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小寶和那三個僮兒縮在廳堂的角落裡親眼看着丁春秋如鬼似魅的高大身影彷彿化身成一團飄渺的白霧在方圓不過數丈的空間裡攸忽來去頃刻間便將十一個武林中有名有姓的好漢化去全身功力製得服服帖帖!
望着七歪八斜委頓在地,渾身軟綿綿如一條條死蛇般的所謂江湖豪傑,小寶覺得從足心到頭皮都在發麻。
這星宿老怪的武功竟是高到了如斯境界,即便與北丐西毒相比較也不會相差太多!
那簡捷撲在地上有氣無力的哭嚎嘶喊,語句顛三倒四,含糊不清,顯然已是瀕臨神經錯亂的邊緣。丁春秋毫無半點憐憫之意,神色一如平常,淡笑道:“胡先生,咱們這就開始吧!”
胡青牛臉色鐵青,緊攥雙拳,心知在丁春秋如此恐怖的武功下絕無可能覓到一線生機,心中只盼能打贏這場冷血的賭博,換回小寶和那三個僮兒的平安離去。
胡青牛雖然性格乖僻,倔強刻板,不近人情,但這半年多來,他早已將小寶視作弟子傳人,潛意識裡更是以知己相待,二人的關係可謂半師半友。今日簡捷等人前來求醫,他看到那朵金花已知是昔日的對頭找上門來了——以紫衫龍王的本事要取他性命實是易如反掌,這般給他出難題無非是想在醫道上也要令他輸得心服口服,來證實當年發下的毒誓。
昔年韓千葉爲父報仇獨上光明頂挑戰陽頂天,“碧水寒潭”一戰黛綺絲當衆拜陽頂天爲義父,隨即替父出手,在那極寒冰潭之下打敗了韓千葉,救了根本不識水性的明教教主一命,這才搏得了紫衫龍王的美譽,位居四大護教法王之首。
萬沒想到黛綺絲與韓千葉因水底一戰肌膚相親,情難自己,加之病榻纏綿,終成刻骨銘心的相愛。爲此黛綺絲與明教衆高手反目成仇,與韓千葉聯袂離去,從此隱居靈蛇島,爲的正是躲避明教與波斯總教的糾纏甚至追殺。
此後陽頂天離奇失蹤,正值鼎盛的明教四分五裂,被武林各大名門正派以及任我行創立的“日月神教”趁機殺得血流成河。黛綺絲僻居海島不聞不問,本想就此與夫君終老一生,奈何韓千葉自身功力不夠,當日“碧水寒潭”中的極寒之氣侵入臟腑,傷了肺葉,竟成頑疾,日趨嚴重,始終無法痊癒。黛綺絲被逼無奈,只得與夫君重履中土,喬裝易容來到“蝴蝶谷”懇請胡青牛看在昔日的情義爲韓千葉治病。
胡青牛恨他叛教出門,傷了一干兄弟的心,當場一口回絕,任憑黛綺絲如何低聲下氣的懇求也是硬起心腸不理不睬。最終黛綺絲髮誓日後定要想辦法讓胡青牛輸得心服口服,然後再取他性命,就此含恨而去。
今日胡青牛收到那朵金花,已知韓千葉定是已不治身亡,易容爲金花婆婆的黛綺絲這是自忖準備充足,前來報仇了。原本胡青牛認爲若是黛綺絲來報仇便讓她一刀殺了便是,只要想辦法保住妻子王難姑一命雖死亦無憾。可他沒想到好容易抓到個機會把脾氣古怪的妻子制服,準備挺身而出,慷慨赴死之際,卻發現“星宿老怪”丁春秋突然殺到,這便讓胡青牛頓時亂了方寸。
昔年自己見死不救,導致銀葉先生病重而死,如今一命還一命也就罷了;但若是無緣無故死在丁春秋手裡,胡青牛實在大爲不甘。
匆忙之下,胡青牛將穴道被封的妻子藏到密室中,好生叮囑一番,叫她穴道自解後便趕快自行悄然逃離,自己便來與丁春秋鬥法,只盼能盡力拖住丁老怪,給妻子脫身爭取時間。
胡青牛現身時自然不會像王難姑一樣扮作天花病人的醜貌,就連臉上被“河東獅吼”的妻子毆打一頓留下的傷痕也未加掩飾,實已存了必死之心。此刻與丁春秋打這一場賭,胡青牛原本不大心甘情願;但實在不忍連累小寶和那三個陪伴自己多年的僮兒無辜送了性命,再者又親眼目睹了丁春秋“化功**”的邪毒殘忍,二者並加,心中憤恨到了極點,出手再無保留,決心盡展生平所學與丁春秋好好鬥上一回。
胡青牛頷首示意,冷眼旁觀;丁春秋不理簡捷的哀嚎,將一撮藥粉灑在簡捷的禿頭上。片刻間,簡捷的頭皮便停止潰爛。丁春秋退開兩步,向胡青牛道了一個“請”字;胡青牛上前看了看簡捷的頭頂,鼻子嗅了嗅,又觀察了一下簡捷的五官,把了把脈搏,沉思了一會兒,便吩咐小寶取藥。
三個僮兒雖然嚇得魂不守舍,但多年養成的習慣還是促使他們哆哆嗦嗦的走過來生火煎藥。不多時,胡青牛先將親手搗爛的藥糊均勻抹到簡捷的光頭上——丁春秋的藥粉也不知是何物所成,撒到簡捷頭上不僅奇癢盡消,而且還有陣陣清涼,苦熬多時的簡捷連中了“化功**”都暫時忘了,躺在地上舒服的直哼哼;豈料胡青牛的藥膏方一抹勻,簡捷頭上頓時火燒火燎般的劇痛,在地上翻來覆去的打滾,痛得慘呼不止。
丁春秋笑道:“胡先生,你的良藥比我的毒粉可要霸道厲害的多呢!”
胡青牛淡淡道:“我這良藥的藥性雖猛烈,卻只要忍一時之痛便能活命;你那毒粉的毒性雖柔和,卻只能令人舒爽片刻便一命嗚呼。”邊說邊在煎好的湯藥中放入幾粒小小的藥丸,調勻化開後也不客氣,一指點中簡捷的穴道,令他僵臥在地,捏開嘴巴,將一小碗濃濃的藥汁灌了下去。
胡青牛取出金針,在簡捷脖頸臉面幾處要穴紮了下去;出手如電,撕開簡捷的衣服,又在他腰背處落針。隨即吩咐小寶將其擡到廳堂一邊的牀榻上,目視丁春秋道:“如何?”
丁春秋看似渾不在意,實則目不轉睛的盯住簡捷。胡青牛點穴的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不過盞茶時分,簡捷突然翻身坐起,一連嘔出數口毒血。廳堂內每張牀邊都放着一個大木盆,早有僮兒熟練地將木盆挪動少許,接住了簡捷嘔出的毒血。小寶見盆中的血液顏色異常鮮豔,其中隱隱透出點點綠光,知道這幾口血中含有劇毒,不待胡青牛吩咐便將木盆端出茅屋,將毒血傾入長期備好的特製土甕中。
茅屋外環立着十幾個身着奇裝異服的漢子,有漢人,也有番邦之人。小寶木然掃了他們一眼,心中暗自警惕,知道這些面目不一的傢伙應該就是丁春秋所謂的親傳弟子,此時已將茅屋包圍,顯然是得了丁老怪的指令,不會輕易放走屋內任何人。
小寶回到廳堂內,見到簡捷氣喘吁吁地躺在榻上,面色蒼白,虛弱無力,渾身大汗,散發出一股淡淡的怪味。胡青牛吩咐僮兒燃香,頃刻間堂內便瀰漫出馥郁芬芳的藥香,驅散了那股怪怪的氣味。
丁春秋目中精光一閃,點了點頭道:“好手段,不愧醫仙之名。咱們再來……”
此後丁春秋接連又在幾人身上下毒,總能立刻消除傷者的痛楚,迅速解決各種稀奇古怪的傷患,但衆人皆知與此同時也都中了某種厲害之極的劇毒,一個個盡皆眼巴巴的望着忙個不停的胡青牛,只盼這位神醫藥到病除之餘,也能將丁春秋所落劇毒消於無形。
等到醫好第五人後,胡青牛已是滿頭大汗,神情沉重,顯然丁春秋所用之毒越來越厲害。
如此醫到第八人時,胡青牛已只能勉強將患者體內的毒素暫時壓制,若想痊癒需得慢慢調理,不能再像之前那般一次性便將毒素盡皆消除。
丁春秋笑道:“胡先生,老夫可沒有多少時間在此等待,這場賭賽終究是你輸了吧?”
胡青牛默然良久,說道:“在下一生精研醫術,對下毒的門道所知有限。此人雖然不能立時醫好,可只需三五日,在下就能盡解其毒,令其痊癒,這卻也不算是輸吧!”爲了小寶等人的性命,心高氣傲的胡青牛隻有小小無賴一回。
丁春秋道:“哦?照你說,若是這些傢伙需要調理個一年半載,難不成老夫還要在此盤桓不走了?胡先生,說到底這回還是老夫使毒佔了上風,你說是不是啊?”
胡青牛哼了一聲道:“用毒只能害人害己,不過小道爾,怎及得上醫道之博大精深……”
剛說到這兒,就聽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姓胡的,你在這裡大放什麼狗屁!誰說用毒就當真救不得人啦!”
只見一個秀眉粉面的中年婦人忽從堂後轉出,一臉怒容,大步走到病榻前,餵了氣息奄奄的傷者一粒藥丸,然後又用一種液體將雙手擦成淡金色,在那人胸腹間一陣揉搓。胡青牛見那婦人出來,頓時臉色慘變,連道:“你……你怎麼不聽我話覓路逃走,這當口還出來送死!”
那婦人自然就是胡青牛的結髮妻子王難姑,小寶見她姿容頗爲秀麗,只是眉宇間隱含一股淡淡的狠戾之氣。就見王難姑雙手不停,頭也不擡呵斥道:“老孃愛死不死,關你屁事!”
胡青牛氣得張口結舌,連連頓足,又急又怒,卻再也說不出半句重話。片刻後,王難姑直起身來拍拍手說道:“成了!”
小寶定睛一看,見那人裸露在外的肌膚透出一層紅色,頭頂處隱隱有薄霧散發,聞之似有香甜之感。小寶站的稍遠不經意吸了兩口,頓感心跳加速,倒也無甚大礙;卻見那人近前數人迷迷糊糊的咕噥了幾聲便暈了過去,心中微凜,知道王難姑已施法解除了丁春秋在那傷者體內種下的毒素,但餘毒揮發聞者立刻便昏迷過去,可見丁春秋所用之毒的恐怖!
丁春秋見王難姑現身,臉上頗有喜色,撫掌道:“毒仙也來了,甚好,甚好!”
胡青牛不理其它,走過去拉着妻子的手嘆道:“你怎的跑了出來?”
王難姑擡手便賞了胡青牛一記耳括子,罵道:“你要死我便和你一起死又算得什麼?可是直到現在我才知道你終究是瞧不起我!哼,以後就算是進了陰曹地府,老孃也要與你鬥到底,看咱們到底誰比誰厲害!”
胡青牛任妻子打罵,臉上只有愛憐橫溢,全無半點怨懟之色,向妻子凝視半晌,輕聲道:“這些年來你在別人身上下毒,我總是束手無策,我這個醫仙早十年前就敗給你這毒仙了,咱們還是不要再比了吧?”
王難姑臉上的怒容驟然消失,仰頭斜視胡青牛,輕輕笑道:“我去毒別人,你便總是讓我,假裝不及我的本事,莫以爲我不知道。可這回……嘻嘻,我毒了自己,你非得出盡法寶,使盡手段不可了吧!”說完微微一笑,神情得意中夾雜着嫵媚。
胡青牛聞言臉色劇變,一把抓住妻子的手腕,急道:“你……你怎可如此作踐自己的身子!這……這可如何是好!”
小寶見胡青牛瞬間急得都快哭了,哪裡還有平日端莊嚴肅的摸樣,就好似一個初戀的少年一般,心中實是對妻子愛到了極點,不覺心頭微酸,暗暗下定決心說什麼今天也要想法救他兩夫妻的性命。
王難姑見胡青牛急怒攻心,臉上露出溫柔之色,微笑道:“若非如此,咱們到死也分不出個勝負。”
胡青牛急得抓耳撓腮,又不忍大聲呵斥妻子,顫聲道:“你自己制的毒,定有解藥。我求求你,快把解藥吃了吧!”
王難姑笑意甜美,注視着胡青牛,眸子裡深情無限,緩緩搖頭道:“這一回真的沒有解藥。”
胡青牛如遭雷擊,木然凝望着妻子,久久不語。過了半晌,胡青牛長長嘆息,伸手爲妻子掠了一下發絲,苦笑道:“你幹嘛這麼傻?你若是死了,難道我一個人可以獨活……”話未說完,喉中哽咽,眼角已滴下兩顆淚珠。
胡青牛與王難姑自幼同門學藝,一起長大,深知師妹的性情。近年來王難姑用毒已臻出神入化之境,此時她說沒有解藥那便當真是無藥可解。胡青牛剛纔給妻子把脈時已大略猜出王難姑服下的或許是三蟲三草之劇毒,但這六種毒物間如何配合,卻無論如何也猜不出來。此刻想到妻子既無解藥,自己又無能爲力,心中大慟,傷心欲絕。
王難姑輕輕搖了搖頭,慢慢靠近胡青牛的胸膛,擡手爲他抹去眼角的淚水,輕聲道:“丁老怪來了,難道咱們還活的成嗎?”
胡青牛摟着妻子的嬌軀,恨恨望向笑容越來越盛的丁春秋道:“你想要什麼?”
“你寫的《醫經》,她寫的《毒經》……”丁春秋擡手指了指二人道:“還有你們的命!”
胡青牛咬牙問道:“爲什麼?”
“哈哈……天下皆知老夫擅毒,所以似你這等神醫自然留不得。至於你的夫人,‘毒仙’的名號老夫更是早有耳聞。你的夫人既是天下第一用毒高手,那就等於是老夫的心頭大患。你說,我又怎麼可能不殺你們?哎,這趟爲了找到你們兩個還真費了不少功夫。”丁春秋心情甚好,舉止儀態愈發飄然若仙,呵呵笑道:“乖乖地交出那兩部經書,老夫會給你們留條全屍,共葬一穴。否則……嘿嘿……”
王難姑忽然離開胡青牛的懷抱,牽着夫君的手昂然道:“我們夫妻死便死了,你想得到那兩部經書卻絕不可能!”
丁春秋眼睛微眯,笑意突然變得說不出的冷酷,說道:“那就休怪老夫辣手無情了!我先用化功**化去你們的功力,再封住你們的周身大穴,然後便讓你們嚐嚐老夫的諸般手段,到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看你們能撐到幾時!”
小寶見胡青牛夫婦神情異常,說不準已生了自盡的念頭,大叫一聲:“等等!”仍舊擺出一副驚恐萬狀的慫樣,走到胡青牛身邊顫聲道:“老……老神仙,你們的賭約還……還沒完成呢!”
這貨想盡力拖延時間,尋找逃生的機會;哪知丁春秋目光轉向那邊或躺或臥的衆位好漢,搖頭笑道:“醫仙和毒仙聯手,這場賭約老夫可是輸定了。再說,人都要死了,還賭個什麼勁呢?”說完目光閃爍,大有深意。
小寶心中一凜,回頭望去,只見那些人神情茫然,不明所以,可其中數人的臉上卻相繼露出詭異的微笑卻全無所覺。小寶猛然想起一事,心道莫非他們已中了丁老怪的“三笑逍遙散”?!
只見最早被胡青牛醫好的簡捷的臉上也露出詭異微笑,然後笑容突然一僵,就此無聲無息的絕了呼吸!
王難姑臉色一變,驚道:“是三笑逍遙散!”
丁春秋笑聲如雷:“哈哈……老夫的手段向來只有趕盡殺絕,怎會放過他們!”
說話間又有三人面露微笑而死,龍小寶再也顧不得了,把心一橫,突然嘶聲驚叫,往後便倒,看上去已被丁春秋嚇得雙腿發軟。電光火石的剎那,小寶猛然向後翻身,“逆轉經脈”奇功瞬間發動,體內真氣內勁如潮水般洶涌而出,順勢反手一掌拍出,正是《降龍十八掌》的最後一招“神龍擺尾”!
丁春秋萬萬沒有想到一個其貌不揚,不會武功的愚鈍小子居然會陡然發難,而且掌力精純渾厚,頓覺一股陽剛大力迅如奔雷當胸而至!
這下變故陡生,饒是丁春秋武功絕頂在根本未曾防備的情況下也不及抵擋,竟被小寶一掌重重擊在胸口,只來得及將內勁毒功運到胸口處盡力護體,連“化功**”也不及使出!
只聽轟的一聲巨響,丁春秋竟被小寶一掌打得連退幾步,後背重重的撞穿了茅屋的牆壁,跌了出去!
小寶一掌偷襲得手,沒有半點遲疑,右手緊握竹棒,大吼一聲:“跑啊!”拉起無比震驚的胡青牛就往後堂疾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