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龍尾隨至後院,這院子也不見得小,卻是沒一名侍僕出現。
在此村子裡,從內從外,這家子都不會算是小戶人家,可爲何給人的感覺是這樣輕煙渺渺,幾乎失了存在感。
後院裡大概有四五間房,逐個路過,突然在一間房外停住,靜聽其裡的對話。
“你這孩子,翅膀真的硬了啊,誰許你帶男人進村子的,你還有沒有把我這個村長放在眼裡。”
“乾孃,素女這麼做也是爲了村子啊。”
“你以爲老朽真的老了,糊塗了,不知道你安的什麼心,只是爲村子的話,你就該早點把蠶絲帶回來,拖了這麼多天,還不就是爲了男人。”
接着,女子的聲音開始哽咽,“乾孃,不是的,真不是這樣的。”
“你不用跟我又哭又跪了,老朽其實早就曉得你跟嫘祖合成一氣,想要毀了祖宗定下來的規矩,只是萬萬沒料到,你居然會做到這等地步,真是苦了老朽養你到這麼大,你寧願作踐自己,也要反我。”
“乾孃,您聽素女說,不只我,嫘祖姐姐她其實也從來沒想過針對您,我們不能再如此依賴昆武族了啊,不然西陵會亡的……”
“死女,死女,竟敢又把嫘祖那套大道理搬出來,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說完,只聽到一聲重重的敲擊,緊隨而來的是素女連連地叫疼聲。
“死女,死女。”
“啊,啊……乾孃,素女知道錯……”
“打死你,打死你。”
“啊。”
每一下棍棒聲都伴着一聲大叫,應龍再也忍耐不住了,猛地將門拉開。
果不其然,眼前那自稱村長的老婦拿着一根木製柺杖,正對着跪在地上已泣不成聲的素女狠打。
“住手。”
應龍衝上前,一把奪過了那老婦的打人兇器。
“混賬,混賬,這是我們的家裡事,什麼時候輪到你管了。”
老婦被氣得漲紅了臉,應龍不去理睬她,蹲下身,將素女輕輕地扶起。
“臭小子,老朽連你一起打。”
那老婦怕是已經被氣瘋了,竟衝上來對着應龍背後一陣拳打腳踢。
老人年過六旬,根本也傷不着他,他也不阻,使得此刻的場面像是應龍有意護住素女替她捱打。
“先離開這裡再說。”
應龍拉着素女離開,老婦動作遲緩,跟不上他們,一個踉蹌腳被拐了一下,上氣不接下氣地吼道:“死女,你現在敢出房門一步,就永遠都不要再回來了。”
素女回頭,見老婦單膝跪在地上,呼吸急促,心下不忍,雖然她白皙的脖子旁,有一兩道被拐杖印上的紅痕越來越明顯,她仍是停了步子。
“蕭公子,你不用管我,乾孃是對我有些誤會,過一會兒氣就會消了。”
素女的臉色還留着淚痕,此等嬌滴滴的弱女子讓應龍也是起了些許憐憫,他再度望了望那老婦,並不認爲可以對自己女兒下這樣狠手的人,會有那麼容易消氣。
“你與你乾孃的誤會似乎有很多牽扯,不如先行換個地方給我們講講,看能不能幫你。”
“這是村子內部的事,無須麻煩幾位公子。”
“退一步說,這次也是我們連累你,如果你現在不跟蕭某走,三公子他到時必會責怪蕭某。”
兩人在門口僵持不前,老婦又是一聲吼:“死女,老朽不知撿你回來有何用,胳膊肘只知向外,幫着外人來對付你娘,你還有沒有德,懂不懂道了。你走吧,走吧,走去找嫘祖,叫她娘好了。”
她愈加激動,素女一咬牙,心裡雖仍有着不捨,還是跟着應龍離開了房間。
她短期內,大概都無臉再面對她乾孃了吧。
來到迎接賓客的大廳,姬常好像早就等得不耐煩了,一看到應龍,就撲了上來,本來即刻拉着應龍問問有沒打聽到什麼事,卻先注意到了他身後的素女。
素女脖子上被打的印痕,讓姬常驚訝不已,正想問他們怎麼了,只聽素女先開口道:“三公子,這次不光是我,也害得你們不能再在這裡呆下去了。我有一住處,是以前姐妹家的,現在空着,我們現在先到那裡再說。”
姬常雖不知具體怎麼回事,卻也能感覺出當下氣氛似乎並不愉悅,見應龍對他點了點頭,決定聽素女了,換個地方再談。
雨依然在下,狂風怒吼,應龍脫下衣衫將姬常緊緊裹住。
素女上了阿青的馬,在前帶路,不一會兒,四人皆是全身溼透。
還好,素女所說的屋子並不遠,在風雨交加中來到這小巷中的屋子,就似費盡周折,仿若比從逐鹿來此的路程還要長。
稱這府邸是屋子一點都不假,光禿禿的就一扇小門,根本不帶院子,似乎比臨近的鋪面都還要小一些。
“我那姐妹現在離開這清菱村了,所以偶爾只有我到這裡整理整理。”
看樣子這屋子的確是整理過的,雖無人氣,卻也並無厚厚的灰塵。
姬常甩甩溼漉漉的衣袖,還是第一次進到這麼小的房子,但好在桌椅牀鋪都是有的,正所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素女姑娘,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脖間的傷痕,是被誰所致?”
素女欲言又止,不知如何開口,最後只得由應龍將所聽所見的一切一一道了來。
姬常聽完,脫口就罵:“連孃親都當不好,還當什麼村長,難怪這村子看起來如此蕭條。”
“三公子,其實也怪不得乾孃,我也有錯,我早該猜到乾孃會不悅,其實應該一開始就帶你們來這裡的。”
“我們又不是什麼江洋大盜,實在想不通是哪裡惹着你乾孃了。”
“公子不是本地人士,不瞭解我們西陵族的規矩,加上最近發生了好些事情,乾孃她其實也很難做,遷怒於你們,也是逼於無奈。”
這時,應龍說:“恕蕭某直言,其實我們從來逐鹿而來,也是因爲公子他聽聞大行山景色獨具一格,西陵族不僅自給自足,而且富庶有餘,可如今我們到此一看,似乎與想象中有些差距啊。”
素女輕輕嘆了口氣,說:“我們清菱村雖比不上永菱村那般大,也比不上聖菱村的人口多,可是我們這裡的紡織物卻是最有名的,不僅逐鹿的貴人們會向我們採購,甚至青州、豫州也會慕名而來。可是兩年前,永菱的村長嫫母當上了族長後,我們清菱的人也漸漸遷移去了永菱,而且我乾孃尊卑分得很清,也沒去制止,對嫫母馬首是瞻,便由得清菱的人口越來越少,到現在恐怕只剩下當年的一半了。”
“聽說西陵族很團結,怎麼聽起來好像近期有內訌之嫌?”
“其實都得怪昆武族,西陵長期以來有個不是秘密的秘密,與昆武族息息相關,乾孃之所以不想讓你們留在村子裡,也是由於這個原因。”
姬常一聽到秘密兩字,兩眼驀地有神了許多,“如果可以的話,希望素女姑娘可以告知我們聽,看我們能不能幫上什麼忙?”
素女說:“不知你們是否知道我們西陵族向來只需女人,男人對於我們來說只是累贅而已。
可是沒有男人,我們又怎麼生兒育女?長期下去,西陵族必會自生自滅。
所以我們的祖先們,曾分別與冀州幾近二十族的男人交合過,最後發現與昆武族男人生下的孩子,幾乎全部都是女兒,加上昆武族長久一來都深居在大行山上,算是我們的近鄰,便於數百年前就與昆武簽訂了契約,等西陵族的女人到了適宜年齡,昆武族不得拒絕與之交合。
從古至今,反反覆覆,因爲沒有成親壓力,昆武族也從沒違約。
但是不料嫫母成爲族長後,竟主動將西陵女子送去當昆武族的小妾,並多番討好昆武族,這直接助長了昆武的氣勢,害得現在昆武族說我們西陵如果不當他們的妾室,便拒絕與我們交合。”
越說,她的聲音越是哽塞,姬常一怒下,拍案而起,“混賬,這什麼鬼契約,你們西陵族的女子居然幾百年來都這樣作踐自己,與那些青樓的妓又有什麼區別!”
他年齡甚小,聽到素女的所講之事,一時無法接受,衝動地直接對素女發起火來。
而且他更氣的是,西陵族居然小看男人到此等地步,從來只聽說女人被他們男人壓在身下,從沒聽過將他們當作借種用具的。
當真可惡,此時此刻,他對西陵的同情,煙消雲散。
素女被他一詫,更是有苦道不出來,在西陵族心裡,錯的必是不履行契約的昆武,畢竟,她們從出生就是被這樣教育的。
男人只是爲她們生孩子的工具,西陵族的女人並不需要男人也可以自力更生,也可以過得比他們好。
從小乾孃就對她說,昆武族並不吃虧,能與她們交合是便宜了他們,樂得開心吶。
而今天,明明是昆武的得寸進尺,爲何眼前這位年少的公子會對着她發火,她們西陵又有什麼錯。
男人,難道真的這麼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