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 想知道你的事

(057)想知道你的事

陸琰驀然擡眸。

顧九重叫他:“下去看看怎麼回事。”

整個婚禮大堂真的已經亂成一鍋粥,李素梅死死抓着江桐不放鬆,哭天抹淚:“你們憑什麼抓人,我女兒什麼都沒有做,你們這時候來攪事,後果你們擔負得起麼?”

江耀威氣壞了,黑着一張臉:“等一等,我給你們領導打個電話問問到底怎麼回事,真是太胡鬧了,小心我們提起行政複議,讓你們吃不了兜着走。”

但無論怎麼說,哪怕威逼利誘,搬出重權。警方晾出逮捕令,這個人非抓不可。

對在場的人說:“如果你們再阻攔我們抓人,可就按防害公務處理了。”

倒是江桐,平時那樣的伶牙俐齒,這會兒一句話也不說,呆怔的掉眼淚。

鍾配配壓低聲音:“看來她是嚇傻了。”

風小玖目色沉沉的看着,嘴角鉤出譏諷的痕跡。

“她不是嚇傻了,她是明知道自己做了虧心事,一生的好運揮霍完了。”

鍾配配扭頭看她,不明所已。

那邊陸琰,顧九重他們已經下來了。

陸琰的狀態糟透了,也難怪,結婚當日自己的新娘子被逮捕,明天整個事情立刻會上頭版頭條,狀況一定好不了。這樣一來,他的焦灼一下有了說法。

下面的人談不攏,即便江耀威和陸明哲出面,都沒辦法賺得一分面子。當着衆多賓客臉面上有些掛不住,看到陸琰下來,抓住救命稻草一樣。

“陸琰,你快過來跟他們說說,他們這樣來抓人,是什麼意思。”

江桐一聽說陸琰過來了,驟然轉身,淚眼汪汪的看着他,看出來她是怕了。

“陸琰,你幫幫我……我不想有事……”

陸琰臉色蒼白,額頭上都是汗,刻意穩了神,跟警察交涉:“到底出了什麼事?”

其實他們已經不止一次說出逮捕的理由了,可是根本沒人聽得進去,吵吵嚷嚷的,簡直寸步難行。

這會兒對着陸琰說:“我們在英國抓獲了毒品販賣的犯罪嫌疑人張東,據他交代跟江桐有過交易,跟上次尋芳蹤的毒品案件也有關係……”

所以他們這樣只是按照上級指示,公事公辦。就算是江桐結婚的大喜日子,也要依法對她進行逮捕。

這樣一說,任誰都沒有辦法了。

陸琰緊緊盯着江桐,他的臉白,江桐比他的還白,變得跟紙一樣。嘴脣哆嗦着:“陸琰,你相信我,不是我做的,跟我沒有關係。”

婚禮現場早就已經炸鍋了,當日來了無數記者……說起來真是諷刺,好多還是江桐自己請來的。她要讓全世界知道她和陸琰結婚了,唯怕宣傳力度不夠,不能讓其他女人死心。沒想到事情演變成這樣,成了鬧劇。

陸琰不再猶豫,告訴周容錦他們讓開,讓警方將江桐帶走。再撕扯下去,只會讓場面更加難堪。

江桐像才反應過來,撕心裂肺的哭起來。當時她穿着一件曳地婚紗,層層疊疊,蓬鬆的髮髻束着鑽石的皇冠,宛如人魚公主。這一刻臉都哭花了,整個人面目全非。讓多少人幡然覺得,原來這個女人並不漂亮,竟還這樣醜陋。

江嶼程趕到婚禮現場的時候,正看到自己的妹妹被帶上警車。他追了幾步,警車揚長而去。

李素梅也一路追了出來,江嶼程拉住她:“媽,發生了什麼事?小桐怎麼會被警察帶走?”被李素梅推搡了一把:“你妹妹出事了,你怎麼纔過來?”

江嶼程一頭霧水:“我怎麼會想到小桐出事……路上子非不舒服,路過醫院我就帶她去看了下,子非她懷孕了……”

哪裡是說這個的好時候。

記者蜂擁而至,很快將人淹沒了。江耀威拾回一些理智,看來真的出事了。現在不是哭天抹淚的時候,況且還有這樣多的外人看着,說多做多都是損顏面的事。疏散賓客的事都交給了手下,一家人先行離開。

顧九重看陸琰的臉色實在很差,恐怕無力應付那些記者,就讓他上樓去休息。

“你去休息,這裡交給我。”

陸琰浮躁的將他的手拔開。

“我不休息,我還有事。”

他的額頭上生出細密的汗,隱約可見的慌亂,轉身大步離開。

顧九重叫他:“去哪裡?事情還沒弄清楚,你現在去警察局休息把人撈出來。”

陸琰沒想去警察局,江桐前腳一被帶走,他就記掛起其他,在他看來,這遠不是最緊要的。而他預感到其他不好的事情發生了……門庭處擠滿了記者,他沒用任何人開路,硬是擠了出去,可見力道之大,簡直力挽狂瀾。

趙紫寧問顧九重:“陸琰慌慌張張的去哪兒了?”

顧九重蹙眉,他也沒聽清。瞧他那個樣子真像走火入魔了,不知道怎麼來形容。

不到中午,陸明哲接到醫院一個朋友打來的電話,電話裡爲難的說:“陸兄啊,世侄在發脾氣,我們怎麼也安撫不了,我知道今天發生這樣的事他心情不好……你看現在該怎麼辦……”

陸明哲聽罷,頭昏腦漲。

“陸琰他怎麼了?”

那人簡單的說:“他打電話說一個朋友自殺了,我們趕過去時人卻不見了,他發起火來。小琰那個脾氣,我們拿他沒辦法……”

那時顧九重還沒有離開,看到陸明哲一臉焦灼,問他:“陸叔,陸琰怎麼了?”

陸明哲直嘆氣:“又和醫院的人鬧起來了,嫌事情不夠多。”

顧九重安慰他:“你彆着急,不會有什麼事,我過去看看。”

他開快車趕到山上的別墅去,抵達時陸琰還沒有放醫院的人離開。門口停着救護車,一進院子吵吵嚷嚷的,聽到陸琰冷聲質問他們:“你們這些醫生是吃乾飯的麼?耽誤了治療你們哪個擔待得起?不接到人你們就想這麼離開?”

醫護人員皺巴着臉:“陸少,現在病人跑走了,我們也沒有辦法……”

顧九重已經款步走過來,將人拔到一邊。扯過陸琰問:“怎麼回事?”

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了,頹廢自陸琰的眼底迸發出來,朦朦朧朧的一層光,是灰色的。他脣齒開合,最後輕微的動了動:“楚楚自殘,我攔不住她。”

顧九重目光移到他的手臂上,心緒一沉,陸琰的手臂上有長短不一的幾道口子,看來是阻攔時被劃傷。可是……“楚楚是誰?”

他放開陸琰,到室內找尋,只看到一小攤鮮紅的血跡將廳內純白色的長毛地毯染得觸目驚,卻看不到一個人,看來是真的跑走了。

顧九重再走出來,讓醫護人員先離開。

雖然他不知道這個楚楚是誰,可是,如果那個女人帶着傷跑出去了,一定會很危險。

“先找到她再說吧。”

陸琰做事從來有條不紊,從來沒像今天這樣失了章法。只在這裡揪着不相關的人不放,卻忘記該馬上將人找回來。

關心則亂,說明他急瘋了!

顧九重不知道原來陸琰有一個真正關心的女人,叫楚楚。

兩人分頭去找,從這裡有兩條下山的路,只得一邊開車一邊留意兩邊。聽陸琰描述,那個女人瘦瘦小小的,隨意躲在一棵樹後也不好發現,所以將車子開得很慢很慢。

臨近下山的時候,接到陸琰的電話,說他已經將人找到了,並帶回了山上別墅去。

顧九重問他:“傷得怎麼樣?用不用幫忙?”

陸琰說:“不用,幸好傷的不重,包紮一下沒事了。她已經睡了,我得陪着她。”

顧九重攥着電話總想問,可是那一端已經掛斷了。

婚禮上發生的事情立刻上了報紙,多個版面的頭條……新娘與毒品,豪門婚禮與不法交易……種種揣測衆說紛紜,陸江兩家淪陷困境,江家更是讓人貽笑大方。

風小玖一起牀,先看當天的新聞,接着是報紙……江桐從婚禮再場被帶走,驚慌失措,淚流滿面,簡直說不出的狼狽。心情大好,下廚給自己做早餐。纔將圍裙繫上,門鈴便響了。疑惑這個時間有誰會過來,已經走過去將門打開。

顧九重一臉審時度勢的嚴肅莊重,讓氛圍陡然沉悶一個格調。

風小玖還是小小的吃驚了一下:“小風昨晚沒住我這裡,我打電話跟你的秘書說過了。”

那晚之後,兩看生厭。風小玖對他公事公辦的不冷不熱,而顧九重更是懶得理她,每天叫上鍾峻風鍛鍊完後將他送上來,門都不進就直接離開了。

即便早上過來,也只站在門外按兩下門鈴。如果鍾峻風還沒收拾好,順勢靠到牆壁上等一會兒,也不肯進來。

每日去尋芳蹤的客人很多,蛛絲馬跡還是聽來一些。顧九重和趙紫寧舊情復燃,有和好的趨勢。多個重要場合成雙入對,已不是第一次見。

顧九重接到美國那邊打來的電話,催促不停,既然顧錦蘇不回去,他總得回去,畢竟出來的時間不短了。顧九重知道那邊是要他回去給個交代,自己的法子行不通,那就束手就擒,沒什麼好遲疑。

顧九重覺得,無形中有人在背後輕輕的推了他一把,所有的遲疑,不定,通通有了了斷。

顧不得去想是好是壞,根本不留思考的餘地,有些時候感情的事更需要快刀斬亂麻,以免節外生枝。

一起吃飯的時候跟趙紫寧提出來:“要不要重新試着在一起?”

趙紫寧想努力看清他話裡的含金量,不想到最後只是他的一句玩笑話,而她卻要丟盔棄甲,撐上下頜笑着:“我還沒想讓人來養我。”

“不要緊,你可以養我。”

趙紫寧瞪他一眼:“你的臉皮怎麼那麼厚?”

顧九重溫溫的笑了聲,半真半假:“過了這個機會,你可就沒機會包養我了。”

他不是開玩笑,估計這幾天就要飛回美國去。

趙紫寧錯過了一次,不想放手第二次,知道再錯開,那可真就是一輩子。這樣的機會得來不易,她很知道。而她行事這樣乾脆,吃過飯付帳的時候直接掏出卡來:“我來付,反正日後是我養你。”

所以外面的傳言不算失真。

一個眼神交錯的剎那,風小玖還能想到這些。覺得不合時宜,晃掉一腦子的神思。

隱隱明白什麼,只問他:“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吧?”

顧九重一手撐開門走了進來。

“事情是你做的?”

原來是來興師問罪。

風小玖一臉無辜:“什麼事?我不明白顧少的意思。”

顧九重凝睇她,不由問:“你不明白?婚禮當天江桐被抓,不是你一手操縱的?”

張東是尋芳蹤投毒案件中和花想容直接進行毒品買賣交易的人,案發之前,張東就已潛逃,警方一直在通緝他。可是,幾個月過去了,一直無果。

顧九重一個熟知案件的朋友說前段時間警方接到舉報有人在英國看到張東,連藏匿的地址都瞭如指掌。中國警方按着國際公約實行引渡,將張東順利的緝拿歸案。審訊牽出江桐這個上線,張東在供詞裡稱當時對花想容實施誘導並將毒品賣給她,都是受了江桐的指使,兩人曾不止一次通話……最後亦是江桐提供援助讓他逃到國外。

根據張東的供詞警方將犯罪嫌疑人抓捕歸案無所厚非。

顧九重也不覺得有什麼。

可是,那個舉報人跳出來的時間太過匪夷所思,知曉一切般。更像是暗中監視張東的一舉一動,所以對他的行蹤瞭如指掌。爲的只是想讓案件大白於天下的時候,隨時向警方提供準確信息。而結果不出所料,張東被捕獲,那種小人物沒理由不把上線供出來,結果就像大家看到的,轟動全城的婚禮變成一出鬧劇,不可一世的新娘被戴上手銬……對陸江兩家可謂一次沉重的打擊報復。

這一步棋走的實在妙,不同的時間做同樣的事,效果往往不一樣。

看她現在多舒心,顧九重幾乎毫不猶豫的肯定,事情是她做的。忍辱負重,不得不說她好城府。也足夠冷靜機智,有十惡不赦的好品質。

顧九重聲音極輕,還有淡淡的悲哀:“就這樣,還敢說你和江桐無怨無仇?你一直知道張東的下落對不對?尋芳蹤出事的風口上,你故意隱瞞不說出來,就是想等待一個時機?”

一個撕破惡人嘴臉,讓自己大快人心的好機會……風小玖脣畔一鉤,她做到了。瞧瞧婚禮上的江桐多狼狽,誰會想到之前纔在她面前得意顯擺?

“有些幸福不是被誰破壞了,是江桐她根本不配得到。”

顧九重眯起眸子盯緊她。

風小玖的脣齒有一些抖動,儘管一臉狠戾,平靜得近乎撕心裂肺,他還是看到她緊緊攥實的拳頭,想要摧毀一切般。

那雙大眼睛布了濛濛的一層水汽,笑着問:“怎麼?你是想替朋友出頭麼?不過我不害怕,壞事是江桐做的,我只是向公方檢舉她的罪惡而已。在你們看來,江桐純潔得如同一汪水,可是,我覺得她死不足惜。”

顧九重心頭那裡狠狠的震下了。

他不是來討伐誰的,他本來就不是個愛管閒事的人,別人的愛情癡嗔關他什麼事。可是,這個女人的,又總像輕而易舉的觸動他。

風小玖努力維繫的若無其事,可是顧九重還是發現她一眼破碎的琉璃,宛如殘月夜,零丁不見的星子之光。想來她很受傷,一顆心定然很疼很疼。

可是她偏要笑得沒心沒肺,坦然道:“是我做的啊,又怎麼樣,我本來就是個壞女人。當時花想容跟張東有接觸我是知道的。”她冷笑:“這些年我一直兢兢業業,盯緊所有員工,讓他們定期體檢,對於那些樹大招風的更加小心翼翼,就是爲了小心駛得萬年船……”

發現花想容古怪的時候,她想過要立即阻止她,甚至開除她。可是,後知後覺想到那聲“江小姐”,她便一下警覺起來,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左思右想,再不想阻止一切發生了。

因爲她篤定江桐又要對她出手了,那個女人從來見不得她好過,她們之間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呢?沒有,有的只是一個陸琰。既然江桐喪心病狂的想要得到他,那麼,她就千方百計的阻止她得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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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小玖再不覺得陸琰有什麼好,他十惡不赦,跟她是不共戴天的仇人,風小玖做夢都想他不得好死。可是,即便是這樣,江桐也不配得到他,因爲她不配擁有幸福。

如果一切的毀滅都需要一個導火索,她希望這次就是。於是她耐心的等待故事發展,欣然的等一個結果。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讓她等來了。

風小玖哭起來,可是她不知道,一眼一臉的淚水,肆意縱橫,而她冷硬的笑着,勉強的過了頭,總覺得癲狂。就像修爲不夠的人,卻又急於求成,便成了現在這副癲瘋的模樣。

顧九重扣緊她的肩膀,嗓音更輕了:“爲什麼這麼恨江桐?”

他想知道她的故事,可是她從來都不說給他聽,一個字也不。哪怕他問起來,她也只會輕描淡寫的帶過去。他不是她看重的人,在她的生命裡無關緊要,所以對於她的過往她隻字不提。

風小玖眼眶紅的厲害,緊緊的吸着鼻子。

“因爲她害死了我媽媽……”

董心如不是心臟病發才死掉的,起初風小玖也以爲是。畢竟那場突如其來的打擊,宛如一場滅頂之災,讓整個風家都淪陷了。而董心如和風偉東伉儷情深,追隨着他去也沒什麼不可思議。可是,風小玖後來慢慢懂得,一個母親即便爲了心愛的男人,也沒辦法捨棄自己一直疼愛的孩子。董心如一定也很捨不得,當年她一定苦苦掙扎拼命的想要活下來。

於是三年前她偷偷的跑回來一次,去醫院裡調查,輾轉着找到當年的醫護人員,費了很大周章才從一個護士那裡打聽到,董心如去世之前,是在電梯裡看到一個女人,當時都沒太注意,畢竟每天出入醫院的人實在太多了,而且她一上樓,董心如就已油盡燈枯,對於她的死因沒人懷疑過,心臟病人本來就經不起刺激。經風小玖這樣細細的一問,才猛然覺得是有一點兒怪,當時那一層樓只有董心如一個病人,是陸家親自安排的病房。如果有人上去或者下來,也只能是去看她的。但是那個護士不認得那個女人是誰,風小玖直接按着江桐幾年前的樣子跟她描述,果然是她!

董心如的死因,似乎再不像多年前說的那樣,她是受到刺激病發不假,卻不是因爲風偉東。那時候家裡一團糟了,風小玖也只有二十歲。只以爲爸爸死了,所以要了媽媽的命。她坐在病房裡守着她奄奄一息,再到嚥氣,急迫得臉色發青發紫,卻一句話也說不出。最後死不冥目,還是她幫她閉上眼。

現在想來,當時她是要跟她說一句話,說出她真正的死因。可是,直到死,她都沒能說出來。

如果不是她後知後覺,媽媽的冤屈或許就要永遠石沉大海。

風小玖想,有機會她一定親口問問江桐,她憎惡她也就罷了,爲什麼連一個老人也不放過?

就因爲當年她愛着陸琰嗎?

顧九重已經將她攬到懷裡,緊緊的抱着她。這樣的江桐,的確死不足惜。

風小玖神精恍惚,伏在他的肩膀上不停啜泣:“我做過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愛過陸琰,愛他,我將整個風家都害慘了。”一顆大大的淚珠順着她的眼角滑下來,沒進顧九重的衣衫裡,印出一個渾濁的痕跡,彷彿腐朽不堪的一段記憶。

時間過去了,她忘不掉,所以日復一日,苦痛相加。爲什麼還要跟她提起來?

她重複着問:“顧九重,你是來討伐我的麼?”

顧九重只得輕輕拍打她的背,因爲她哭得厲害,哽咽着像要斷氣了。

他說:“不是,我只是想多知道一些關於你的事。對你一無所知,讓我覺得很懊惱。”

那種無能爲力,是他從來都沒有過的。哪怕當年父母空難去世,他依舊在巨大的悲痛中撐起一切,沒讓整個顧家有半點兒動搖。那時候無論多悲傷,無論世界因爲父母的去世怎樣紛擾。股東奪權,年邁的爺爺奶奶輪番住院,幼小的弟弟夜裡不睡哭着喊着向他要爸爸媽媽……他都沒有亂過一分一毫,誰都沒想到,原來他的主心骨這麼正。其實那時候他的年紀也不大,二十歲不到。

咬碎牙齒和血吞,他都沒有向人示弱過。覺得苦難重重也不過如此,比海深比山高,但總有過去的法子。

可是,這一刻他心裡亂極了。發現她沒有那樣簡單,經歷的苦難或許不比他少。可是,你看,她的肩膀這麼瘦弱,又手無縛雞之力,是怎麼熬過來的?

並且笑起來還能這樣簡單,哭起來亦是,說哭就哭了,哭到哽咽,泣不成聲。難道沒有人告訴她,裝壞人首先要心腸冷硬,這麼容易就崩潰了,氣勢一下子就沒了。

她許多年前什麼樣?

或許見過她的人會發現,這些年過去了,其實她無甚變化。

顧九重從風小玖家出來,就跟朋友打聽案件的進展情況。

到現在江桐還沒有招供,這個女人看似嬌生慣養,可是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很多時候她有一股狠勁。按理說一個千金大小姐,竟然沒被嚇到,還能冷靜的聲稱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而且她和張東沒有見過面,一直都是電話聯繫,至於中間牽線的人,據張東交代是一個叫阿強的黑社會。可是哪個人現在在哪裡,他也不知道。當時只是互通有無一下,阿強說江桐肯出高價,他手上又正好有貨,就拿到了江桐的電話號碼。

所以僅憑聲音就定一個人的罪顯然不現實,但是公方不會就這麼放了江桐,還在搜取其他證據,調取江桐的通訊記錄等一切與案件相關的信息。

顧九重握着電話沉吟,他很瞭解這個圈子,許多事情不是想象中的那樣單純。說這裡吃人不吐骨頭也一點兒都不誇張,所以案件最後到底會怎樣,真的很難定論。

不禁囑咐:“幫着留心一下,有什麼事情跟我說一聲。”

本來風小玖由心喜悅,可是顧九重來過,倒像是給她敲了一計警鐘,只怕事態百出,沒有預期中的順利。江家是名門,而江桐那個女人看似沒有腦子,其實花樣百出,否則這些年過去她不會作惡多端,卻到現在也抓不到確鑿的證據。

而她這樣博取可憐,一心希望顧九重不要將他看到的詔告天下,讓江桐得到應有的懲罰。可是,她總耍這樣的小心計,會不會反倒招來顧九重的厭惡?畢竟他是那麼精明的人,有什麼事情是他看不穿的。

從牀上醒過來就一直失神,盯着天花板一動不動。

其實已經中午了,早上是在顧九重的懷裡哭睡過去的,再醒來就已經躺在這裡。房內空無一人,靜得只有呼吸聲。燦爛的陽光如火如荼的灑進來,碎金子一般。

直到電話鈴聲響起來。

她才徹底驚醒過來,伸手摸過來。看到來電顯示,馬上有了一點兒精神。

調整情緒接起來,語氣輕鬆愉悅:“段叔叔,好久不見了,我以爲你忘了我。”

她想夢魘一樣,段必行怎麼敢忘?

冷冷說:“你要的東西我幫你拿到了,約個地方見面,順便把你手裡的東西交給我。”

風小玖靠到牀頭隱隱的笑起來:“段叔叔彆着急啊,不確定你給我的是真是假,我怎麼好將東西給你呢?你放心,我是不會出爾反爾的。段叔叔還信不着我麼?”

心底裡咒罵,這隻老狐狸。他一定早就拿到公司裡的那些機密文件了,卻一直猶豫着要不要給她。如今陸家出事了,他料準陸琰會忙得焦頭爛額,偏挑了這個時候下手,這個怕死鬼!

段必行提醒她:“如果你失言,竊取商業機密也是犯罪。”

“這一點不用段叔叔警告我,我們是綁在一條繩上的螞蚱,我相信段叔叔做起事來一定會三思而後行。”她又說:“岳陽茶樓,不見不散。”

好了,又一樁好事來了。

風小玖跳下牀,外面的陽光這麼美好,何必憂心忡忡。現在是法制社會,不信有錢就能操控一切。人做了太多的錯事,總有一天連老天都不容他。

上妝換衣服,一路開去岳陽茶樓。

段必行先到一步,已經將包間號發給她。所以一進來,就由服務生引着過去。

門一關好,段必行將牛皮紙袋扔到桌子上。

“這是你要的,幾個大的項目都在裡面,可以換回你手上的東西了吧?”

看來他是怕極,所以鋌而走險,連風小玖之前沒說的,他也一併搞來的。反正他拿到這些很容易,而經手的卻不止他一人,他就抱着這樣的僥倖心理,篤定不會查到他的頭上。反倒是風小玖手裡的東西,那就是一顆定時炸彈。現在他終於想明白了,風小玖是爲了報仇來的。如果不花大加碼買回來,早晚都是麻煩事。

風小玖伸手去拿,他卻按住。

“把你手上的東西也拿出來吧,我一個跟你父親相當年紀的人,沒必要騙你一個小輩,這些東西是真是假你心裡很清楚。”

風小玖笑着:“讓段叔叔費心了,只是段叔叔真的這麼相信我,不怕東窗事發麼?”

段必行只說:“這事不用你操心。”

那倒是,他這樣的老狐狸狡猾的不得了,當年的罪行都會找替罪羔羊來頂。現在做事,只會更加乾淨利落。況且一個威業人多眼雜,不信沒有其他公司的商業間諜在裡面。

風小玖其實已經想到這一點了,與段必行這樣的老江湖打交道就是這樣好,點到爲止,卻都可瞭然於心。

她將包裡的東西拿出來給他。附上一句:“所有的一切都在這裡,段叔叔這麼爽快,不用擔心我留檔。”

這樣一說,段必行才鬆手。拿上東西匆匆走人,走到門口又停下來。回頭說:“日後不要再跟我有任何聯繫,我不會再幫你第二次了。”

風小玖將東西收到包裡,回過頭嫣然一笑:“段叔叔慢走。”

她喝了兩盞茶纔出來。走廊上有人叫她,轉身看到顧錦蘇。派頭真是跟以前不一樣了,一身剪裁得體的手工西裝,直比顧九重還要有板有眼。顧九重儼然一副浪子情懷,時不時穿休閒西裝,領帶也不會打,只一件襯衣,閒散的開着兩顆釦子,倒是風流倜儻。

顧錦蘇伸出手來在她眼前晃了晃。

“我在你眼睛裡看到別人的影子。”

風小玖一驚,如今的顧錦蘇已然這樣凌厲。

她只得坦然:“這樣一看,你跟你哥的確有一點兒像,我多笨,明知道他在找弟弟,竟然沒想到你就是他的弟弟。”

顧錦蘇過來攬上她的肩膀。

“你怎麼會在這裡?”

“喝茶。”接着反問他:“你呢?”

顧錦蘇按了按眉骨:“談生意。”

風小玖點點頭:“看來你真的如願所償了。”

顧錦蘇牽起脣角,側首看她:“我哥要回美國了,帶着趙紫寧一起。”繼而深意道:“這麼多年他們沒有忘記過彼此,尋尋覓覓又重逢了,而我爺爺奶奶逼他回家給個交代,看來他今年有望結婚。”

風小玖想,關她什麼事?可是全世界的人都跑來跟她說。彷彿她是被拋棄的那一個。苦澀的笑笑:“有情人終成眷屬,很好啊。”

顧錦蘇看了她一眼,問她:“吃中飯了嗎?”

“沒有,喝了幾杯茶就中午了,時間過得真快。”

“找個地方我請你吃飯。”

“好啊。”

兩人去了一家西餐廳,顧錦蘇叫了一瓶82年紅酒。風小玖就在一旁唱曲一般:“土豪啊。”這樣的顧錦蘇哪裡是墓地撿來的那個一個麪包就能打發的毛頭小子。看到顧錦蘇瞪她,她勇於直視,然後問他:“哪個纔是真的你?”

顧錦蘇淡淡說:“都是,平時我是那個樣子。可是,做的事情不一樣了,肯定也要變一變。”

這倒也是,聽說他現在是一家公司的執行董事。更是自家集團的大股東,聽着很是那麼回事,肯定也得像模像樣。

由心說:“這種衣服很適合你。”

本來就眉眼出衆,穿上之後更加玉樹臨風,一點兒沒有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的可笑與滑稽。彷彿與生俱來就該是這個樣子。

顧錦蘇眉舒目展的笑起來。

風小玖指着他:“就這個表情,不要動了,叫聲姐姐來聽聽。”

顧錦蘇俊眉一挑:“你想得美。”

易紹仁晚上過來了,坐在包間裡等鍾配配。

鍾配配安撫了其他客人,走進來。看到包間裡只他一個人,怔了下:“易少今天怎麼自己來了?你那些朋友呢?”

易紹仁傾身掐滅手裡的煙。

“我可不是來喝酒的。”

這兩天發生的事情格外多,其他人都沒有心情了,他又怎麼可能激情洋溢。況且陸琰結婚,以爲可以好好鬧一鬧的,沒想到也是以悲劇收場,實在沒有可樂呵的事。他從口袋裡拿出一隻耳環:“這個是你的吧?在我車上找到的,好長時間沒開了,今天用車的時候看到了。我一想就是你的。”

鍾配配一看,果然是她遺失的那一隻。這樣一想記起來了,那次搭他的便車回來,路上睡着了,不知怎麼就蹭掉了。

開玩笑說:“易少就不怕問錯人啊?興許是其他女人的呢。”

易紹仁笑了:“你這麼說我可真就不給你了啊,我看這耳墜子該值不少錢。”

“值什麼錢啊,地攤貨,易少能看上眼才稀罕。”

“你不是說不是你的麼,怎麼知道它是地攤貨。”被他抓到小尾巴了,得意洋洋:“我就知道我記不錯,有幾個女人像你這樣馬馬虎虎的,再說我那車就沒其他女人坐過。”

鍾配配顯然是不信,不知怎麼,心尖動了下。

佯裝鎮定:“易少可別逗了,誰信啊。”

“你還別不信,那是我上班時開的車,哪能讓女人隨便坐。”

這樣一說,鍾配配的心裡更樂呵了。明知道有一點兒傻,如果不是當晚都喝得七倒八歪,又是看着那一些人的面子,只怕她也沒有這樣的殊榮。

還是心底樂開了花,就問他:“我去找兩個特漂亮的小姑娘來陪陪你吧。”

“哪個小姑娘有你鍾配配漂亮?”這些公子哥們長着一張好嘴,哄人的本事一流,遞給她一個杯子:“別叫了,就你了,來陪我喝幾杯。”

鍾配配就真的坐了下來,又讓服務生上來一些小食品,易紹仁不吃,都是她自己在吃。而他跟她說些閒話,兩人第一次說這麼多的話。

其中易紹仁還跟她說到,八年前他跟一個女人訂過婚。訂婚宴上反悔了,忽然害怕陷進婚姻的牢籠裡。那時候年紀輕,膽子也特別大,竟真的逃走了。

他悠悠晃動手裡的杯子,說起當年的事,即而笑了笑:“是不是很任性?”

鍾配配吃了一顆荔枝,才說:“不是任性,是隨性。現在那個女人怎麼樣了?”

易紹仁眯起眸子想了下:“我從訂婚宴上逃走之後,她被整個上流社會笑話了一陣子,不過終歸不關她什麼事,那個不靠譜的人是我。兩年前她嫁人了,生了個大胖小子,和樂的三口之家。一年前在一個慈善會上看到她的丈夫,還想動手揍我,礙於場合,才作罷。”

他當笑話一樣跟她說起來。

鍾配配捧着一隻杯子細細的聽着,對他的那些過往很感興趣,想知道這個男人以前什麼樣。那些他們生命沒有交集的日子裡什麼樣。

藉着酒勁回顧得多了,一直說起上學時候的事。說他們宿舍幾個哥們鬧出不少笑話,引得鍾配配不斷的笑出聲來。

最後他安靜了一下,問她:“你呢?小風的爸爸去哪兒了?”

鍾配配也漸漸的安靜了下來,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笑着搖了搖頭:“不知道,自從我發現自己懷孕就再沒有聯繫過,估計現在早已經結婚生子了吧,也有一個和樂的三口之家。”

“一個人帶着孩子多辛苦,爲什麼還要選擇生下來?”

鍾配配幾乎是一字一頓:“因爲我是媽媽。”

孩子長在她的肚子裡,跟她心連着心,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做媽媽的沒有道理不疼惜。

易紹仁眯起眼,定定的看着她。

氛圍不比之前,鍾配配被他盯看得久了,有點兒尷尬。拿起酒瓶給他的杯子倒滿,兀自灌下一杯。

“再喝這一杯不陪你喝了,同事都忙壞了,我一個人在這裡躲清淨不像話。”

易紹仁沒有端杯子,而是擡起手來曲指在她的眉梢劃了下。他的指腹有一點兒涼,凍結了鍾配配片刻神思,怔愣的看着他。就是這片刻裡,易紹仁已經拿起外套離開了。

鍾配配只覺得自己跟做了一場夢似的。

低頭看一看,茶几上放着兩個杯子,一隻斟滿了酒,一隻沾了脣印。最鮮豔的那一隻是她的。

風小玖一天沒去尋芳蹤,下午接過鍾峻風之後,一直呆在家裡教他做算術題。鍾峻風很聰明,一百以內的加減法正確率百分百。風小玖端着水果過來,告訴他:“表現太棒了,過來吃點兒水果休息一會兒吧。”

鍾峻風揚着頭問她:“明天顧叔叔會來找我一起鍛鍊吧。”

風小玖直接說:“不會。他要和他的未婚妻回美國了。也不要再問顧叔叔我和他是什麼關係,相信小玖媽媽,我和他沒有關係。”

或許是複雜,小孩子聽得一頭霧水。可是鍾峻風明顯不是,他精的不得了,一看就是掃興。

風小玖刻意哄他:“你很喜歡顧叔叔?”看他不置可否的樣子,舉起手來跟他保證:“我以後爭點兒氣,一定找個比顧叔叔更高大帥氣的男朋友,你說好不好?”

鍾峻風覺得時至今日她一點兒長進都沒有。

嘆口氣說:“你和我媽媽怎麼都這麼沒本事?連個男朋友都找不到。”

風小玖被他給逗笑:“放心,銀子會有的,玖爸爸也會有的。”

鍾峻風懶得相信她了。

晚上風小玖在廚房裡做飯。鍾峻風一個人坐在客廳看電視,聽到門鈴響了,放下搖控器去開門。沒想到是顧九重,鍾峻風愣了下,接着皺起眉頭看他。

“怎麼是你?”

顧九重笑笑:“不歡迎我?我來跟你辭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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