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 當年的真相
“聽說你要跟你的未婚妻一起回美國了。”
鍾峻風眯起眸子盯緊他。
顧九重無奈的動了下脣角:“是。”
鍾峻風真有些無話可說了,定定的看了他好一會兒,只平淡的說:“我以爲你是小玖的男朋友,你也沒有跟我否認過,不是麼?”
他轉身回客廳,按理說不該這麼沒禮貌,可是,他的心裡也是真的不痛快。他甚至已經暗暗的練習過叫他玖爸爸了,就是怕他們結婚了,而他這麼要臉面的一個人忽然叫不出口。沒想到竹籃打水,是他一廂情願了。
顧九重看到鍾峻風耷拉着腦袋往裡走,心口彷彿被人揪緊,薄脣開啓:“小風……”他想說不是你想的那樣,可是,不是那樣又是哪樣呢?到現在一切都已經亂套了,到底哪裡亂了,顧九重也縷不清頭緒,他不喜歡這種模棱兩可的感覺,更不喜歡這樣似是而非的不得掌控,於是打算早早結束這一切。他這個人一直活得理智現實,年紀長上去了,沒道理逆着長回去。
最後只說:“對不起。”
鍾峻風不想聽,辛辣的指出來:“你要是打着跟我辭行的幌子想跟小玖說什麼,就說吧。”他扭頭叫了一聲:“小玖媽媽,有人找你。”
顧九重覺得突然,沒由來的一陣緊張。
這個孩子的鋒利他是知道的。
風小玖關了火,已經走出來。看到顧九重,心平氣和的喚他:“顧少,你來了,有什麼事嗎?”
顧九重恍惚的看着她,嘴脣微微抿緊:“沒事,來跟小風辭行。”
風小玖一句話也不問。
“顧少和趙小姐一路順風,辦喜事的時候別忘說一聲。”
寥寥數語,泯滅恩仇。
幾天來的糾纏不清,欲語還休,這一刻通通趨於明朗。
顧九重點點頭,若有所思:“再見。”關上那扇門離開了。
風小玖站在那裡,手裡拿着一隻鏟子,廚房裡的抽油煙機嗡嗡的響着。而她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緊緊盯着那扇門。最不該有的就是傷懷,他們終歸沒有什麼,連扯不清道不明的關係都算不上。她不會嫁入豪門,因爲重重險阻,她一定跨不過去,也再沒有那樣的心力與勇氣,甚至厭倦不已。而顧九重更是聰明,他看慣了別人的煩惱,就不會讓它變成自己麻煩,所以他不會喜歡她。這樣一想,就真的沒有什麼了。
他離開是好的,她還有一場硬仗要打,不允許自己爲任何的事情分心。
鍾峻風嘆氣:“要哭就哭出來吧。”
他關掉電視回房間,整個客廳安靜下來。
一滴眼淚從風小玖的眼角顫巍巍的滑下來,她卻笑着抹去:“我這是怎麼了?”
趙紫寧看到顧九重下來,問他:“這麼快就和小風說完話了?”
顧九重打開車門坐進去。
緩慢的“嗯”了聲,接着掏出一根菸點上。
趙紫寧坐在一邊看着,總覺得憂心重重,只問他:“既然這邊還有很多事情沒解決,爲什麼非急着現在回美國?這些天這裡實在發生太多事了。”
就是因爲沒解決,又沒辦法解決,所以顧九重纔要匆匆逃離這裡。只有他最知道,一旦走開,什麼事情就都迎刃而解。否則就像一團絲線,越扯越亂,扯得時間久了,打上死結就再也打不開了。到時候扯斷的,是幾個人的筋骨,那樣的痛觸聰明人都不會自行找來。
而且他的爺爺病重,昨晚打來電話說住進醫院了,他要馬上趕回去,在他有生之年做好一個長孫的本份。
他只吸了兩口,掐滅手裡的煙扔到窗外。側首說:“我爺爺病得厲害,家裡催促我回去。而且小蘇以後在這裡工作,我既然同意了,總得回去跟家裡人說一聲。”又問她:“這麼急迫的拉你跟我回去,會不會後悔?”
趙紫寧搖了搖頭:“不會。”
她是不會,可她卻擔心別人會。
扭頭看向窗外,事隔多年,A城的物與事,到底不同了。
那邊顧九重掏出電話:“我回美國的這幾天你們盯緊一點兒,按着我吩咐的做,別出差子。”
顧錦蘇準備和顧九重一起飛回去看顧老爺子。
走之前劉信讓秘書打電話預約見面的時間,總算排到離開之前可以見面。
他的傷早就已經好了,當晚被拉到醫院之後,顧九重的秘書便給他的秘書打過電話,才知道原來那個服務生是顧二少……難怪覺得熟悉,還以爲在尋芳蹤常來常往,所以見到過。實則顧錦蘇一直負責後勤,很少在人前露面,如果那天不是替班,也不會遇到那檔子事。
劉信覺得自己實在太大意了,前兩年還見過顧錦蘇,怎麼就忘記了呢。想到當時自己強硬的態度,連風小玖出面好言相勸都不管用,便想無論如何要當面跟顧錦蘇表達一下歉意。
秘書將他請進來。
顧錦蘇自椅子上站起身,客氣的伸出手來:“劉總,你好。抱歉,我該親自上門道歉的,反倒讓你先過來了。”
這樣一說,劉信哪好意思收受,沉吟:“二少,之前的事情實在抱歉,是我有眼無珠,真是老了,這樣不認人。希望你大人大量,別往心裡去。”
顧錦蘇笑面虎一樣:“怎麼會,不是什麼大事……不過劉總好大的脾氣。那天的確是我太莽撞了。”
劉信連說:“慚愧,慚愧,跟二少比起來,我真是太欠缺風度了。”
其實他過來,就是爲了之前的那點兒不愉快。
顧錦蘇並沒有抓着不放,謙卑的自稱晚輩,所以當日的事一筆帶過去了。
憑心而論,劉信是有些忌憚顧家的。顧家掌握着市場命脈,而顧九重好手段,在業界都是出了名的,相信這個顧二少也差不到哪兒去。做生意但求以和爲貴,這樣的人一定開罪不起。
見顧錦蘇並不放在心上,言詞真切,放下心來。
走時說:“我們兩家公司到現在還有合作,按理說不是外人,二少說不生我的氣了,我就信了。希望我們日後還能有更多的合作機會,二少有什麼事情儘管開口。只要是我能辦到的,一定義不容辭。”
顧錦蘇笑着將人送出去。
“有劉總這句話,我就不客氣了,說不準什麼時候真會求到劉總的頭上。”
趙紫寧在機場看到顧錦蘇,驚了一下:“你也跟着一起回去?”
顧錦蘇一身淺色休閒裝,漂亮的眉眼一挑,打笑她:“怎麼?嫌棄我打擾到你們?”
趙紫寧白了他一眼:“真是長大了,學得跟你哥一樣油嘴滑舌。”她只是好奇,昨天顧九重打那通電話是爲的誰。還以爲不放心顧錦蘇在這裡,所以刻意交代手下人。
她愣神的空,顧錦蘇走近來。
“紫寧姐,你跟我哥重新開始了?”
趙紫寧笑笑:“你覺得怎麼樣?”
顧錦蘇點點頭:“很好啊。”
趙紫寧只動了下脣角。
難得有她遲疑的時候,連目光都不再那麼堅定。
顧錦蘇掃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怎麼?還有什麼顧慮麼,紫寧姐?我哥這些年可沒正兒八經的談過女朋友,而且他肯把你帶回去見爺爺奶奶,就說明你們的事沒什麼懸念。看來你鐵定是我的準嫂子了,以後在我哥跟前多替我說點兒好話。”
趙紫寧模糊的笑着:“那要看你這個弟弟乖不乖了,否則我只會讓你大哥好好的管教你。”
可是,除了這些客觀因素,顧九重他是怎麼想?
說來說去,他們看似只是適合在一起。但如果只這些客觀條件就來促成一段婚姻,多少有些悲哀。幾年前的顧慮一下又冒出來了,破鏡重圓也沒能忽略不計。趙紫寧皺眉的時候,顧九重打完電話從一邊走過來。冉冉公府步,容顏俊朗,風度從容,她看着這樣的顧九重總覺得迷戀。想起當年顧九重第一次出現在她的視線裡,是一個朋友引見,走過來的時候步伐很大,縱橫天地,那種公子之度一下折服她,“撲通”一聲跌下去,就再沒爬上來過。
顧九重走近,曲指彈了她一計。
“回神。”
趙紫寧苦笑,顧九重是魔咒,不管他如何的漫不經心,她都離不了他。只能苦苦的折磨自己,卻無力抽身。所以,想那麼多,何必?
主動攬上他的胳膊:“有點兒緊張,不知道爺爺奶奶見到我會不會喜歡。”
顧九重拎起嘴角笑:“呦,稀罕了,趙紫寧也有不自信的時候。”
趙紫寧捶了他一下。
“我跟你說正事呢,你又貧。”
顧九重攥住她的手,只說:“不用擔心這個,他們以前不是沒見過你,滿意都寫在臉上。”
說起以前了,趙紫寧示弱道:“對不起啊。”
顧九重卻沒個正經:“對不起我的女人可多了。”轉首看了顧錦蘇一眼,自然而然的板起臉:“你跑了這麼久,這會兒回去,他們說你幾句你就受着。”
顧錦蘇筆直的站着:“哥,我知道。”
幾位常去尋芳蹤的客人見了風小玖,隻字不敢提顧九重了,看她的眼光總有一點兒憐惜在裡面。
風小玖卻顧不得理會這些。
江桐的案子有了變數,聽說她被釋放了,這個消息一傳到風小玖的耳朵裡,簡直晴天霹靂。
手忙腳亂打翻了桌上的杯子,咖啡灑得滿處都是,將文件都濡溼了。她也不去理會,只坐在那裡手腳發冷,剎那間說不出的心灰意冷。
爲什麼會是這樣?
惡人有惡報,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爲什麼一而再,老天卻要這樣偏袒?
她給人打電話尋問案件的進展情況。
只聽說有人去自首了,是江桐的大嫂郝子非,明確稱是她假借江桐的名義給張東打的電話,目地就是栽贓陷害尋芳蹤。
奈何張東不曾見過江桐,等郝子非一跳出來,他也徹底分不清電話裡聽到的到底是哪個人的聲音了。
如此一來,江桐被成功替換。到現在已經被放出來了。
風小玖無聲喃喃:“怎麼可能?”
郝子非跟她無怨無仇,爲什麼會陷害尋芳蹤?而且還是假借自己身邊人的名義,整件事情是不是太荒唐了?
可是,這個圈子裡的人都知道郝子非和江桐的關係不好,姑嫂兩人針逢相對,連話都不會好好說。當時郝子非進江家的大門,也是江桐從中作梗,百般阻撓。她覺得郝子非是個有心計的人,會吃了她的傻大哥,而郝子非認爲江桐這個大小姐太過囂張跋扈了。聽聞郝子非的第一個孩子也是在和江桐的一次撕扯中不小心滑掉的。所以郝子非沒有道理不恨江桐,想要陷害她就沒什麼說不過去的了。
至於目標爲什麼是尋芳蹤?
八年前那一段幾乎不爲人知的故事終於被挖了出來。
大家亦是在這起案件中知道原來風小玖和陸琰不是素不相識。而風小玖和江桐竟然是一對情敵的關係,多年前是江桐夥同周容錦將人趕出A城的,如今風小玖攜壯志歸來,一定很想報復江桐。
據郝子非交代,她瞭解當年江桐是怎麼將風小玖趕出A城的,就是看準了這樣的蓄意待發,又覺得如今那兩人旗鼓相當,風小玖的這一把快仞足以斬殺江桐。所以,她故意以江桐的名義激起風小玖的怒火,新仇舊恨,讓風小玖得以對江桐展開報復,而她只想看一出大快人心的好戲。卻沒想到事態演變到今天這種嚴重的地步,所以她良心發現後悔了,跑來自首。
這倒是個好說辭,自首加認罪態度良好,說明她有改過自新的可能,量刑上還能着情考量。
案件清析起來,公方按着郝子非提供的證據,認定她是本案的犯罪嫌疑人。而江桐被無罪釋放。
可是風小玖知道,這一切分明都是一場陰謀。
但是有什麼辦法呢,錢權再一次操縱了輿論導向。黑暗來襲的時候,風小玖覺得異樣冷清窒息。
下一秒辦公室的門被推開,鍾配配伸手將燈打開。
問她:“怎麼還坐在這裡?”
已經很晚了,而她一動不動坐了幾個小時。
風小玖緩慢的擡起頭看她。
想說話,可是喉嚨疼的厲害,沒有辦法發聲了,反倒鼻骨酸透,她再一次敗在了江桐的手上。
是不是很可笑?
鍾配配就猜她和陸琰不是萍水相逢這樣簡單,只是無論如何沒想到風小玖喜歡他那麼多年。聽人說是八年,抗戰都勝利了,風小玖的感情卻沒能死裡超生。
這樣一段恩仇,難怪她從不願說起來。
如果是她,也想爛在肚子裡,記憶裡,一輩子。只盼這一輩子都沒有認識過這個人。
動手收拾她桌上被泡溼的文件,跟着一起難過起來,低着頭問她:“爲什麼不早一點兒跟我說?既然是這樣,何必要見他,這麼勉強自己爲得什麼呢。”
想想那麼多個陸琰和江桐同時出席的場合,她是怎麼強顏歡笑的?
百鍊成鋼。
時間過去了,痛苦已經無關緊要。反倒是那些恨,銘記在心裡一時片刻都不曾忘記過。風小玖擡起頭來:“沒什麼好勉強的,都過去了,不是麼。他從來沒有喜歡過我,我們之前的一切早就結束了。”她站起身來,坐久了,腿有一點兒發軟,按着桌面有一點兒吃力:“小風呢?叫上他,我們一起去吃東西吧。”
當着一個孩子的面喝多了,鍾配配也不攔她。一醉解千愁,睡一覺就沒事了,她們本來就不是嬌氣的女子。
鍾峻風問她:“小玖媽媽怎麼了,有不開心的事嗎?”
鍾配配摸着他的頭:“小玖媽媽很不容易,你長大了一定要好好孝順她。不要讓那些壞人來欺負她,你要好好保護她。”
鍾峻風似懂非懂:“我知道。”
鍾配配開車將人送回去,在風小玖家的樓下看到了陸琰,披星戴月站在那裡,更深露重,是冷的。鍾配配的聲音更冷,她從來不曾得罪過這些權貴,今天忍不住說重話:“陸少不該在這裡,你的未婚妻沉冤昭雪,你不該跟她一起舉杯慶祝?”
接着打開車門和鍾峻風一起將風小玖扶下來。
陸琰遭遇了冷臉,也不說話。走過來就要抱起風小玖,被鍾配配一伸手膛開。
“不必了。陸少,你們豪門吃人不吐骨頭,你身邊的人又個個不是省油的燈。這些年小玖生活的不容易,你就放過她吧。”
就連一個外人也說,你就放過她吧。
陸琰慢慢的睜大眼,這些年到底是他將人害慘了。
可是,誰又肯放過他呢?
不等鍾配配將人扶上樓,一把攥住風小玖的手腕,轉首看向鍾配配:“讓我跟她聊一聊。”
“她喝醉了,你指望她跟你說什麼?”
陸琰執意的不肯鬆手。
風小玖咳了一聲,迷迷糊糊的擡起頭來,或許是在夢境中,所以臉上是獻媚的招牌式笑容,喚了聲:“陸少……”
鍾配配看她還認得人,就說:“好吧,你跟她談一談吧。”
陸琰將人載着離開。
鍾峻風一臉擔憂:“小玖媽媽會不會出什麼事?”
鍾配配回過頭:“不會。”
陸琰給她點了一杯紅茶讓她醒酒。
風小玖迷着眼睛,終於想清楚今夕何夕,這裡不是尋芳蹤,今天物轉星移,到底發生了什麼。
恢復一些理智:“陸少叫我來有什麼事嗎?”
陸琰目不轉睛的盯緊她:“當年你離開,是我媽和江桐將你趕出去的?”
風小玖冷笑:“要不然呢?”
她才家破人亡,年紀又不大,何苦背井離鄉?
見陸琰不可思議的眯着眼,顯然是不記得當年的事了。也是,她在他的生命裡從來都是無關緊要的,不如牆頭上的一枝雜草,有關她的種種,怎會被他銘記於心。
她便說給他聽:“當年我爸爸做了你們威業的替罪羔羊,慘死獄中。我媽媽被你的未婚妻活活氣死,而你的未婚妻挽着你媽媽的手讓我滾離A城,你媽潑了我一盞滾燙的茶水,告訴我,你和江桐馬上就訂婚了,讓我別再死皮賴臉的纏着你。我這樣說,你想起來了麼?”
陸琰呼吸漸漸急促起來,像是氣極。嘴脣發青:“爲什麼不來找我?八年前我沒答應跟她訂婚。阿姨又是怎麼回事?”
風小玖忍着淚,心想,不能哭啊。可是不哭也笑不出,只能面無表情的望着他,悽楚的問他:“找你?”她點點頭,諷笑出聲:“我是找了,看到你和江桐衣香鬢影一起去訂婚宴現場,倒是應了你媽媽的話。至於我媽,如果我說是你心愛的女人氣死了她,你信麼?”她只是苦於找不到證據,否則早將江桐告上法庭了。
陸琰喃喃:“小玖……”他被驚到了,一切顯然超出他的想象,想要伸出手來握住她的,被風小玖一下閃開。卻聽她說:“陸琰,我這輩子做過最後悔的事就是愛過你……愛上你,讓我家破人亡。我可真是罪孽深重。”陸琰忍不住顫了下,喉結微微滾動:“當年我知道的不是這樣的……”
許多年前周容錦的確是找過風小玖,卻說想將人帶到陸家來一起生活。他等着她過來,得到的消息是她因爲風偉東的死怨恨陸家,還出手打了江桐。他分明看到江桐的臉上鮮紅的指印字,最後烙下了疤痕,刻意去做的修復手術……周容錦生動描述了風小玖當時是怎樣的歇斯底里,無理取鬧……他終去鼓起勇氣去找她,而她已經離開了。
風小玖倒覺得,江桐什麼事做不出?
當年的確有一個人捱了打,卻不是江桐。她們按住她,撕打的時候扯掉了她一縷頭髮,疼意浸進四肢百駭。此刻她一字一句的告訴他:“這就是真相。”
而她還是犯了傻,報着最後一絲希望去找他,看到衣冠楚楚的他親自爲江桐打開車門……當年她是一心指望他的,可是,最後就連那點兒指望也徹底幻滅了。
風小玖終於看清楚,愛上一個人,不過是場鏡花水月。不能伸手去撈,只要輕輕的伸出手來,一切都破碎在指尖。那些殘破的影子,晃着她的眼瞳,只覺得撕心裂肺。
那時候,財產被法院沒收,家徒四壁。房屋也將擇日被查封。
夜裡有人狠砸她的家門,樓上樓下更是各種鬼吼鬼叫的怪聲音,上街的時候甚至被人跟蹤……除了離開她別無辦法,否則周容錦或者江桐不會放過她。
而她苟延殘喘也要活着,否則風家的冤屈誰來洗刷。
陸琰眼眶漲得厲害,有落淚的衝動。他沒想到事情是這樣的,他只覺得她或許會恨上陸家,如果離開能輕鬆一點兒,那便離開。可是,他真的沒想到她經受的這些……
然而就是這些事,原本她是打算說給他聽的,一件一件的說給他聽,最後也沒能夠。
陸琰狠狠抑制着一種瀕臨崩潰的情緒,聲音沙啞得厲害:“這些事情我不知道,當年看到江桐那樣以爲你真的恨透了陸家,甚至不敢過去找你……那時候我也沒有和江桐訂婚,那天是過去參加易紹仁的訂婚宴……”
原來這麼多年他一直被矇在鼓裡,天真的以爲她離開就會忘記這裡的一切,可以輕鬆的活下去……
事實證明,這麼多年過去了,沒有哪一個人真正的輕鬆過。
風小玖喝下一口茶水,連自己都沒想到,有一天跟他面對面說起這一切的時候,竟然這樣平靜。在陸琰看來,卻彷彿閻羅殿前一一對質,她是恨他的。
風小玖淡淡說:“不管那時候是不是真的,現在你和江桐是真的在一起了,總之,恭喜你。”
包裡的電話響起來,鍾配配不放心,還是打電話過來催促:“小玖,怎麼還不回來?”
風小玖輕輕道:“這就回去。”
看來陸琰只是聽到幾年前的事了,所以跑來問她。並非知道了婚禮搞砸的事與她有關。江桐真是下血本,爲了脫罪不惜將多年前掩飾起來的真相說出來。也是,丟出的炸彈不重磅,又怎麼可能增加可信度。讓別人以爲她們真是不共戴天,證明郝子非的話有據可尋呢。
陸琰站起身說:“我送你。”
被風小玖回拒掉:“謝謝陸少,不用了。”她一臉的冷漠,明擺着拒人於千里之外。
陸琰還是一路跟了出來。
看到她伸手攔下出租車,上車前還是拉住她:“小玖……”
他有很多的話想要問她,問她過得好不好,問她現在還是那麼憎恨陸家麼,問她跟顧九重到底是怎麼樣的……
可是,時間過去了,一切都像無從問起。他忽然沒了那樣的立場,她也不再是那個肯叫他陸琰哥哥的小丫頭。一切大浪淘沙,眨眼迴歸天際,彷彿只有靈魂不甘,還在篙裡徘徊不去。那是他的,那麼,她的呢?
風小玖抽出手,坐到車裡,眨眼離開了。
陸琰一隻手伸展在半空中,掌心裡除了冷風什麼都沒有了。
他有些回不過神來,風小玖的話一個字一個字,釘到他的心裡去。過去的事已經那麼不堪,以至於他沒臉面站到她的面前,堂堂正正的說一句話更是不可能。沒想到遠不止那些。原來她並非自願放逐,是那麼多罪惡的手狠狠的推了她一把。而那時的風小玖單薄的像一頁扁舟,除了飄搖沒有別的辦法,她一定很害怕也很無助。
陸琰喉嚨哽得厲害,手掌覆到臉上,溼意便從指縫間滲透出來。
這一輩子他註定對不起她。
鍾配配和鍾峻風一直等在樓下,天已經很冷了,鍾配配就將自己的大衣裹到鍾峻風的身上。提醒他:“你給孃親爭點兒心,千萬不要感冒。”
鍾峻風橫了她一眼:“我覺得你一點兒都不把我當男子漢看。”
鍾配配笑起來:“誰說的,我兒子頂天立地,將來是要大展宏圖的。繡花什麼的,以後就讓你媳婦幹吧。”
鍾峻風瞪了她一眼,然後問:“小玖媽媽怎麼還不回來?”
“再等一等,如果再不回來,我們就去找她。”
話音才落,出租車已經開了過來。
風小玖從車上下來,一身的酒氣撲面。
鍾配配也顧不上,拉過她從上到下看了遍:“你沒什麼事吧?”
“能有什麼事,喝杯茶而已。”順手拉過鍾峻風,故作輕鬆的說:“你怎麼給兒子穿得跟只笨狗熊一樣呢?”
“我不是怕他凍着。”
鍾峻風不悅的嘟囔:“你們從來都不把我當男子漢。”
風小玖拉着他:“誰說的,雖然長得白白嫩嫩,可一看就是個男子漢。”
累得不得了,其實不想說話,只想上去快點兒睡。
就說:“配配,你今晚別走了,照顧小風,我喝得有點兒高,得先睡了。”
鍾配配什麼也不問,讓她先去睡。
看她拿上衣服洗澡,喝水,再到臥室裡睡覺,安靜得如同赤足而行。整個空間裡沒有她,而那個有着風小玖長相的人,只是一縷遊蕩的幽靈。
八年加八年,就算曾經的愛是座巍峨的高山,是不是到了今天封印開啓,也再壓不住她了呢?
陸家的氛圍一直緊張。
按理說江桐被放出來了,第一時間陸琰該去看看她。可是,陸琰沒有去。聽到陸明哲跟他說江桐出來的時間,他連眼皮也沒擡一下,在他臉上甚至看不到一丁半點兒的欣喜,冷硬到了極至,儼然一個薄情人。
若是平時,周容錦會出口訓斥他,趕也將人趕過去了。可是,八年前的事被翻了出來,在陸琰面前她成了一個兩面三刀的女人。想當年她是怎麼跟他說的?
“陸琰啊,你聽媽媽說,你先別去找她。現在外面風言風語,小玖一定恨死了我們陸家。然而愛之深恨之切,她最不能原諒的就是你了。如果你現在出現在她的面前,一定會激發她的情緒,到時候她真的不會來陸家跟我們一起生活了,你讓她一個姑娘家的怎麼辦……先讓媽去勸勸她,畢竟是我們陸家對不起她,總要給她個安穩的生活。”
後來她又怎麼說?
“陸琰啊,你是沒看到風小玖那個樣子。根本不聽解釋,一見到我們就又打又罵,將我們陸家人上上下下罵了個遍。小桐怕她出手傷到我,過去拉她,結果把小桐的臉抓成這樣,這可怎麼是好……她說了你要是去找他,她馬上就離開A城,我看你還是別去了,讓她冷靜幾天,或許會好一些。沒想到她是這麼無理取鬧的一個人,真是氣死我了。”
現在一切都大白於天下了,就算是他的媽媽,也自感顏面盡失。跟擡手打自己的臉有什麼分別?
便慫恿陸明哲過去跟他說一說厲害關係。
陸明哲哼聲:“我怎麼去跟他說?當年你何必瞞着他,從中作梗,現在好了,事情爆出來了,我看你怎麼收場。”
周容錦大喊大叫:“我這麼做我是爲了什麼啊?還不是爲了陸琰,爲了我們陸家,當時那種情況……”
門板“砰”一聲被撞開,陸琰閻羅王一般站在門口,森森的散着冷氣。
“當年你爲什麼騙我?你覺得這樣很有意思是不是?風家到底欠了你們什麼,你們要將事情做絕?”
周容錦有一些慌,過來拉上他:“陸琰,你聽我說……”
“你住口!”陸琰一下甩開她的手,他瘋了,眼眸腥紅:“你還讓我聽你說什麼?你嘴裡有一句真話麼?當年我爲威業忙得通宵達旦的時候,你們就是這麼把我當猴耍的?”
周容錦被推到了一邊,捂着胸口一陣心跳加速。
陸明哲過來扶住她,冷聲道:“你鬧夠了沒有?你媽媽這麼做爲了什麼?還不是一心爲了你。”
陸琰覺得好笑,淒厲的指着自己:“爲了我?爲了我就騙我?爲了我就將風小玖趕出A城?你們都是我最信任的人,卻揹着我做那樣的事,我心裡怎麼樣難道你們不知道麼?”
周容錦忍不住掉眼淚,這些年過去了,心裡也是悶得很。
淚眼汪汪的看着他:“就是因爲我們是你最信任的人,所以纔要一心爲你着想。也正因爲我們知道你裡怎麼想,纔要將她趕離你的世界。陸琰,別人看不清楚,你當我這個媽媽也看不明白麼……”
他到底有多喜歡風小玖,她一眼就能看出來。那些年他再怎麼板着臉的冷言冷語,可是,對風小玖是不一樣的。他眼裡濃得化不去的柔情只要在風小玖視線轉向別處的時候就會顯現出來。這是她自己的兒子,從沒見他什麼時候對別人有過這樣的眼神。
只怕早在風小玖踏進陸家大宅的那一刻起,就嵌進了他的眼睛裡。
可他就是那個樣子,也是他們年紀太小,一切還不到時間顯露出來。卻滿得就要裝不下了。如果沒有後來的事,他到底要不要說出來,誰會去管他?可是他們註定不能在一起啊,於是便開始擔心,只怕流水一樣淌出來,不小心被江家的人看到了。又擔心隨着時日的增長,越積越多,會讓他更加痛苦。
所以,除了將風小玖趕走,他們想不出別的了。一心以爲風小玖離開了,慢慢的,一切就都會好起來。
周容錦揪着自己的心口,捫心自問:“我做哪一件事不是爲你考慮?如果風小玖留在A城,就放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會娶江桐麼?即便你會,那麼你的痛苦呢?會不會更多?你明知道她恨你,而你們註定不可能了,爲什麼還要強求她留在身邊?住進陸家,看你和江桐結婚,比起讓她離開,哪個讓你比較不爲難?”
她嗚咽的哭起來。
陸明哲勸她不要哭,接着看向陸琰:“你是我們唯一的兒子,我們怎麼會坑你?那個壞人不是你做,就是你媽媽來做,結果她替你做了,你就這麼責備她?你是想傷透她的心麼?”
陸琰眼睛一陣一陣的發花,彷彿許久之前他和風小玖就註定無路可走了。他也是想過的,所以她走了,他不去找她。知道找來的,就一定是痛苦。
可是,到現在他仍舊哽咽得發不出聲音。他是沒有權利責備任何人,因爲他本身就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有一種罪,就像枷鎖,一旦拷上了,就是一輩子。
陸琰轉身向外走。
周容錦叫住他:“這麼晚了,你去哪裡?”
陸琰不說話,一步一步走了出去。他有些恍惚,心裡喃喃,他要去找楚楚……他似乎又看到楚楚哭得厲害,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對她的打擊一定很大。
於是,他從大廳裡走出來,又將車子開了出去。
陸明哲嘆氣:“別管他,讓他出去冷靜一下吧。要給他一點兒時間,出了這種事他的心裡一定不好過。”
風小玖受不了其他人的古怪目光,彷彿事情一跟陸琰和顧九重兩個人同時扯上關係,就變得無比麻煩。所以,現在她很少出門,即便去尋芳蹤也是將自己關在辦公室裡,大都埋頭做自己的事。
可是,這樣一來,風言風語還是多了起來。說她是受了刺激,甚至不知從哪裡跑出來的謠傳,說她難過的快要自殺了。
風小玖聽罷,苦笑着搖頭,隨他們怎麼說,並不往心裡去。
鍾配配倒有些看不下去了,就勸她:“你帶着小風回京都吧,或者乾脆去其他地方旅行,等過一段時間再回來。現在這裡的分店穩定了,有我看着,你不用擔心。”
“我爲什麼要藏起來過日子?”風小玖漫不經心的擡起頭,又不是真的慘到出不了門,只是近來的生活不太如意罷了。“再說,我一走,他們見不到我了,可能就真的要說我爲情自殺了。”
說完自己都笑了,這樣一想,陸琰和顧九重紛紛成了她的舊愛新歡,只是多慘,到頭來鍾情的都不是她,難怪都覺得她活不起了。
鍾配配勸不動她,就罵她:“死心眼,有的時候發線你也是一根筋啊。”
“還有誰是一根筋?”
“我啊,傻了纔會跟你做朋友。”
分明是一句玩笑話,風小玖反倒不笑了,拉過她的手:“配配,我知道你是真的關心我。有些事情我不跟你說,不是不把你當朋友。只是太多事連我自己都不願想起來,說出來只會讓你跟着我一起傷懷。”
鍾配配點頭:“你不用說,我什麼都懂。只是別太勉強自己了,否則用不了多久就會垮下來。”
風小玖笑起來:“我知道。”
易紹仁和杜析宇刻意過來看她。
鍾配配叫不動她,就親自過來請佛。杜析宇樹到風小玖辦公室走廊的牆壁上,曲指敲她的門。
風小玖喚進,他也不進。只打開門,伸進一顆腦袋:“辦公重地,我可不敢進。”
風小玖一看是他,笑起來:“沒有機密,也沒有錢,有什麼不敢進的。”
“有美人啊。”杜析宇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小老闆,去喝一杯吧,幾天沒見你了,怪想你。”
既然請到門上來了,風小玖不好不去。
就說:“你先過去,我去拿兩瓶好酒。”
一路走過,發現這兩天的生意好的沒話說。這樣一想,一點兒輿論還是好的。就像明星,不能沒有緋聞。哪怕如今的人都是跑來看她的笑話,但是不可否認,營業額卻上去了。
而且風小玖發現事情並非她所想的那樣,似乎演變得更加有嚼勁了。見到的人都對她客客氣氣,從神色裡完全看不到嘲笑或者暗諷,更多的反倒是探究。終於有所悟。以前是看着顧九重,現在又多了一個陸琰……其實沒人說得準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所以每個人都拿捏分寸,小心翼翼,起碼不能得罪她。畢竟風小玖看着格外年輕,細皮嫩肉,很有幾分看頭,說不準什麼時候還能上位。
除卻那些市儈的,擔心她的人也有。
易紹仁和杜析宇便是。
易紹仁其實特別好奇,想了下,還是問出來:“你十幾年前就認識陸琰了,爲什麼我沒見過你?”
風小玖只說:“易少怎麼會見過,那時候我是陸家的下人,每天除了在學校和陸家能見到他,其他的場合我沒有跟他一起出席過。”又問:“而你和陸琰不是一個學校的,看似去陸家的次數也不多。”否則沒道理一次碰不上。
易紹仁說:“還真是。我小學的時候去陸家打碎了他們家特別名貴的一隻花瓶,陸家沒用我賠,搞得我以後反倒不好意思上門了。”
幾個人笑起來。
只是隨意說着過往,並沒有人問及她和陸琰以前到底什麼關係,更不會問感情深淺。這幾個人都是人中龍鳳,稍動一下腦子就能想到一定是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否則沒道理見了面佯裝陌路人。
不得不說,他們兩個裝得可真像。
有的人說風小玖有本事,A城有幾個赫赫有名的青年才俊啊,排在頭裡的明擺着就那幾個,她竟跟其中的兩個人都有關係。
氣餒了幾日,風小玖很快就恢復常態。事情只是剛剛開始,就算江桐無罪釋放又怎樣?她也沒說就此罷手,路還長着,今天不行就等明天。
至於八年前怎樣,任八卦的亂說,風小玖根本不放在心上。女人一旦決絕起來,就是蛇蠍心腸。
日子最難過的其實要屬江家。
江桐自裡面放出來,並未顯得多高興。她是出來了,卻是拿着江家另外一個人換出來的。而且逼不得已,還說出了當年的事,到現在陸琰都不來看她。江桐想,陸琰一定生她的氣了。
所以整天悶悶不樂。
李素梅之前還抱希望陸琰一定會過來,就算他對當年的事氣不過,可是現在兩家是什麼關係?陸家人不會准許他胡鬧,面子上總要過得去。
安慰江桐的時候也是這樣說,告訴她沉住氣,說不上哪天陸琰就提着禮物上門了。讓她不要胡思亂想,在家把身體養好,婚禮補辦的事情過一段時間還要重新商訂。當務之急是怎麼把郝子非弄出來,否則江嶼程會將整個江家鬧翻天。反正他就那點兒遠見,也不能指望他理解太多。
爲此江耀威每天託關係平事,哪裡故得上其他。
他最不放心的也是江嶼程,就告訴李素梅:“管好你的兒子的那張嘴,別讓他到處亂說話,否則子非有什麼事,讓他後悔一輩子。”
“你放心吧,嶼程又不是小孩子了。子非在裡面,他肯定擔心是真的,你也不想想現在是什麼時候。”
索性江嶼程爲了幾個大項目每天忙得不可開交,不太有閒心顧及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