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色的檀木面具揭去,露出一張吹彈可破的雪白臉頰。鳳眼,柳眉,瓊鼻,那猩紅的雙脣在雪白臉頰上,有了大雪紅梅的感覺,垂涎欲滴。
今天是四月十二,晴天,未到十五,月亮已經圓了。雲遮月的樣子,這面前女子摘下面具之後,月亮悄悄躲在了雲朵之後,像是自愧無顏。
清風,明月,流水,野草,一女子一身黑衣,站在流水野草之間。
這張面孔的主人,正是龍城茶館的老闆娘,趙三娘。
葉歡抱起胳膊,目光擱在趙三娘身上,幾次想開口,卻還拿不準說什麼,最後目光掃到,直到此時,趙三娘手裡還握着劍柄,葉歡只好開口道:“我早與你說過,無事之時,烹茶彈琴不好嘛,何必要打打殺殺,動刀動劍。”
趙三娘握着劍柄,雖然明知自己不是葉歡的對手,但仍然一副隨時準備出手的架勢。
葉歡挑挑眉毛,道:“劍鬆開吧,老是握着,小心得了腱鞘炎。”
趙三娘仍握着劍柄,仰起頭道:“我可以信任你嗎”
葉歡聳聳肩,無奈道:“各自由心,你若不願信我,我說什麼也無用。而我自己,似乎也真不值得相信。”
目光擱在她玉白的手上,見她終於放開了劍,葉歡這才笑笑,道:“聊聊吧,你大概有很多話想和我聊?”
“有些事,你自己怕是已經知道了。何必要我再說呢?”
葉歡道:“十五年前,江湖各派圍攻魔教,逼的魔教教主趙西華自刎謝世。
魔教十大長老,拼死護着趙西華的一對兒女逃生。據說,趙西華一對兒女,哥哥叫趙青峰,妹妹叫做趙玉瓊。”
葉歡笑笑,擡眼望着趙三娘,道:“三娘,我現在是喚你趙三娘合適,還是直接叫你趙玉瓊,也或者,是魔教的三小姐?”
“你願意如何稱呼,便如何稱呼吧,名字一個代號而已。”趙三娘抿着下脣,然後開口道:“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葉歡道:“第一眼見你之時,就知道你修煉的功夫,和魔教有些瓜葛。但是沒想到,你竟是趙西華的女兒。在古墓中”
“在古墓中你是怎麼認出我的?”趙三娘開口道。
葉歡看着她,一直看着,看得趙三娘都有些臉紅了,她低下頭道:“我與你好好說話,你能不能不要用這種下流眼神看我!”
葉歡抽抽嘴角,道:“我剛纔已經說了,你身上蠻香的,而我對於女人的體香蠻敏感的,堪稱過鼻不忘。所以”
葉歡攤開手:“所以我就認出你了。”
趙三娘臉上泛起紅暈,這種羞色實在不該是在此刻出現的。她在古墓逃生後,便知道葉歡認出了自己,所以放了自己一條生路。可是令她困惑不解的是,葉歡是如何認出自己的。
更令她難以置信的是,葉歡竟會放過自己。要知道,任何人和魔教牽扯上關係,結果就會成爲所有江湖門派的共同敵人。就算葉歡,和整個天下作對,結果也只能是死路一條。
可是明知如此,葉歡竟然還放了自己,這一點是趙三娘沒有想到的。
微微躬身,趙三娘衝葉歡道:“古墓之中,謝過葉先生不殺之恩。”
葉歡擺擺手,道:“我欠過你人情,放你一馬也是應該。
”
“當初的小事,何必在意。”
葉歡搖搖頭,道:“我不想欠人,尤其是女人。我欠過你三次人情,仙人須是一次,畢業典禮舞劍是第二次,你救了唐瀟瀟是第三次。所以你記得,當我將你的人情還清後,再次見你,刀下便不留活口了。”
趙三娘緊抿着下脣,低頭不發一言。葉歡望着她的模樣,無奈的嘆口氣:“好三娘,我話中的意思,你還不明白嘛?”
趙三孃的表情有些吃驚,擡起頭詫異的望着葉歡。
“我這次特意過來,就是想辦法周旋一二,可以保全你一條性命。”葉歡擡起頭,言辭懇切的衝趙三娘道:“三娘,走吧,想辦法出國,天下之大,哪個國家不能生活?缺錢的話,我可以給你一部分。如何,不是一輩子安穩呢?”
趙三娘望着葉歡的眼睛,對方的眼神澄清無比,仿若星辰。半晌,她搖搖頭,道:“如果有人殺了你的親人,你也會苟且偷生,只圖安穩嘛?”
“這”葉歡無言以對,當年趙西華被人逼死的事情千真萬確,身爲子女,爲父親報仇,他又有什麼可說的。
心情沒理由的煩躁,葉歡突然大聲道:“那你想怎樣,你的敵人不是一個人兩個人,是整個江湖門派。你想殺那個,把所有人都殺光嘛?怕是你沒殺死別人,自己先被人殺死了!”
“殺一個,是一個,慢慢殺!”趙三孃的聲音柔弱,但又帶着一絲堅不可摧的力量。
“蠢女人!”葉歡暴躁道。
“蠢也和你沒有關係!”
“沒有我你早就死了!”葉歡冷哼道。
趙三娘嘴巴開合兩下,但卻是無言以對。當初如果沒有葉歡,她一條命也已經交待了。
葉歡站在河邊,來回踱步,心情愈發煩躁。而他煩躁的原因不是其他,而是因爲無力。
當年各大門派合力攻擊魔教,魔教教主趙西華在陰石窟自殺。身爲趙西華的女兒,自己根本沒有任何理由攔阻趙三娘報仇。
如果事情擱在葉歡身上,葉歡同樣會與對方不死不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再怎麼去勸別人呢!
可是,趙三孃的敵人是江湖各大門派,想要報仇,根本就是以卵擊石,螳臂當車,最終結果,根本不用懷疑,肯定是死!
葉歡辛苦入茅山,走桃花瘴,所圖的結果,無非便是能夠參與到這次事情來,然後從中周旋,想辦法保趙三娘一條性命。
但趙三娘如此堅定,葉歡也不知道自己還可以說什麼。
用力敲了敲額頭,葉歡道:“三娘,我一番心意,但願你能明白。我有心爲你謀一條活命,魔教與江湖各門各派的仇恨,差不多已經二百多年了,該結束了。你殺我,我殺你,何苦呢。今天又死了兩個人,他們的人命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你的命。”
趙三娘擡起頭,看到葉歡懇切的眼神,然後,她又堅定的搖搖頭:“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也沒辦法的!”
“那你就去死吧!”葉歡的耐心終於用盡,暴躁的吼了一句。
“但願我死後,能勞駕葉先生爲我收屍,擇一處山清水秀之地葬了,這件事就拜託葉先生了。”
這句話觸及到葉歡心底,他無奈的嘆口氣,道:“三娘,話我已經擱在這裡,你隨時想要退,我隨時可以幫你。有些事,思進,不如思退,你自己有個思量。”
“謝過葉先生,三娘感激了。”
趙三孃的語氣又變得客氣起來,葉歡無計可施。他忽然道:“魔教現在是你在主持?你哥呢?”
趙三娘搖搖頭,道:“十五年前,我便和哥哥失散了,到現在一點消息沒有。現在,怕已經死了。”
說到這裡,趙三娘擡起頭,道:“父兄之仇,葉先生,如果是你,你會不報嘛?”
葉歡無言以對,最後搖了搖頭,卻是一句話都沒有說。
二人都保持了沉默,誰也不再說話,只是各自站在河邊,明月高輝,將二人的倒影打在河水中,隨着流水,二人在水中的影子一片粼碎。
良久,葉歡把手中刀遞給了趙三娘,道:“殺生刀,你父親的遺物,雖然腳步站的位置不同,但對於趙先生的一生,我還是有幾分欽佩的。這把刀物歸原主,便還給你吧。”
趙三娘接刀在手,臉上出現一絲動容,能獲得父親的遺物,她自然十分激動。可是微微怔了怔,她又將刀還了回去:“現在所有人都知道這把刀在你手中,刀如果到我手中,你會被人懷疑的。”
葉歡搖搖頭:“我有我的法子,你別管了。”
如此說,趙三娘才把刀拿過來,重重的對葉歡彎腰,表達了謝意。
她略沉吟一下,將手中的蓮花面具遞給葉歡:“這件東西是葉先生當初要過的,如今就贈給葉先生吧。”
葉歡接過面具,輕輕嘆了口氣,道:“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你萬事小心,你我所站的位置不同,但我還是希望你能活下來的。”
“三娘明白葉先生的心意。”趙三娘微微轉身,忽的騰空而起,腳踏河水,身形出現在河岸對面。
她轉過身,站在河對岸,衝葉歡鞠了一躬,然後轉過身,背對着葉歡向前方黑暗中走去。
一步一步,她的身影漸漸模糊,恍惚已經與黑暗融爲一體。
“三娘!”葉歡突然喊了一聲,衝着趙三孃的背影道:“我早已經與你說過,我身邊還缺個烹茶之人,你若有心,天大地大,我保你一條性命不難。”
趙三娘身形微微頓了頓,然後沒有停步,繼續向前方走去,倩影終於和黑暗融爲一體。
葉歡呆呆的看着趙三娘身影消失之處,河水嗚咽,清風吹過,葉歡手中拎着檀木面具,上面一朵蓮花,開得正是燦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