擁有而落淚。
她也想回家去,趴進媽媽的懷裡,讓親人的愛,溫暖她殘破不全的心。
一切都會平息,可是,要等到何時,纔可以,纔可以平息,纔可以忘記。
外面的天已經又黑得透徹,恍惚中還可以看到遠處閃爍着的燈光。
這又讓她不禁想起那天他們一起走在馬路上,黑夜裡,路燈閃着昏黃的光。
即使是一前一後孤寂的行走,他卻還是在她身邊的。
她隨時可以觸摸到他的溫度。
現在呢,她一人孤寂地躺在這沒有溫暖的小小空間裡,只能自己緊緊地抱着自己取暖。
現在,他在幹嘛呢,是不是,如往常一樣,坐在電腦前,掛着QQ。
在他看到QQ列表裡她的頭像的時候,會不會想念她。
一定會想念她的,對不對。一定會的。
他們說好的,小冉還是小冉,羅浩不是羅浩的。
她想起來去手間裡,一整夜,一整天,她就這般躺着,不停的流淚。
她握起拳頭使勁地砸了砸昏沉疼痛的腦袋。
扶着扶手,才欲踩着扶手下來,卻力不從心,一下子從上面滑了下來,掉落在了地上。
好一會,她才爬起身,雙手止不住的顫抖,感覺着雙腳也沒有能支撐身體的力量。
她慢慢地坐在下鋪靠邊的位置,平復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怨着自己,怨着自己的身體,如此不爭氣。
怪不得,他會嫌棄,弱成這樣,哪個男人會喜歡,林妹妹和寶姐姐之間,聰明的男人都會選擇寶姐姐吧,圓潤豐滿,溫柔賢淑,大方得體。
在現在的社會中,誰還會心疼林黛玉般的柔弱,誰會娶一個藥罐子回去。
車廂裡開始慢慢變得安靜。
一對夫婦抱着小女兒走過,看着那個小女孩甜甜的笑臉,她的心,也跟着顫了一顫。
網絡裡,他問過她,小冉,小冉,你說,我們以後生兒子還是生女兒。
她想了想,手指飛快地敲擊,生女兒。
然後開始敲擊生女兒的好處:可以從小就給她留長髮,給她買好看的髮卡,穿漂亮的小靴子,打扮成迷人的洋娃娃,饞瞎別人的眼。
春天裡就帶着她到處玩,編花環給她,夏天給她買冰淇淋,秋天帶着她走在滿是落葉的石板路上,冬天帶着她打雪仗,逗得她氣呼呼地說,俺不跟你玩了,你是壞人。
上學了給她梳麻花辮,聽着她吚吚呀呀的念課文…
那個時候,男子看着她的文字,在視頻裡笑得燦爛,"小冉,小冉,你好單純哦,想得真美。你以爲,你想生女兒就生女兒的麼。"
然後看到女子一瞬間挎下去的臉,忙飛快地敲擊出安慰的文字,"小冉乖哈,生男生女都一樣哈,生了女兒,就我保護你們娘倆。生了男孩,就俺們爺倆個保護你。好不好。"
然後兩個人就這般相互看着,傻傻地笑着,眼裡心裡,都是滿滿的小快樂。
她摸了摸自己沒有溫度的小肚子,這裡,能孕育出健康的生命麼,這裡是否已經有了生命的存在。
這一想法,讓她又控制不住地抖了一抖,可能麼,這裡,會已經有了那個男子的孩子麼。
隨即,眼神又黯淡了下去,怎麼可能。
每一次嗯嗯,那個男子都有用套套的。就算那個極盡瘋狂的晚上沒有用套,他也買了緊急避孕藥,讓她吃了下去的。
那個男子這般的小心翼翼,怎麼可能,會在她的身上,留下他的種。
更何況,他早已不再愛她。
剛暖了一下的心,又涼了下去。
此次一別,怕真的,就是永別了。
他們之間,怕再無現實的交集。一個不再愛自己的男子,她還能指望着他會前來D城找她麼。
她捂着臉,把頭埋進膝蓋,無聲低泣。
愛情由純白到蒼白,再由蒼白化作塵埃,所有的夢都被拉扯得凌亂不堪。
她強迫自己,什麼都不要去想,強迫自己,把心藏好,把誓言藏好,把碰都不能碰的傷口藏好。
一遍一遍地對自己說,莫小冉,放手吧,放手吧。哪怕再多無奈,再多絕望,也要承認失敗。
如果真的無法忘記,就在一個人的夜裡,蜷縮在角落,等待着傷口平復,在黑暗裡,聽着眼淚被心痛撕裂的聲音。
等天亮以後,你還是你,明朗活潑單純快樂的莫小冉,刀槍不入,百毒不侵。因爲你明白,冷漠的城市,沒有人會同情你的傷痛,而你需要的,也不是別人的同情,而且誰又對誰,是真心真意。
莫名地,她想起容若的那句詞:人生若只如初見
如果真可那般,她與他,是否就不會是現在這般結局,如果真可那般,她與他,是否還以往一樣,把對方放在心裡,狠狠地相思,然後再感嘆相思之苦。
可是,人生,怎能永如初見。
曾經,是你,讓我執着不已,如今還是你,徒留着一腔悲情。爲什麼,彼此的手再也無法牽起心靈的守候。
你對我早已失去了原來的感覺。
而我,卻還在希望,還是渴望,渴望,未來的某一天,你會回到我身旁,哪怕明明知道,明明知道,這希望是那麼渺茫。
心情平緩後,她去了洗手間,回來,又爬回鋪上。
雙手託着下巴,望着外面的漆黑,思緒又不知飄到了哪裡。
突然,她擺正身體,去摸放在一旁的包包。
羅浩寫給她的字條,她怎麼忘記了。他寫了什麼給她。
她拉開包包的拉璉,搗騰着裡面的東西,終於,摸出了那兩張被摺疊得整齊的紙片。
心怦怦地跳着,用顫抖的手指慢慢打開,才發現,列車上的燈早已關掉,哪裡能看見東西。
她着急地摸出手機,靠近紙片,藉着手機微弱的光,看着那藍色的漂灑的字體:
臨別贈言,贈莫小冉:
希望以後的日子裡,你能夠開開心心。
記住,千萬別再輕意掉眼淚了。
以後若能重逢,我們還是朋友。
珍重!
她看着這字體,不知是什麼感覺,他很介意她的哭泣對吧,讓他覺得壓抑。
她不想的這樣的,真的不想這樣的。
她也不知道,她是怎麼了,在他面前,爲何就那般脆弱。
她哭,是因爲她的心,真的很疼。她哭,還因爲,她想讓他心疼,哪怕只是假裝心疼的關心一下她。
可換來的,只有嫌棄。
她又飛快地打開另外一張:
小冉是個好孩子,是個好女孩,是我不知道珍惜。
對於你的感情,我害怕接受,也不敢接受,即便我內心深處渴望着這樣一份深愛。
小冉,對不起。
請你保重,如果我所說的話,所做的事,傷了你,那麼,請你遺忘。
小冉,真的,很對不起。
小冉,請你相信,你一定會遇到一個用全部身心來愛你,陪你看細水長流的那個人的。
看着那泛着淺淡藍光的字,心又是一陣陣的抽痛。
爲什麼,爲什麼,既然覺得我是個好女孩,爲什麼就不珍惜。
爲什麼,你明明渴望一份愛,就不能接受我的感情。
爲什麼,要一次一次地跟我說對不起,我想聽到的,從來都不是對不起,難道你不知道麼。
爲什麼,我還未遠離你,你就開始想着,我們不再有關係,我會遇到我生命裡下一個男人。
爲什麼,你明明知道你傷了我,卻還要讓我遺忘。
你難道不知道,遺忘你,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情,難道你不知道,我滿眼滿心裡,看的就只有你。
這麼多天的感情,你真的,就能這般一語而過,能這般輕意地把它們從你的記憶裡抹去。
這麼多天的思念,難道那些你曾真心的付出過的東西,你就能這般的棄之不理。
你的心,真的就這般狠麼。
你的心,真的就這般涼薄麼。
可是,爲什麼,你的心到現在還在爲那個女子跳動,你並不薄情的,對不對,你也不想對我狠心的,對不對。
我的缺點,我願意,爲你改變。
我的閱歷不如你,我也願意,爲了你,充實自己,我可以爲了你,認真的學習生存的技能,學習做人做事的道理。
可是,你爲什麼,就不能與我在一起。
爲什麼,就不能。
她又開始陷入自己思想的沼澤中,苦苦掙扎,越掙扎就又陷得更深,越掙扎,越是被禁固得無法呼吸,再一次迷失在情感的漩渦裡。
她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了。
她掙開眼,翻動了一下沉重的身體,下巴撐在枕頭裡,看着外面淅淅瀝瀝的雨。
列車員清亮的聲音響起,列車即將到達H市車站,有下車的旅客,請提前收拾好你的行李。
H市了,下一站就是D城的了。
一天二夜,她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沉睡,沒有吃過任何的東西,哪怕到現在,她還沒有絲毫的飢餓感。
一瞬間,她突然有點明白,爲什麼電視裡的爲情絕食的人,可以有那般剛強的忍耐力,可以抵擋各種美食的誘惑而無動於衷。
其實真正的原因,是因得不到而傷心,因傷心而落淚,而哭泣又使情緒鬱結,心裡萬分難受委屈,哪裡還有吃飯的心思。
她又翻身躺好,伸了伸麻痹的腿腳,想讓身體恢復一點力氣。
可,這個平常都不怎麼運動的身子,又久未進食,哪裡經得起折騰。
就折騰了兩下,就把自己累得氣喘吁吁。
心裡一委屈,淚就又流了出來。
自己,怎麼就這麼不中用。
爲什麼,身邊沒有一個可以說說話訴訴憂傷的人。
硾打着自己纖瘦的身體,爲什麼,自己會落迫到這種地步。
H市離D城很近,只有二個小時的車程,她慢慢地從上鋪下來,雙手緊緊地抓着扶梯,以免像上次一樣,掉落下去。
坐下來,穿着自己的靴子,這雙靴子,是特意爲了見他而買的。
她想讓自己,以最美麗的一面,出現在他的面前。
卻沒想到,應了席慕容的那首詩。
如何讓你遇見我
在我最美麗的時刻
爲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讓我們結一段塵緣
佛於是把我化做一棵樹
長在你必經的路旁
……
這首詩,網絡裡,她也曾經給男子看過。
她記得,他笑着說,小冉,摸摸你後頸的那顆痣,你不願意忘記的那個人,肯定是俺。俺又怎麼捨得,只從你身邊經過呢。
小冉這麼漂亮,這麼優秀。俺捧着,疼着都來不及呢。
可如如今呢。
如今,我的心,真真切切地因爲你,碎了一地。
她站在窗前,看着窗外被雨打溼,而顯得更加翠綠的枝葉。經過風雨的洗禮,會讓人變成更成熟麼,沉澱了歲月的寒霜,會讓人更加堅強麼。
爲什麼,她除了感受了到了哀傷,就還是哀傷。
她看不開,捨不得,放不下。
她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子,所求不過一份真心的感情。
可是爲什麼,僅僅一份感情,似乎就要了她半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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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狠狠地掐一下自己的手臂,拒絕再陷入沉鬱。
她需要回到自己的世界,原本的世界。
一個,再沒有他的,世界。
哪怕相思已然成災,也只能默默放在心裡,壓在心底。
夜深人靜的時候,擺在黑暗裡,一個人輕輕撫摸。
撫摸,那份深深的疼痛,以及眷戀。
列車進了站,她看着身邊的人一個一個從身邊經過,走向門口。
她才拉出自己的箱,跟在了最後面。
D城也在下着淅瀝的雨,風吹過,絲絲冰涼。
她拉起小羽絨的帽子,戴在了頭上。
看了一下迷離的遠方,C城是不是也在下着雨,那個男子,今天是否穿上了這件衣服。
漸多的人羣擠着她不得不前進。
她提着那個箱,一邊走,一邊喘息,一邊心裡埋怨着火車站的設計。
爲什麼,要上上下下過幾次地道和天橋。跨過每一個階梯,她都要停一下,喘氣休息。
她實在是,沒有力氣用來這般消耗。
等拖着箱子走到出站口的時候,她感覺自己的腿腳似成了一塊泡在醋缸裡的石頭,早已被浸蝕得只剩下一層表皮。
她靠在旁邊的柱子上,大口大口地呼吸。
潮溼的空氣裡泛着一縷難聞的腥,她皺着眉,感覺胃裡一陣翻騰。
她討厭這種味道,讓她想到被擱置很久的死魚。
拉着箱,也顧不上豆大的雨滴,就朝外走去。
看到不遠處一家裝修得還算漂亮的茶餐廳,透過光亮的玻璃可以看到裡面三三兩兩成雙結隊的男子連吃邊笑,滿臉的笑意,好似很好吃的樣子。
心中一動,她突然間也很想融入那樣的愉悅的氛圍裡,高談闊論,肆無忌憚,胡亂地聊着生活中的小點滴,快光的,難過的,悲傷的。
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很久沒吃過東西了,腹中也稍感覺到了飢餓。
她拖着箱走進去,找了一個靠窗的角落,可以感覺到裡面的溫暖,又可以看到外面不停落下的雨。
沒有傘的人,大步跑至可以避雨的地方,站在那裡,仰首觀望。
有傘的人,舉着傘,拉着行李,踩着水花,向汽車站走去。
各行各的路,各了不相干,誰也不理去理會身邊哪怕狼狽不堪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