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下是?”
顧三向鬱壘使着眼色,眼前此人這身鵝黃衣衫一看就價值不菲,雖然行爲略顯輕佻,卻是周身散發着貴氣,不是達官貴族也定是大有來頭的富商公子。
“在下跟他不熟。”
鬱壘的話說服力極差,若然不熟,像鬱壘這種全身帶刺的小孩豈會讓他佔盡便宜。
“在下黃宣,是鬱壘的老朋友。”
顧三擠出燦笑,“原來是黃公子,小的顧三,乃軍中一介小小伍長。”
沒人在意顧三的自我介紹,在場的人中除了鬱壘還有應龍知道這人的來歷,風流不羈的二世子姬邦卉,最擅長的就是用黃宣這名字“周遊撞騙”,這一點,想當初在神農蒲阪時,他已就見識過了。
姬邦卉微躬着身子,對着面前幾人掃視一遍,手依然搭在鬱壘的肩上,“那邊青州來的大漢,好生厲害,光比腕力,竟連續贏下了數三十人。”
“那又怎樣?”鬱壘冷漠反問。
“不過是請鬱壘你去給那大漢點教訓,免得我軒轅氏被青州的人瞧不起。”
這時,那邊再次起了一陣歡呼,看樣子那青州大漢又贏下一人。
鬱壘不情願地再度朝那方瞄瞄,對着他們說:“你們先去,在下隨後就來。”
寧封子紙扇輕輕拄上下顎,目視姬邦卉三秒,卻是臉色微變,拉過應龍猛一轉身,“那鬱壘你快去快回,我們就不等你了。”
阿青是武者性子,雖見不慣鬱壘的自傲,可是對於這個熱鬧也不想放過,便留下說要與鬱壘同行。
這一刻,五人兵分兩路。
鬱壘跟着姬邦卉擠進那人羣,中間不過是個方桌而已,可桌前面坐的那大漢,就跟巨人一樣比正常人大了何止三倍,目光也極爲兇狠,胳膊上的手毛密密麻麻,好比棕熊一般,讓他那一瞬間感覺就似看到野獸而非人類。所有人站在他旁邊都像小孩,頭一次覺得連阿青都變得纖細起來。而他本來就身型嬌小,若然這巨人站起身,指不準只及他腰間。
明顯感覺到阿青的失望與退縮,他怎會不明白,阿青強行跟來,也是想跟這巨人比比而已,未上場就就發現了雙方的差距,知難而退,這阿青也不完全是個莽夫。
“鬱壘,看了這漢子有何感想?”姬邦卉對着他耳語。
“看到這人,讓在下想到了二殿下您曾經跟我提起的居住在青州駝山一帶的巨人夸父族。”若非親眼所見,鬱壘也不會相信這世上有此奇人。
姬邦卉以前給他講過很多奇事,據說夸父是青州九大部落裡最特別的一族,他們以山爲居,以獸爲食,以物易物。而他們最與衆不同的是,夸父部下人人壯如牛,力如熊,皆爲九尺身軀,空手搏野獸是他們主要的獵食手段,在九州大地上幾乎與世隔絕,卻讓誰見了都不敢小覷。
而且這個巨人族,至今仍沒歸順於蚩尤旗下。
“要贏這巨人有多少把握?”姬邦卉小聲問道。
“五成。”鬱壘答得保守,他說的五成,那便是七八成以上。
這時,巨人身邊走來一位青年,那青年一身錦緞藍袍,一雙鳳眼微微向上挑起,在一羣樸素老百姓裡尤其顯眼,他右手紙扇微開輕貼在胸口,在巨人耳邊悄悄細言兩句,跟着,將紙扇一收,朝着他們這方走來。
他與鬱壘擦身而過,剎那間一股刺鼻香味令鬱壘和姬邦卉都不禁聳了聳鼻子,說不清楚這味道是哪種花香,又或許摻雜了數種花粉,但是鬱壘卻覺得有些熟悉,這味道好像曾經聞到過,雖沒這麼濃烈,但他確確實實有印象。
扭過頭再看那人,那人的下巴揚得比任何人都高,如此趾高氣昂,又不像是普通的紈絝子弟,而且,他還嗅出另一種訊息,莫名的危險。
待那人走遠到幾乎沒了身影,鬱壘回過身,旁邊的姬邦卉少有地鎖住了眉頭,看來不止是他,姬邦卉也果然注意到了那藍衣青年,這位二世子直覺的敏銳度可是在他之上的。
一轉眼,姬邦卉又迴歸到嬉笑樣,見藍衣青年走了後,那巨人也有了離開之意,他立刻走過去一掌拍在木桌上,“壯士,我身旁這位小兄弟想與你比試一次。”
鬱壘在衆目睽睽之下來到巨人對面坐下,當即讓在場所有人都瞠目結舌,那矮小瘦弱的身子怎麼看都不及青州巨人的一半,胳膊肘一腕出來,更是像根竹竿在與象腿比。而且最重要的是,這個少年還是獨臂的。
那巨人見鬱壘擺好一副要比腕力的架勢,眼前一亮,本以爲巨人會嘲笑,不想他竟滿意地大聲叫好,“好好好,俺最喜歡的就是將鵪鶉一個個捏碎。”
“呵呵。”
姬邦卉聽到鵪鶉一次,忍不住發笑,沒想到偶爾粗人的形容倒也貼切。
也不知何時起,有地痞商人在一旁擺出了賭盤,吆喝着大家下賭注,而這一輪下注的人尤其多,小孩和巨人,優勢劣勢一眼既出。
“你叫阿青對吧,要不要也下注看看。”
姬邦卉走到阿青身邊,摸出十兩紋銀,捏在指間。阿青不甘落後,當然他薪俸有限,只賭一兩,卻幾乎跟姬邦卉於同時將銀子放在賭桌盤上。
“喲,你很信任鬱壘嘛。”
“彼此彼此。”
也難怪姬邦卉奇怪於阿青也同他一樣看好鬱壘,他從來都是目光尖銳,相人少有失誤,他對阿青的評價,要說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也不爲過,沒想到阿青眼光還不錯,知道鬱壘勝券在握。
當看到鬱壘和壯漢的手交握在一起時,圍觀者皆屏息凝視,他們看見眼前這場面也糾結得很,若不是賭了銀子,肯定是幫那位少年加油,畢竟偏袒弱者是人之常情。
一,二,三,一聲令下,鬱壘深呼吸一口,兩人的面頰都隨着不斷的用力而逐漸變紅,現在的景觀幾乎可以用不可思議來形容,鬱壘纖細的手腕看着是那樣易碎,卻足足數十秒與壯漢維持着勢均力敵。
伴隨持續時間的加長,誰也沒想到會是壯漢的臉上先露出扭曲的表情,姬邦卉環抱着雙臂,不時打個大哈欠,他此刻在意的可不是那十兩銀子的輸贏,只是在想,鬱壘果真是個人才,卻遺憾不能讓其爲自己效命,話說他曾經想過無數辦法將鬱壘留在身邊,卻通通被拒絕,真搞不懂離朱是如何收服他的。
說時遲那時快,隨即讓人呢歎爲觀止的奇蹟發生了,壯漢的手腕被鬱壘硬生生壓倒在了桌上。
“萬歲,萬歲……”
少年贏了巨人的場景使得在場輸了銀子的觀衆都不由得跟着高呼萬歲。
巨人氣紅了臉,卻是久久說不出話,鬱壘起身,剛要離開現場,不想又聽到姬邦卉在耳邊的話,“鬱壘,你果真沒讓我失望,怎麼辦,這一下子我更想得到你了。”
他伸手挖挖耳朵,圖個耳根清淨,姬邦卉這種類型的言語他聽得耳朵都快長繭了。
遙想當初,魑鬼教內亂,隨後四分五裂,他流亡到逐鹿城,被一小倌樓的老闆收留,當時的他不過五六歲。
由於年齡太小,又不擅交際,老闆好心只讓他做做雜活,在樓內斟茶遞水,不想就是那時結識少年時的姬邦卉。
說來軒轅氏對於這位二世子的傳聞也一點都不誇張,從小就無人管教的姬邦卉懶散慣了,十三歲時就開始出入各大青樓妓院,堪比任何紈絝子。
那時的鬱壘與現在一樣沉默寡言,又天生好皮相,在樓內也受盡欺凌,直到某天,姬邦卉出頭爲他解了圍,並在其後每次都點名讓他在其旁服侍,整整四年他幾乎從側面觀看了二世子在小倌樓的一舉一動。
都說姬邦卉荒淫無度,無藥可救,但依然有無數少年想入他那所謂的“男寵院”也是不無道理的。至少那四年間,他見識到姬邦卉的淵博,還是個少年的年紀,就能暢談九州各地,跟他聊了不少天下的奇事趣事,並且身爲世子,他從來都是雍容大度。他很少看到姬邦卉留宿在樓內,但之間卻爲不下五人贖過身,有那麼幾次,他甚至在想,如果也能爲他贖身就好了。
直到一天,有刺客進入樓內行刺姬邦卉,那一次,鬱壘隱藏已久的功夫暴露無遺,殺了刺客的同時也失去了一隻手臂。
姬邦卉對他愧疚不已,當即要爲他贖身,並說照顧他一輩子,可是那刻,他覺得這些話極爲刺耳,他斷了手臂不是因爲他,只是自己學藝不精而已,況且他也不想因此原因,就受盡姬邦卉的恩惠。
他想要拒絕姬邦卉的好意,卻不能否認心底那一點點期待,而正當他在猶豫的同時,他重遇了離朱。
他的生父生母皆爲魑鬼教教徒,對離朱忠心不二,而他自然應該選擇跟隨這位已成爲軒轅氏國師的男人。
離朱向來覺得姬邦卉不足以對王位造成威脅,可是鬱壘知道,二世子比另兩位世子更具王相。
這麼多年了,他從來沒因自己的殘臂而抱怨過姬邦卉,與姬邦卉失之交臂他也並不覺後悔。
一直以來,他從沒有對離朱提起過任何關於姬邦卉的事,一次都沒有,而自從去到國師府,與他見面的機會也屈指可數。他把一切的因緣際會歸咎於當初的寄人籬下以及年少無知,而如今,各回各的生活,互不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