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皮鞋踏入林間水窪,濺起一片黑色泥點。沐雲英拿着劍,斬開攔路的灌木。
他身後的蘭若寺道:“老沐,這雲南不是你沐家的地盤嘛,你怎麼也不說招待一下!”
沐雲英哈哈大笑,道:“你這話說的不錯,我沐家世鎮雲南。別的地方不敢說,但在雲南,我沐家說話還是算數的。”
這沐雲英和蘭若寺,一開始見面時狠狠碰了一下,在古墓中甚至生死相爭。但是,世間緣分倒也奇怪,二人是不打不成交,竟建立了很好的交情。從此形影不離,有些沐不離蘭,蘭不離沐的意思。
現在二人追殺魔教弟子,追到此處荒山野林,一邊向前趕路,一邊信口聊天。
“既然你沐家這麼威風,那我可就看你如何安排了。美酒,美食,美女這三美,可是一樣都少不得。”
沐雲英大笑道:“呔,我是沒想到,你這小子細皮嫩肉的,也有這齷齪心思。不過,既然你有這個要求,我也肯定會滿足,讓你見識見識,我雲貴女子的風情。”
男人在一起聊天,無非就是兩點,一是女人,二是哪裡有女人。
現在這兩個年輕一輩的江湖子弟,走在密林之中,說話,便也往下三路拐了。
看着前方的密林,蘭若寺嘆口氣,道:“剛纔的話開玩笑,不胡說了。我們還是抓緊往前走吧,也不知道這裡能不能找到魔教弟子。沐兄,有句話,這裡只有你我兄弟二人,我說了,你可不要對他人說。”
“我你還信不過嘛,你在這裡的話,出了你的口,入了我的耳,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的。
”
蘭若寺四周看看,似乎仍然擔心周圍有人一般,他開口道:“這些日子,我們追殺魔教,殺死了對方很多人,咱們也死了一些人。還記得,青牛鎮第一次見到魔教嘛,我覺得魔教弟子也是有血有肉,未必都是壞人吶。”
“噤聲!”沐雲英臉色大變,目光往四周看看,確認沒人之後,纔開口道:“兄弟,這話你與我說了也就罷了,且且不可對別人說。”
“我明白,這些事一直纏在我心裡,我也是見這裡沒人,才把心思說給兄弟你的。”蘭若寺走了兩步,彎腰繫上腳下鬆掉的鞋帶,重新站起來後道:“死了很多人,真也不知,人死到什麼時候才肯罷休。”
“等我們將魔教弟子都殺完了,也就結束了。”
“趕盡殺絕,兄弟,你不覺得我們做的太過分了嗎?”蘭若寺回過頭望着沐雲英。
沐雲英道:“兄弟的門派,也有人死在魔教手中吧。”
“是有的。”蘭若寺點點頭:“一代代的血仇結下了,真的要趕盡殺絕,纔可以結束嘛。”
二人的聊天突然沉重下來,蘭若寺搖搖頭,道:“罷了,罷了,我也是杞人憂天,說這些話,多愁善感了。”
擡頭望向前方,道:“沐兄,前面有處木屋,我們走了這麼長路,也累了,過去歇歇腳吧。”
二人加快腳步,向木屋趕去。
木屋內的葉歡和趙三娘隔着窗口向外看了一眼,心中卻是一驚,他們卻是如何來了。
趙三娘將劍拔出一條縫,擡眼看着葉歡。
“殺了!”
葉歡摁住劍顎,將出鞘的劍壓了回去,輕輕搖搖頭,重新戴上了那張檀木面具。
沐雲英和蘭若寺並肩而行,一邊向木屋走,一邊口中聊着天。
“說也奇怪,這密林之中,哪裡來的這處木屋。”
“說不得,魔教弟子藏在其中,蘭兄,你可要小心些。”
“哈哈,正是,正是,說不定被你這烏鴉嘴說中了呢。”
說着,蘭若寺推開了木屋的門,兩人並肩走了進去。
砰!
砰!
葉歡躲在門後,出手兩記手刀,將兩個人砸暈了過去,二人連一聲呻吟都沒有,就趴倒在了地上。
葉歡撇撇嘴,道:“還真是蠢得冒泡吶。”
將二人拉到一邊,葉歡衝着昏迷的二人道:“沐兄,蘭兄,今天是當兄弟的對不住了。可你們也不能只怪我,要怪只能怪你們二人太太的不長進了。”
心中苦笑一聲,葉歡站起身道:“三娘,我們走吧,他們兩個既然在這裡出現,怕是很快就有人追上來了。”
望着地上昏迷的二人,趙三娘道:“不殺了他們嘛?他們醒過來,我們的行跡就暴漏了。”
“殺什麼殺。”葉歡拉過趙三娘,道:“都是朋友,別胡說八道了,我們快些走吧。”
趙三娘被葉歡拉着走出了木屋,二人一起向南方走,剛剛下過雨,森林中泥濘遍地,兩人走得十分艱難。
約有了半個小時,趙三娘忽然站住,愣在了原地。
葉歡道:“怎麼了?”
趙三娘拍了拍腦袋,鬱悶道:“我隨身的一個手鐲丟在了屋內。”
葉歡道:“一個手鐲而已,別要了,回頭再買吧。”
“那是我母親留給我的遺物,我身上就這一件東西了,我得取過來。”
說着,趙三娘提着劍就往外走。
葉歡道:我和你一起回去。
趙三娘已經走出十幾步遠,轉過身衝葉歡道:“我去去就回,路蠻不好走的,你在這裡等着吧。”
葉歡還未說什麼,趙三娘已經疾步走遠了,葉歡無奈的笑笑,在旁邊一棵大樹旁坐下了。
趙三娘腳步疾行,很快便返回了木屋處,她左右看看,見身後四周無人,這才小心謹慎的推開屋門,邁步走了進去。
蘭若寺和沐雲英還倒在地上,昏迷未醒。趙三娘望了二人一眼,轉過身,將房門關死了。
小心翼翼,趙三娘一寸寸的拔出了隨身佩劍,透窗而入的陽光打在劍身下,青色劍身流轉着寒光。
雙手握着劍,手腕微微顫抖,趙三娘看着地上的二人,口中吶吶自語。
“今日你們死了,閻王殿裡也不要誣告,殺你們的人,是我趙玉瓊。當年圍攻陰石窟,逼死我父親,有你們長輩的份兒,今天是我以血還血,以仇報仇,你們,死的不冤!”
聲畢,趙三娘舉起劍,向蘭若寺脖頸割去。
劍尖落下,已經觸及蘭若寺肌膚,一滴血絲冒了出來。
半晌,劍沒有繼續往下落,趙三娘搖搖頭,將劍身挪到一邊。
臉色蒼白如紙,一滴滴汗水從額頭落下,趙三孃的雙肩不停顫抖。
“你們既然是葉歡的朋友,我殺了你們便殺你們,何苦要你們屍首分離。”
說着,趙三娘鼓起很大勇氣,盯着地上的二人。二人昏迷不醒,腦袋湊在一起,對於身周的事情,沒有半點察覺。
趙三娘擡起劍,手腕不知爲何,卻是顫抖個不停。劍刃舉在空中,卻是半晌不肯落下,臉上只是一滴滴的汗水往下落。
半晌,趙三娘長嘆一口氣,開口吶吶道:“說來,十五年前的事情,也與你們無關。今日我殺你們,卻是我過分了。但是,不殺你們,我死在不知該如何辦。願只願,你們往生投胎,黃泉路上少受些苦頭。”
一個人在木屋裡走來走去,趙三娘暗暗攥着拳頭,指節已經泛白。
陽光透過房頂的破口而入,淡淡的灰塵在陽光的光束內飛舞。一道黑影在木屋內走來走去,最後,黑影投在地上的蘭若寺和沐雲英臉色。
黑影遮住了二人的臉,二人昏迷不醒,兩顆腦袋抵在一起。
一劍落下,兩條人命便結果在趙三娘劍下。但是趙三娘幾次鼓起勇氣,高高舉起的劍,卻又是輕輕落下,趙三娘下不了這個殺人的決心。
往日殺人放火,趙三娘也不是沒有做過。不說雙手沾滿鮮血,但是趙三娘實在也不無辜。其他也就不說,只是說那金家古墓中的幾十條人命,卻也有許多,得算在趙三娘身上。
不過,那時她是爲父報仇,當初各門各派圍攻陰石窟,逼死趙三孃的父親趙西華。自己替父親報仇,趙三娘也並不覺得如何。
可是,此時此刻,不知爲何,望着地上的二人,明明舉劍就可以殺死二人,將事情坐實。趙三孃的劍,卻始終無法落下。
半晌,趙三娘長嘆一口氣,將蒼白臉上的汗珠擦掉,趙三娘重新握緊了手中的劍。
望着地上的二人,趙三娘先是跪倒在地上,恭恭敬敬衝二人磕了三個頭。
“二位,今日的事情,是我趙玉瓊對不起你們。你麼千怪萬怪,怪在我身上便好。來生讓我萬箭穿心,死無葬身之地,也只願能贖清我今日所作所爲。”趙三娘說罷,兩行清淚已經從臉頰流下:“今時今日,我也知道我在做錯事,但明明知道是錯事,我還是要做。”
緩緩從地上站起,趙三娘雙手握劍,舉在了空中,向蘭若寺的心臟刺去。
“葉歡,我對你不起了!”
兩滴眼淚從腮邊滴落,陽光將趙三娘巨大的黑影打在牆上,一片漆黑。他手中的劍,筆直的向蘭若寺心臟落去。
砰!
一粒石子脆響,隔窗而入的石子將趙三娘手中的劍打飛,她擡起頭,看向窗口。
窗外一張無奈的臉正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